*7
当然,在这么一个秋雨飘摇的鬼天气里,除了兀自逞强结果不支倒下的爱丽丝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人也陷入了某种程度的危机当中。
比如说有些人昨天晚上将刚刚洗干净的衣服挂在了自家小院的晾衣绳上面,结果今天早上一推开窗户便见秋雨蒙蒙连绵不断,心想“糟了”并急忙连外衣都顾不得披上就冲出家门想要抢救那些在外面过夜的可怜衣物,最后却只得叫苦连天地回收了一大堆湿漉漉的布团。
又比如说有些人原本约好了今天要和亲人、朋友或者恋人一同出门去,虽然目前无法出城做长途旅行,但至少也还是可以在这座商业发达繁华城市里面稍微逛一逛的。可惜不作美的天公哗哗地泼下冷冰冰的雨水,就好像是在揶揄这些想要享受一下难得的假日的人们似的。
对于这些生活遭到妨碍的人们来说,他们的心情很快就染成了跟天上飘着的如同抹布一般灰暗的浮云一样的颜色。明明应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的,结果却不得不双手托腮、一脸幽怨地盯着窗外被泼了脏水般黯淡的天空,百无聊赖地仔细数着从面前悄悄溜走的每一秒钟。
然而对于我们熟悉的那家小酒馆来说,这样的天气却丝毫不影响他们做声音——莫不如说,由于之前还不温不火的秋天突然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来,因此许多想要找个暖烘烘的地方好好喝一杯的家伙们纷纷来到了酒馆当中小坐一会儿。而这些新增的客人的数量又大致与因为下雨而流失的客人数量持平,所以酒馆今天依然忙得热火朝天,在壁炉里面炽烈燃烧着的柴火无私地为人类送上温暖,吵吵嚷嚷的空气也暖洋洋得仿佛要融化掉一样。
就好像外面是和以往一样晴朗而又太平的夜晚似的。
“可是啊,可是,”
这个时候偏偏传出来一道无比挑剔的声音,
“明明是个下雨天,却还是有这么多该死的客人像是被腐肉所吸引的苍蝇一样围在我身边嗡嗡直叫唤,简直吵死了。我说既然外面下雨就干脆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数绵羊去好不好,非要冒着雨跑出来,想感冒啊。啊啊好烦啊,我说神明大人就不能让那些破云彩下点刀子把这些聒噪的青蛙全都一股脑儿戳死吗?”
今天依旧是心情不好的女服务员玛丽娜挑起一边的眉毛,板起一张阴云密布的扑克脸,故意用吧台附近的客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音量尖声尖气地抱怨道。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没好气地将摞满了空空如也的杯盘的托盘重重地撂在了柜台上——力道控制的刚好让那些易碎的器皿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而不是直接东倒西歪地碎掉。
“你说的时候能不能至少稍微小点声啊,小心把客人都吓跑……”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老板不禁苦笑了一下,脸上的络腮胡子也跟着抖动了两下,仿佛是在说“真受不了这小妮子”一样。尽管天气日趋变凉,但老板还是卷起了便宜货粗麻布上衣的袖管,露出了粗壮而多毛的手臂,看上去不甚灵巧的双手则仍旧不屈不挠地擦拭着一只已经锃亮的玻璃杯。
而他的这个几乎已经成为下意识的习惯的动作再度引起了玛丽娜的不悦:
“我说,你是老年痴呆了吗,老去擦那个杯子。要是你真闲到手里没事可做的话,就赶紧给我准备客人的菜单去——尤其是那个坐在角落里的臭蘑菇,他今天的单子无论是数量、重量还是金额都已经可以打破记录了。”
“唉,我怎么说也是这儿的老板,坐镇在柜台里可是我的职责啊。至于那位向来出手阔绰的客人,咱们还是不要深究了的好。再说了,要不是他每天风雨无阻地跑来这里消费,我估计现在你们的薪水可能就要下调了。”
“啊?下调?开什么玩笑?”
一听到“薪水下调”的字眼,玛丽娜便顿时皱紧了眉头、瞪圆了双眼,如同锥子般锋利的眼神充满了不屑、鄙视和怜悯地刺向尴尬地摆弄着手中抹布的老板,就好像在说“这个该死的猪头在说些什么鬼话呢”似的。
被这种冷若冰霜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就算是已经有了不少抗性的老板也还是吃不消,只得满脸赔笑地退缩了一下。但玛丽娜可不是那种别人服软就会大发慈悲就此收手的人,别人越是向她示弱,反而越会刺激她的施虐之心。只见她勾起嘴角,绽放出一个妖艳的笑容,手肘则是颇有气势地“咚”地砸在木头柜台上,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在这样的近距离下,就算再怎么退让也无法逃离她那咄咄逼人的视线的范围了。
“我说,如果这间酒馆的营业额下滑的话,那无疑就是因为你这个老板长得太丑把客人都给吓跑了所致。你好好照照镜子看看你那乱糟糟的络腮胡子,像个烧焦了的扫把似的。”
“唔!”
承受了不小伤害的店长**着垂下了头。
但毒舌的女服务生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将目光上移到了店长的头上:
“看看你那头鸡窝一样的头发,简直跟一长了蘑菇的拖布似的,别说是‘品味’了,我每天来到店里上班的时候都得祈祷不会闻到你头发里面散发出来的那股馊臭的‘味’。”
“唔咕!”
再度受到冲击的老板就像是下巴挨了一记势大力沉的上勾拳一样,脑袋猛地向上仰去。
“再看看你那火腿一样粗的手臂上面那些黑黢黢的毛,就算你光着手臂别人也会以为你在上面套了一副黑色的毛织袖套呢。”
“唔咕咕!”
老板“扑咚”一下一头栽到了吧台上面,从桌面上似乎还隐约传来呜呜的哭泣声。但即使面对已经被打击到崩溃的对手,玛丽娜还是毫不留情地轻启樱唇,掷出了冷血的最后一击:
“喂,我说你还是赶紧去把身上那些毛给剃掉吧。就算是产毛的绵羊都得按时剪毛呢,你这个多毛动物怎么就不知道稍微考虑一下卫生呢?还有,最好把你那张既猥琐又低俗的脸给想办法换一换,一想到来这里的每位客人在抬起头时都不得不看到一个像是异教供奉的邪神一样丑陋诡异的玩意儿杵在他们面前,我就不禁想要向他们赔礼道歉了。”
“唔咕咕咕……”
这个高大强壮的中年男人最终还是没有承受得住本以为由于习以为常而已经可以完全免疫了的毒舌攻击,在发出一阵仿佛口吐白沫的螃蟹一样的奇怪声音之后,便像是手里那块破抹布一样整个人铺在了吧台上,占满了柜台上面宽广的空间。
但就算老板已经变成这样,玛丽娜却依旧毫不留情地撇下了一句“喂,赶紧挪开,垃圾”,之后便端起之前搁在柜台上面的托盘,最后冷冰冰地瞥了店长一眼之后便扬长而去。
依旧是吧台前的那张桌子,依旧是那熟悉的五个人,但是在目击了老板被生生击毁的整个过程之后,面面相觑的五个人为了不去触店员小姐的霉头,就只好保持缄口不言,直到他们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确认玛丽娜已经进入后厨之后,他们才急忙纷纷凑到老板面前:
“喂,老板,您不要紧吧?”
“要不要我们去帮您找位医生过来?”
“还是说要先通知家属?”
过了许久之后,店长才缓缓抬起头,被饱经沧桑的浓密皱纹所包裹起来的双眼显得空洞无神,就好像里面原本含有的精气神全都被一股脑掏空了一样。
“不,我很好,我好得很……”
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像是哑掉的闹钟一样毫无生气,就好像这个人已经死掉了似的。如果这个场面是一幅画的话,那么店长大叔的部分肯定就像被晾干了一样,只剩下一份用铅笔草草勾勒出来的黑白轮廓。
喂喂喂,这可不是“好得很”的状态啊——虽然很想异口同声地大吼着吐槽,但五个人最终还是仅仅互相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就作罢了。毕竟他们也算是这间酒馆的常客了,对店老板的了解程度也不浅,他们心里清楚这位大叔好歹是经历过不少故事的人,心理承受能力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脆弱。而且,这个人似乎有那么一点受虐倾向。
既然现在的情况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话,那么他们这些外人就算多嘴多舌什么,恐怕当事人也只会耸耸肩膀,然后就这么一笑了之了吧。
所以,还是喝酒吧。毕竟外面还在淅沥沥地下着雨,气温也是逐渐降低,现在的军营里面肯定又冷又湿就像个菜窖子一样——不在暖哄哄的酒馆里吃着热乎乎的酒菜一直泡到酒馆打烊为止,他们才不会傻呵呵地回去挨冻呢。
“不过话说回来,我听人说咱们的长官好像病倒了。”
忽然其中一人放下手中的刀叉,神秘兮兮地对其他人说道。而另外四个人在听到这个不确切的小道消息之后,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你说的‘长官’,是咱们的‘公主将军’奥尔维亚大人?”
“除了那个‘长官’,咱们现在还有哪个长官啊?”
“那,你的意识是奥尔维亚大人病倒了?”
“怎么可能啊,奥尔维亚大人可是我所见过的人里面最坚强的一个了,她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倒下啊?”
“喂喂喂,怎么不可能啊。就算是坚硬无比的钢铁,在经过无数次的捶打弯折之后也会因为过于疲劳而折断,更别说是活生生的人了。”
“而且咱们的大人再怎么说还是个女人呢。”
“搞不好年龄比我们中的许多人都要小呢。”
“还有,我听别人说,奥尔维亚大人为了处理各种军务,每天晚上几乎都不睡觉的。而且到了忙的时候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她真是废寝忘食到了拼命的地步了。”
“是啊,她每天都亲自巡查整座城市,不仅不漏下每一条街巷,而且还爬上每一段城墙,她这一忙就是一整天啊。”
“唉,每天这么多的工作量,不把身体累垮了就怪了。”
“不过我听说大人好像是因为冒着雨巡查街道才把身体搞坏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毕竟这么冷的天儿,外面还下着雨,确实容易感冒。”
“唉,真不知道奥尔维亚大人的病到底严不严重。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想咱们达利斯特城可能就要完蛋了。”
“城外那帮叛乱军简直就像是一大群烦死人的蚂蚁似的,无论怎么踩也没完没了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黑压压地冒出来一大片。要不是长官大人制定了各种计策的话,估计现在咱们早就顶不住敌人的狂轰滥炸了。”
“说到计策,咱们最近是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吧?我看营里的大家都人心惶惶的。”
“咦?你没听说吗?咱们所属的部队明天一大早上就要久违地出动一次了。”
“什么?我、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说啊?”
“咳,还不是因为咱们的队长怕咱们提前知道了走漏风声,到时候再闹出什么隔墙有耳的麻烦的话岂不是误了大事?”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哎呀,咱们那个队长你又不是不知道,两杯热酒下肚他就不知道太阳打哪边出来了,都不用我们开问,他直接不打自招了。”
“你们在军营里偷偷喝酒了?”
“嘘——我的好兄弟,这事儿可不敢大声嚷嚷。要是真让人给告发了的话,可就——”
“可就怎么了呀?”
这时,忽然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闯入了埋头密谋着什么的五个人那狭小的圈子里。这声音听起来虽然如同泉水般清脆悦耳,却也如同山间的冰泉一样冷冽刺骨,里头还掺杂着讽刺、揶揄和嘲弄的味道,总觉得就算因此而被威胁了也是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事。
但这颗吓死人的重磅炸弹足够让五个人立马像是被噎到一样急忙停下话头,然后五双惊恐的目光齐齐抬起来投向了插言进来的那个人——
不知何时已经从后厨回到店内的女店员玛丽娜什么都没说,只是撇了撇嘴角,露出了一个颇有嗜虐意味的笑容——
面对那种“呵呵,抓到把柄了”的可怕笑容,五个人不禁再度面面相觑,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就如同待宰的羔羊。眼前的这个不知为何似乎总是处于心情不好状态的女人可不单单是一句“不好惹”就足以形容她的恐怖的——有一句话叫做“睚眦之怨,无不报复”说的恐怕就是她这种人吧。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有把柄落在了她的手里,那么今后晚上睡觉就别想睡安稳了——不是彻夜失眠那种程度,而是彻夜做噩梦到甚至宁愿失眠的程度。总之,不仅被她抓住了把柄,而且她还露出了那样的表情,五个人就像是眼巴巴地听大法官念着写有自己名字的死刑判决书似的呆呆地望向被油灯照得黄澄澄的天花板,随后以就差当场下跪的惊人气势异口同声地放声哀嚎道:
“求求你!求求你千万不要去军队告发我们!”
霎时间,整个酒馆都跟着震动了起来,所有其他客人——包括独自坚守角落的那位,以及像是被惊醒般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的店长,酒馆内的所有其他人都纷纷将好奇、迷惑或者嫌弃的目光投向了这五个大声喧哗的家伙。
悬挂在各处的橘黄色灯光恍惚地晃动了一下,好似喝醉酒了的老汉一般东倒西歪。
而这仿佛山崩地裂般震耳欲聋的高声呼喊也让原本只是想戏弄他们几个一下的玛丽娜吓了一大跳——就好像本来只是想逗逗一个小婴儿跟他玩耍,结果却莫名其妙地惹得他大哭大闹起来一样。面对这意料之外的如同狮吼一样振聋发聩的由衷请求,就连平日里冷若冰霜、睥睨众人的玛丽娜也不禁向后退缩了几步,略显惊慌地低下头,莫名地嗫嚅了起来:
“唔……嗯——什么啊!你们这群该死的河马,不要在店里呼吸!”
可惜,这种温吞模式才持续了不到半秒钟,猛然回过神来的玛丽娜便便再次瞪圆凤眼,恼羞成怒地一只木盘直接拍在了小小的圆桌上——上面还盛放着一份被整整齐齐地切成了五份的馅饼。
面对这份来路不明的馅饼,五个人不禁再度沉默了下来。见那五个人全都像是咬了钩的鱼一样干瞪眼不说话,等得不耐烦的玛丽娜不禁皱起了眉头,修剪得十分漂亮的指甲“梆梆”地敲着桌子:
“喂,你们这几头胖猪,倒是吃啊!别告诉我你们没长嘴,还是得需要我来喂啊?”
听完玛丽娜的呵斥之后,五个人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直愣愣地盯着那盘派,就好像这么猛盯着看的话那上面会孵出奶油似的。半晌,其中一个人才露出一副痴呆一样的神情转头看向她,嘴里还发出“啊?”的愚蠢声音。
这种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的行为彻底激怒了玛丽娜:
“我说,你们几个是怎么了?让大雨和冷风把脑子给冻成布丁了吗?还是说你们打从一出生开始就先天性没有语言理解能力啊?我再说一遍,这是给你们的,赶紧吃,听懂了吗?”
“听、听倒是听懂了,可是……”
“可是我们并没有点这个派啊。”
“别说是馅饼了,我们从来不点甜食的。”
“这应该是别人点的东西吧?”
“对啊对啊,你一定是搞错了吧?”
五个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并且齐刷刷地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玛丽娜。这位总是皱着眉头的女服务员小姐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们,并且这次是直接一巴掌狠狠地压在了看上去已经不堪重负的圆桌上:
“喂,你们几个听好了:这份本店推荐食谱之一的‘海鲜苹果派’,是我点的——是我点来请你们几个吃的,所以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感激涕零地把它趁热吃掉!”
说完,玛丽娜又将他们几个点的两瓶温葡萄酒重重地掼在了桌子上:
“听说你们几个明天就要打仗了,所以这算是我为你们饯行了。赶紧吃,吃完赶紧滚蛋,赶紧滚到战场上去跟那些野蛮的叛乱军斗个你死我活去——然后,给我活着回来。”
干掉那些该死的叛乱者,为我们达利斯特赢得光荣的胜利吧——撂下这最后一句强压着激动而稍微有些走音的话语之后,不等五个人反应过来,玛丽娜便“哼”地一声转身走掉,扎成干练马尾的长发尖儿轻轻扫过桌角,就像是在做最后的依依不舍的道别。
“啊,玛丽娜姐,您可算回来了!”
远处似乎传来另一位服务员萨拉慌里慌张的声音。这间酒馆明明生意那么红火——甚至到了一到晚上必定人满为患、就差在门外也摆上酒桌了的程度,但不知为何这里的服务生却始终只有毛手毛脚的萨拉和脾气不好的玛丽娜两个人。
刚才肯定是玛丽娜擅自翘掉了一大堆工作,然后专门跑过来给他们送慰问品来了——店里面卖的派一般会四刀切成八份,但玛丽娜却考虑到了他们总共五个人,专门不嫌麻烦地将这份烤得金黄松软、鼓鼓囊囊的美食仔仔细细地切成了五份,可见她虽然嘴上总是动辄恶言相向的,其实本质上却是个好人。
“唉,我们的玛丽娜小姐终于开始由‘傲’转为‘娇’了吗?这还真是令人欣慰啊。”
不知是谁率先这么感叹了一句,其他四个人则是表示认同地拼命猛点头:
“就是就是,简直就是人间奇迹啊。”
“连那座‘冰山’都开始融化了,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不知道。不过总觉得以后的人生都有希望了呢。”
“啊哈哈,但愿你别一出门就撞见‘杀人魔’、然后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就好。”
“说道那个‘杀人魔’,据说到现在都没抓到吧?”
“咦?‘杀人魔’难道不是一个虚构出来的人物吗?”
“怎么可能啊!一个人好端端的躺在地上,没伤没病的,就这么死了——要是就出了一次事我们还可以说是意外,但现在可是已经有四起了!”
“是啊,人们都说这些离奇死亡事件是一位‘不可能杀人魔’干的呢!”
“那个超拗口的称号是什么鬼?干脆直接叫‘杀人魔’不就得了。”
“我觉得至少应该把这个杀人魔与其他赫赫有名的杀人魔作以区分才对。”
“不过这个称号根本就不好听好吗。你听听人家那称号——‘月夜绽放的食人蔷薇’,多么浪漫,多么文艺啊。”
“而且据说那个‘食人蔷薇’还是个女人呢!唉,真想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漂不漂亮,可惜见过她的人据说都被她吃掉了,所以竟然一点这方面的小道消息都没有。”
“喂喂喂,我说你该不会是崇拜那个臭名昭著的‘食人蔷薇’吧?你要是真这么想的话,我还是奉劝你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吧,小心真的让人家给当成下酒菜吃了。”
“切,你懂个屁,这叫‘宁教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去去去,你也不赶紧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尖嘴猴腮的德行,别说人家住在富贵世家豪华宅邸里的‘食人蔷薇’大小姐了,就连集市上那卖菜的大妈都看不上你呢。”
“我还没惨烈到那种程度吧……”
“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可千万别当真,然后跑去找卖菜大妈表白再让人家给狠心拒绝了。”
“你、你……有种待会儿别走咱们留下来单挑!”
“好了好了别激动!我这不是拿你寻开心呢么。”
“可恶……等到这次任务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那个‘食人蔷薇’都是个女的了,那么咱们这个‘不可能杀人魔’会不会也是位美女呢?”
“呜哇——你是想多了还是饥不择食了啊?”
“咳,这也的确是一种可能性呢,你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啊。”
“喂喂喂,总不能因为只是‘可能性’就可以不负责任地随便瞎猜了吧?”
“那怎么不行?要是还不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酒足饭饱之后好好瞎猜一顿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得变得有多无聊啊。”
“哈哈,说得好,说得好!言论自由,思考无罪,说得好!”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还敢猜这‘不可能杀人魔’现在就在这家酒馆里面呢!”
哈哈哈哈,怎么会呢——五个人默契地互相对视,接着一齐开怀大笑了起来。他们继续互相碰撞酒杯,在里面的紫红色液体荡漾着洒出来之前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反正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至少要在今天喝够本才行——对他们这些恰逢战争年代的士兵们来说,“及时行乐”非但不是贬义,反而是能够让他们有勇气、有信心活下去的一个重要条件。
毕竟,就算不用受到法律的制裁和教会的谴责,士兵依然是在杀人,杀害自己的同胞,杀害与自己没什么不同的人类。如果每天再没有美酒与欢乐时光的盼头,那么或许这些才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很快就会精神崩溃吧。
要么杀死别人,要么被别人杀死。这些人不得不做着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一次的这种无论哪头都通向地狱的抉择,为的就是替这一件酒馆里面坐满了的人们换来明天依旧能够坐在橡木桌旁边一边大吵大嚷一边把酒言欢的温暖日常。
而在一旁默默地守望着这五个年轻人像是中年大叔一样不讲体面地一顿豪饮,一瞬间回忆起自己年少往事的店长大叔不禁颇有感慨地发出一声长叹,两只骨节粗大的手继续开始摆弄着那块永远洗不干净的抹布,以及那只永远擦不干净的玻璃杯。
“唉……但愿这场狗屁战争赶紧结束吧……”
老板的这声轻叹很快便淹没在纷攘嘈杂的带有木材、食物和酒的香气的温暖空气当中,最终也只能传达到他自己的耳朵里。不过,不可思议的是,仿佛是听见了老板的感叹一样,每天都照例坐在角落里独自点上一大堆价格不菲的酒一个人喝闷酒的黑衣人这时忽然抖动了一下身体——看上去就像是怕冷或者是忽然打瞌睡了一样,随后便慢腾腾地站起身来,像是一道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绕开所有的人和桌椅,不被人察觉地悄悄溜出了酒馆。
就算少了这道影子,酒馆里的气氛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还是那么热闹嘈杂。大家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就好像那个人真的就是一道黑黢黢的影子似的。
反正酒钱也一文不少,应该无所谓吧——偶然间发现客人悄然离开的店长耸了耸肩,接着回过头来,冲着被两道小小弹簧门拦住的后厨高声喊道:
“喂,玛丽娜!你去把角落里的那张桌子收拾一下吧!”
*8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还敢猜这“不可能杀人魔”现在就在这家酒馆里面呢!
——哈哈哈哈,怎么会呢!
——就是就是,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啊!
——咳,咱们就别管什么“不可能杀人魔”这种子虚乌有的事了,喝酒重要!
——哈哈哈,没错没错!反正也轮不到咱们头上,怕他作甚!喝酒!
——哈哈哈哈哈哈……
……
掩藏在黑色兜帽底下的耳朵稍微抖动了两下,紧接着便捕捉到了距离还有些远的某一桌客人们的对话。
好像是关于某个最近开始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流传的怪谈的。
那个怪谈自己也听说过,毕竟自己可是一天不落地准时到这间钟爱的小酒馆报道,每天听那些进进出出的人们酒后的胡言乱语,其中总能隐藏着些什么惊天秘闻。而且,在酒桌上最必不可少的可就是每天的轰动消息以及那些流传于街头巷里的怪闻奇谈了,不仅刺激有趣,而且顺便还可以大家一起讨论讨论,互相交换一下各自的意见和想法,就算他们的这些酒后狂言实质上什么都无法改变,至少也能当个笑话听听嘛。
因此,自己的耳朵也就在偶然之中“不慎”接收到了这样的讯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隔几天城市中便会出现一个死者。出现死者的时间和地点没有任何规律性,死者的身份也是各异,不过据说他们都是死于夜晚城里开始宵禁之前——毕竟达利斯特的夜间巡逻还是很严格的,一旦被逮到在宵禁时间段内在城里擅自闲晃,那么肯定就会被揪到军营里去请喝咖啡了。因此,或许他们是在临近深夜准备回家的时候突然遭遇死亡的也说不定。
而且,所有人的死因都不明——身体上没有任何外伤,经过验尸官仔细检查之后也并没有猝死或者其他能够致死的疾病发作的迹象。有些人死前可能喝过酒,但过量饮酒同样不是导致这些醉汉离奇死亡的原因。
如果说硬要找出一个结论的话,那么他们的状况最接近自然死亡——也就是一般俗称的“老死”了。不过这些死者都正处在青壮年时期,别说“老死”了,他们今后的人生还长着呢,根本就还不到蒙主召唤的年龄。
所以,直到距离第一起离奇死亡事件发生后过去了数个星期的今天,这些充满了谜团的案件依然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原本就想象力丰富的广大群众在听到这个不胫而走的传闻之后,便开始纷纷发动那无穷无尽的想象力,演绎出了各种各样的版本在坊间流传——
版本一:这或许是某种最新型的瘟疫正要开始悄悄蔓延开来的征兆。以现有的医学条件不仅无法预防这种新的疾病,甚至就连探知它的存在都办不到——而这才是这场即将悄然爆发的瘟疫最为可怕的地方。
版本二:毫无征兆地死亡,这很明显是一种诅咒。这一定是十年前在争夺王位时惨死的十四位皇子的冤魂由于受不到祭祀而跑出来报复社会来了。他们肯定是想要咒死埃尼斯帝国的所有臣民,然后再将这些死者变成一支僵尸大军,他们要驾驭这支亡灵军队重演十年前的那场血腥的皇位争夺战。
版本三:既然不是正常死亡,那么就很有可能是谋杀。这个杀手采用了某种现在还无人能够理解和识破的诡异手段来杀死受害人,而那些受害人则很有可能是杀手随机挑选的,也就是说他之所以杀掉这些人,只不过是因为他喜欢杀人罢了。
——除了这些主流的说法之外,还有什么诸如“叛乱军下的邪道”说、“恶魔复苏”说、“神明降下的天谴”说之类杂七杂八的说法。每个人都坚信着自己所相信的那个解释才是这起迷雾重重的事件的正确答案,因此当时无论是在人头攒动的广场和集市中,还是在吵闹不堪的饭店和酒馆里,只要竖起耳朵来仔细聆听周围人们的对话,就可以听到他们正在喋喋不休地争论究竟谁的说法才距离真相更进一步。
这种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现象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第四个受害人出现,人们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可不只是单纯的“现象”了,而是一场足以称之为“灾难”的异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这件连环死亡事件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手段隐蔽、杀人如麻的疯狂连环杀人魔,这个人用自己歹毒的目光虎视眈眈地盯着城里的每一条鲜活的生命,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则会如同一道影子一般悄悄溜到已经漆黑一片的街道上,对那些无辜的过路人伸出罪恶的双手。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提出这个称谓的,但不久之后人们便统一把这个神秘杀人魔称为“不可能杀人魔”,取“他的杀人手段充满了各种不可能”之意——当然,最最充满“不可能”要素的无疑就是“是否有这样一个杀手的存在”这种事情本身了。
所以,这个杀手的存在始终只是一个存在于人们想象中的怪异奇谈。如今一并管理城内治安的军队虽然不断加强夜间巡逻的力度,但时至今日依旧没有成功抓到这片躲在城市阴暗角落里作祟的鬼影。
说实在的,刚开始听到这个传说的时候,黑衣人自己还是相当感到不屑一顾的——不就是死了个人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虽然在这种极度缺乏娱乐手段、信息近乎完全封闭的孤岛式社会里,任何一丁点风吹草动都很有可能一石激起千层浪,但人们对这种不幸的消息也未免太过于兴致勃勃了点儿。
确实,如果听说了别人的不幸消息的话,就会觉得自己比那个人要幸运而沾沾自喜,顺便还会稍微获得一点生活的动力。但将这些无辜之人的死讯当做蜜糖一般的甜品用来消遣酒足饭饱后的无聊时光的话,却是自己绝对不能苟同的。
(这些口口声声说着满不在乎的话的人,一旦真的遭遇了那位传说中的杀人魔的话,在面对如同绝崖峭壁一般的绝对实力差距之时,又会作何感想呢?)
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那虽然宽大却莫名能够遮住隐藏在里面的手臂的黑色衣袖再次轻轻拂过堆满酒瓶的小小圆桌,骚弄得那些脆弱的玻璃制品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谣言这种东西就像是这个玻璃瓶一样,一旦打碎了就会发出巨大声响,并且残留在地面的玻璃碎片还会让人们持续不断地注意到它的存在,并让人们不禁开始猜想起这只瓶子碎掉的原因。
但最可怕的是,就算经过高手玻璃匠的还原,得到的仍然已经不是原来那只瓶子了。留言就算一度平息,还是会在人们的心中残留下一枚火种,一旦合适的风再次吹起,这些火种必定死灰复燃,演变成一场不逊于当初的巨大灾难。
(所以人类真是种难懂的生物啊……)
黑色的兜帽左右摇晃了几下,里面稍微传来头发与布料摩擦所发出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只不过这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声音甫一离开声源,就立马被酒馆里略显闷热、膨胀的嘈杂气氛给一口鲸吞了下去。
在这样一间每个人都只顾着贪图口腹之快或者是倾诉自己的想法的酒馆,不会有任何人会特意花费精力去注意一个无声无响、毫无存在感的陌生人的——哪怕这个人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段出现在固定的座位上面也是一样。除了经常给两位店员小姐添麻烦——比如说一次性搬运上面码满酒瓶的摇摇欲坠的托盘之类的——以及偶尔会亲自到柜台那里结账——留着海象一样搞笑的胡须的店长大叔人意外地好——之外,自己几乎不曾与这里的任何一位座上客产生过任何的联系。
无论是眼神交流还是语言交流,都不曾有过。自己只不过是需要一个能够确实消磨时光的地方而已,却在不知不觉中酒精上瘾,结果如今已经沦落到了将酒当作饮用水的程度了。前一阵子与某位熟人见面之后,还被那个不紧不慢的家伙给尽情吐槽了一番,因此自己最近也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的饮酒量,但效果却是无济于事。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家伙,必然无法习惯粗蔬淡饭的简陋;喝惯了美酒佳酿的家伙,必然也无法习惯白水的索然无味——在某种方面上,自己可以算是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了。
但这也无所谓了,反正不会死,而且口袋里叮当作响的金币也还有的是——一边想着这些自己其实根本就不用去多加考虑的东西,一边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来,并注意着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响,或者过长的衣袖衣角不小心扫落酒瓶之类的。
今天也准备会见一下那位熟人,虽然自己并不是很情愿就是了。不得不提前离开自己钟爱的酒馆,然后返回被隔绝于门外的那糟糕的天气当中,这简直就是再糟糕不过的境况了。只不过这次已经无法再找理由推辞掉了,所以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勉强赴会了。
——唉……但愿这场狗屁战争赶紧结束吧……
临走之前,耳朵里捕捉到了店长大叔的自言自语。或许是自己太过于在意别人的目光了,总觉得他刚才似乎朝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却并没有表示些什么。也对,账单都已经预先支付完毕,他没有理由阻挠自己离开。
(算了,还是在这样的雨天里面再好好努力一把吧……反正这样和平得发腻的日子估计也快要结束了。)
最后稍微缩了缩被宽大长袍从头到脚严丝合缝包裹住的身体,黑衣人像是一道不引人注目的影子一样,从凌乱地坐在座位上的酒客之间留出来的缝隙当中钻了过去,在大家还没有意识到酒馆的大门被打开了的时候,就已经走到了外面,并随手掩上了那两扇看似有些年头的沉重木门。
眼前,依旧是密集的透明雨丝不断划过,就像是什么人在无声地哀泣一样。
这里的地面在淋了雨之后显得格外的湿滑,令黑衣人稍微有些郁闷。靴跟轻轻碾碎像一张薄膜似的粘在地面上的积水,溅起一阵阵细小的水花。身后的影子拖得老长,倒映在坑坑洼洼的镜面上,随即又被从天上掉下来的水珠给敲得粉碎。
路灯发出忧郁的光芒,勉强撕破面前的一小片夜幕,但永远都具有压倒性优势的黑暗仍然统治着在雨中分外荒凉的市街。月亮胆怯地躲藏在与夜空融为一体的乌云身后,肉眼几乎捕捉不到任何能够当做照明的光明。
尽管如此,不断重复着凝聚后再被揉碎的影子还是顽强地粘在身后,随着愈发冰冷起来的夜风和不知何时才会中断的夜雨一同摇摆着,有如风中残烛。
黑衣人默默地停下不紧不慢的脚步,然后缓缓转过身来,低下头盯着自己映照在地面上的那条飘忽不定的影子。
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大——黑衣人再次确认了这个事实,但仿佛爱慕虚荣般将自己抻得老长的黑影却并没有理会主人的想法,而是如同机械挂钟的钟摆一样来回晃动,最后稳稳地指向了前方。
那里,另外几道轮廓模糊不清的黑影正聚集起来,并且逐渐向着自己的方向移动。尽管在黑夜里影子几乎看不清楚,但黑衣人还是立马就确定那些如同浆糊一样蠕动着的黑团是人类的影子。
一,二,三,四。
一共四个影子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也就是说,一共有四个人正朝着这里走来。
距离大约一白纳尔,而且在不断缩小。
虽然天色太暗无法看清他们的长相,但灵敏的鼻子却嗅到了顺着夜风吹过来的酒气——看样子这是一些醉汉,他们可能刚刚离开某一家酒馆,正准备一起互相搀扶着回家去。
然而似乎并不是这样。他们凑在一起好像在低声交谈着什么,这引得黑衣人稍微抖动了一下老老实实藏在兜帽下的耳朵——只要自己愿意,甚至可以听得见灵魂的悲鸣,就更别提这些人自以为保密的窃窃私语了。
那些带有酒醉之人特有的吐字不清的男人的粗嗓音眨眼之间便清晰地传达到耳朵里——
——喂,老大,就是前面那个人!
——嗯?什么?
——哎呀,就是老三前几天跟你提起的那个!
——就是那个每次都在酒馆里点超贵的酒的那个家伙!
——噢噢噢噢!老子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个家伙!
——没错,就是他!虽然天太黑,但这种时候还穿一身黑衣的肯定就是他了!
——你确定没看错?
——没看错,绝对没看错。老大你还不相信我的眼力吗?
——啊哈哈,那就没问题了!
——大哥,怎么办?
——要冲上去干他一票吗?
——那可是个肥得流油的主啊!
——嘘——小点声!别打草惊蛇了!
——啊,是……
——你们这帮蠢蛋,要是真把这煮熟的鸭子给惊飞了,看老子不削你们!
——是,老大……
——咱们现在就上吗?
——不,再等等也不迟。再往前几十纳尔就进死胡同了,到时候咱们只要把住入口,谅他插翅也难逃。
——嗯,好主意。你们几个,给老子死死地跟紧他,等到事成之后,咱们可就发财啦!啊哈哈哈哈!
——嘘——老大,声音太大了!
——等等,那家伙好像停下来了,他该不会是发现咱们么了吧?
(正确哟。准确来讲的话,是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哟。)
当然,这些人肯定听不到自己心里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一齐定住了脚,似乎正在鬼鬼祟祟地往这边窥视跟踪目标的动静。
稍微呵出一口拖着白雾的气息,黑衣人不禁感到失望透顶——没想到这四个家伙还真是蠢得可以。虽然风声和雨声多多少少能够掩盖住人的说话声、脚步声与呼吸的声音,但再怎么说也遮不住如同尾巴一样拖在身后的影子。更何况,一般的跟踪都要借助周围的民居、树木或者路灯杆之类的障碍物来隐藏自己的身影,不让对方的眼角捕捉到背后有尾巴跟着,哪有像他们这样大喇喇地走在大街正中央就要跟踪别人的?
本来以为对方既然早有打算,自己至少也该算是正当防卫了,没成想却碰到了这种初级水平的对手,自己的运气还真是糟糕透顶——想到这里,黑衣人决定由自己主动出击,不再玩什么欲擒故纵、将计就计的把戏了,毕竟演戏也是要消耗能量的,而且对方的演技又拙劣得不堪入目,还是在自己彻底失去耐心之前赶紧结束这一切比较好一些。
对方似乎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看上去有点慌乱。仅仅靠着酒精驱动出来的可怜勇气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发怒的小鸡的程度,本质上仍然没有改变,还是一只弱小的小鸡。对于这种事先规划好目标却缺乏胆量来执行的恶意,就像是口头威胁别人“我杀了你”却连动人家一根寒毛都不敢一样,黑衣人对这种情况可以说是相当不屑一顾的。
既然承担杀人放火、臭名远扬的觉悟,何苦还要假惺惺地扮成坏人呢?黑衣人在兜帽下面稍稍歪过头来,满脑子的问号估计只能找当事人来商量了——
(唉,真麻烦,又要做多余的工作了……)
脚尖轻轻磕了磕坚硬石板的地面,黑影眨眼之间便向前瞬间移动了几十纳尔的距离,直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四个鬼鬼祟祟的跟踪者的面前。完全无视时间、空间与生活常识的瞬间移动——看上去就好像是幽灵之类的突然一下子钻过来一样——让这四个大男人惊讶得连连后退、差点跌倒,其中最胆小的一个似乎都快要哭出来了。
那个看在眼里并不高大的黑影明明一秒钟之前还在视线几乎就要捕捉不到的距离,现在却忽然出现在了眼前——应该说,在目睹这种简直可以称之为“奇迹”的现象之后还能够保持站立的姿势而不是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这几个家伙的胆子似乎还真的挺大的。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吧。那种东西往往会使脑袋里面的警戒系统麻痹掉,从而让人变得异常地鲁莽和无畏。只不过就算是“无畏”也并不代表什么就是了。
只要没有相应的实力,就算有再大的勇气也注定无法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勇敢地阻挡在穷凶极恶的巨龙面前向它发起挑战虽然看上去十分英勇,但对于真的不具有屠龙之力的普通人来说,这无异于送死。因此,在对这四个人的勇气稍微感到佩服之余,黑衣人也再也找不到手下留情的理由了——既然敢于伤害别人,就一定要随时做好反过来为别人所伤害的觉悟,就算最后因此而死掉,也绝不该有半点怨言。
但这四个人却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显然是并不想就这么轻易地赴死——或者说由于酒精麻痹了他们的危机意识,使得他们根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目前正在生死攸关的悬崖边上做着十分危险的动作。
“喂喂,这下该怎么办啊老大!这家伙太可怕了!”
“对、对啊,刚、刚才明明还、还在那么远的地方,竟然一、一下子就过来了!”
“都慌什么!就算他再怎么厉害也终究是一个人而已,咱们可是四个啊!”
“对,大哥说得对!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咱们是——是——是——”
“八只手啦,你个蠢蛋!”
“要要要要打吗?”
“废话!煮熟的鸭子都自己装盘里送上门来了你还不敢吃,你个怂包!”
似乎是这四个人的头儿的那个高大男人在狠狠地训斥完自己的小弟之后,便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住就在眼前静静等待这四个人的小品演完的黑衣人。他的脸孔虽然被黑夜涂抹得无法看得真切,但事到如今脸上能够挂上什么表情倒也不是很难想象出来——
就像是呲牙咧嘴地威胁着想要入侵其领地的野兽一样的表情。
只不过这些家伙充其量只不过是些野狗罢了,就算再怎么丑态百出也无法威胁到狮子。
而就在黑衣人依旧像是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静静观望着的时候,在头儿的眼神示意下,其他三名手下分别——充满警惕性地——走到了黑衣人的两侧和身后,四个人呈十字形将“猎物”包围了起来。
这是多对一的时候的正确对策,包围住对方让其既无法进攻又无法逃跑,最后只能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乖乖倒下。但假如他们几个一言不发地直接摸出凶器不分青红皂白地开始围殴的话,或许还能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取得胜利——而现在四个人就像是在擂台上面等着裁判说“开始”的竞技选手一样,只是对被围在中间的黑衣人虎视眈眈,然后全身肌肉紧绷起来,身体重心慢慢压低,摆出了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
并没有直接动手。
而是等待着老大说出那句经典的开场白——
“喂,你这该死的家伙,赶紧把身上的钱给老子通通交出来!”
没有反应。
“喂!赶紧把钱交出来!老子知道你身上带了不少,赶紧利利索索的!否则别怪老子下手太狠伤了你的性命!”
依然没有反应。
“喂!你这家伙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
话喊到这里的时候,头儿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畏惧地退缩了。
黑衣人真的就好像影子一样沉默无语,只有一袭黑衣随着夜风随意地鼓动着,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甚至连想要稍微抵抗一下的意愿都看不出来,就好像是站在那里准备任由三岁小孩尽情殴打的壮汉一样。而且,不仅黑夜大幅降低了能见度,这个人的脸本身就深深埋藏在仿佛深渊一样黑洞洞深不见底的兜帽底下,根本看不出来此刻这个人究竟挂着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以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种状态,就好像是对任何危险都浑然不惧的真正的强者所摆出来的高姿态——在面对与自己实力差距过于巨大的对手时,这种人往往根本不屑于动手,因为他们认为动手将有损自己身为强者的尊严。
就好像一个大人绝不会去跟一个三岁小孩动真格的打架一样。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周围好冷的头儿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其他三个小弟也是惊讶得一言不发,就好像他们已经忘了应该如何发声了似的。除了背景音乐的风声和雨声之外,这五个人竟然同时陷入了沉默,就好像他们受到了某种魔法的限制一样。
然而还没过多久,终究心浮气躁的老大总算是耐不住沉默,再度抡起拳头,冲着显得十分淡然地黑衣人狂暴地怒吼了起来:
“喂!你这家伙倒是说句话啊!你哑巴了?到现在连个屁都不放,你是在瞧不起老子,拿老子寻开心吗!”
“是啊,你有本事说句话啊!”
“被吓得说不出来话了吗?”
“真不是抬举,难道你想死吗!”
听见老大骤然发飙,三个小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急忙换上一副仿佛异教祭祀的诡异邪神一样的表情,嗷嗷叫着高声附和着老大的话,给老大帮腔作势。见自己的大哥抬起了粗壮的手臂、捏紧了沙包大的拳头,三个人也有样学样地纷纷撸起袖管露出胳膊,全然不顾现在正是下雨的天气。
(唉,到底是谁不识抬举呢?亏我还准备忍一忍,等这帮人自觉无趣之后自己离开呢。)
幸亏夜幕和兜帽完美地遮住了自己的表情,否则一旦让这四个人看到自己那副像是在看一出无聊到极点的三流戏剧一样的表情的话,肯定会火上浇油的。
只不过无论点多大火、浇多少油都别想伤到自己分毫就是了——这么想着的黑衣人悄悄地叹了口气,一边想着“好麻烦”一边稍稍抬起头来,笔直地看向正前方的恶棍老大。
接着为了回应他们的要求,无奈地开口说话了:
“去死吧。”
细若游丝的声音勉勉强强在刻满了雨迹的空气里传播开来,荡起一点小小的涟漪,最后不紧不慢地传达到了四个人的耳中。
可能是没有听清黑衣人说了什么的缘故,他们都不禁皱起眉头,脸上写满了疑惑。
历经了一整个白天和几乎一整个黑夜,今年秋季的第一场雨终于画上了句号。
无人知晓积雨云究竟是什么时候决定收手休息的,反正等到城市里的第一批早起者打着呵欠伸着懒腰睁开朦胧的睡眼时,他们就已经发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停止了。
既然雨停了,那么一如往常的早晨也将回归。
为市民提供早餐的饭店和咖啡馆之类的向来要在大部分人还没起床的时候就准备开张,因此在这些店铺里面打工——并且不住在店里的人们需要很早起床,并在大街上还冷冷清清、太阳还朦朦胧胧的时候就急匆匆地走出家门,赶往他们工作的场所。
而四个人的尸体就是在这时候被这些早起的打工族们所发现的。
由于地处狭窄的陋巷深处,因此似乎连夜间巡逻队都没有察觉到在黑暗的深处所发生的这桩惊天大案。
起初他们还以为只不过是四个还没坚持走到家都直接扑街呼呼大睡起来的醉鬼,但等到他们连喊带叫、连拉带扯、连摇带晃、连踢带踹地试图叫醒他们长达几十分钟都无果的时候,他们这才意识到出人命了。
最后,在太阳高悬的正午到来之前,几乎全城的人就都已经知道“那个传说中的‘不可能杀人魔’又出现了,并且这次是直接毫不留情地杀死了四个人”这个消息了。
自由的艾尔弗兰特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