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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困守于达利斯特城已经四十余天的爱丽丝•奥尔维亚来说,从开战以来她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莫过于“下雨”这两个字了。
达利斯特的局势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秋雨来挽回。
在秋季雨期来临之前,她曾经在脑海当中拟定了无数条应该怎样充分利用降雨来击败敌人的策略——当然那个时候她还只不过是克利夫兰•吉斯坦因手下的一名副将而已,并没有坐上达利斯特城防司令的座位。但随着秋季从开始走向半程,达利斯特上方的天空却像是得了忧郁症一样只管阴沉着脸却没滴下半点雨来,这又让她不禁开始担心今年会不会是十几年一遇的大旱之年。
日历一页一页翻过,爱丽丝的心里也像是这片天空一样愈发阴霾。每天小山一样堆积在办公桌上的文件内容不是某某防线告急,就是储备的食物或者箭矢告罄,而为了调配这些急需物资她又每天忙得昏天黑地,满脑子里全都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负面消息。
自从叛乱军又添了六万援军在城池南方扎下营地、与西方的敌人联合起来两路夹攻达利斯特以来,这十几天战况一直吃紧,敌人甚至一度越过了护城河,并将他们的云梯搭到了达利斯特巍峨的城墙之上。纵使城墙上箭矢和炮石如同飞蝗一般倾盆而下,敌人却都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继续疯狂地冲锋,完全不顾自己会在这纷飞箭雨之中受伤或者阵亡的可能性。
叛乱军在用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来消耗达利斯特的有生力量。如此不计损失地埋头猛攻,终有一天会将人数上占绝对劣势的帝国军队给逼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如果再不想办法打破目前僵局的话——
她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要与整个城市共存亡的最坏打算了。
不过,今早起来的时候爱丽丝恍然发现屋里黑洞洞一片,半梦半醒的她一时之间还以为是自己醒来得太早、天还没亮呢,于是便又迷迷糊糊地继续一头栽倒在有些硬的床铺上。但还没等她合上双眼,从窗户外面渗进来的淅淅沥沥的细碎声音就再次无情地将她吵醒,让她这个熬夜狂人连睡个回笼觉的机会都没有。
而这些细碎的声音虽然微小,撞击在爱丽丝的耳朵里时却像是振聋发聩的巨钟之鸣一般顿时将睡意涤荡全无。
爱丽丝急忙使劲揉揉眼睛,再度一骨碌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之后便立即奔向了房间的窗户。与平常百姓家里不同,爱丽丝现在居住的地方是市长宅邸,因此这座大得反而显得阴森空荡的宅子所安装的窗户都是清一色的玻璃窗,而不是会挡住光线的木板窗或者是防雨防寒性能几乎为零的纸窗。
也就是说,只要一拉开窗帘的话,她就能够透过这些透明的玻璃目睹到外面的景色了。
话说回来,“玻璃”这种神奇的东西最初还是烧制陶瓷的时候不慎失败时所产生的“废品”,自然遭到了陶匠们的无情抛弃。不过后来有一位年轻工匠在制作陶器“失败”而得到这些晶莹剔透的“废品”之后却干脆将错就错,异想天开地把手里的一堆“废品”制作成了一件前无古人的美丽工艺品,并且得到了国王的称赞。自此以后,“玻璃”这种东西才总算是被广大群众所接受,只不过现今它的造价依然偏高、普通百姓并消受不起就是了。
而现在爱丽丝•奥尔维亚正是通过这些贵重的透明材料,目睹了达利斯特今年秋季的第一场雨的到来。与南方的沿海城市不同——那些城市即使到了秋天依旧逃不过飓风跨洋过海的不懈追杀,还是得忍受狂风暴雨无情的侵袭——达利斯特的秋季往往会陷入长时间的持续降雨的情况当中。积雨云成天累日地遮挡住珍贵的阳光,并且把已经愈发冰冷的雨滴辛勤地散播到大地的每一个角落,直到终有一天从灰蒙蒙的天空上飘落下来的不再是雨滴而是雪花的时候,冬季就宣告到来了。
这场秋雨来得虽然及时,但爱丽丝还是希望能够更早地看到整个城市被绵绵阴雨与厚重的雾气所笼罩的样子——如果秋雨能够在敌方援军到来之前就早早来到的话,她觉得敌人现在很可能就已经被她给打垮了。
结果秋雨却迟到了。
神明说到底还是没有顺遂她的心愿,小小地保佑一下这座陷入重围的海滨城市。
不过在终于到来的雨季面前,过往的一切困难就可以都抛开不提了,因为爱丽丝•奥尔维亚终于盼到了可以为这场已经拖了四十多天的战争揭开新的篇章的时刻。焦急地想要投身于大地母亲怀抱的雨滴一颗一颗前赴后继地狠狠撞击在玻璃上,绽开一串串水珠,留下一道道斑驳的痕迹,振动产生的清脆噼啪声响听在爱丽丝的耳朵里却仿佛美妙的交响乐一般令她不禁为之心醉神迷。而如同一层厚实的白纱一般悄悄罩住街头巷尾的雨雾此时此刻也将平日里早就习以为常的城市风景渲染成了宛如虚无缥缈的人间仙境般的壮丽画卷。
连绵细雨洗涤着街道、房屋、花草、树木,洗涤着终日盘旋在城市上空的紧张、不安且充满绝望气味的空气,就像是轻轻抚过发旋的一双温柔的手。风儿拨动琴弦,雨滴则一边点着头一边敲打出应和的节拍,奏出叮叮咚咚的乐曲,听得路旁绿叶渐黄的梧桐也跟着在风雨当中陶醉地摇曳着枯瘦的树枝。
眼前的一切焕然一新。
爱丽丝不禁使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接着再努力瞪大眼睛,眼角几乎就要张裂。她布满血丝的双眼甚至已经忘记了眨动,透过窗户缝悄悄溜进来的秋日寒气也像是凿子一样一下下磕在她单薄的睡衣之上,但她也已经顾不上从皮肤传导进骨髓的寒冷了。
她要再次用自己的双眼亲自确认,确认她此时此刻透过卧室窗户所看到的雨中的街道景观究竟是真实的风景还是只不过是黄粱美梦和海市蜃楼。最近做梦似乎经常会梦到下雨,因此她一时之间还无法确信自己到底是已经清醒了,抑或是依然沉睡在自己的梦中。
爱丽丝一直以为,只有在梦里才会发生心想事成的好事。比如说梦见自己和家人们一起围坐在一口冒着翻腾的白色热气的大锅前等待开饭的温馨场景,或者说梦见达利斯特举办一年一度的秋收祭典时那热闹得甚至就连天上的星星都能听得到的盛大狂欢场面。
而现实是,自己已经有六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家人了,而且自己按月寄出的家书和汇款至今依然石沉大海,她甚至连家人们是否收到都不清楚。至于今年的秋收祭典,很显然,原本能够获得丰收的农田已经在数月之前被她亲手付之一炬了,而那些被烧得焦黑的农田很快就又成为了埋葬敌人的战场。
卡拉斯骑士的阵亡,克利夫兰团长的铩羽而归,海雾骑士团折损足足一半,等待了一个月却迟迟没有动静的援军,敌人意料之外的增援,还有始终不肯降临人间的秋雨——自从这场愚蠢的战争开始以来,正确来说是自从爱丽丝•奥尔维亚被卷入这场愚蠢的战争以来,她似乎就没有碰到过任何好事。办公桌上每天都堆满了写在羊皮纸上的坏消息,她每次提起羽毛笔来的时候几乎就已经可以猜得出来这份文件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了。至于那些紧急到都必须由传令兵跑来亲自报告的坏消息,她真想干脆抓起桌子上的大把文件和墨水瓶直接一把丢到传令兵的脸上去,然后大吼大叫地让他滚蛋并且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但身为三军的表率,她却只能皱着眉头、硬着头皮,像是个尽职尽责的垃圾桶一样兼容并包、毫无怨言地承受所有一切向她倾倒过来的再糟糕不过的消息。
真是梦幻一样的坏事件大集合,但这偏偏是铁打的现实。
爱丽丝知道目前的这种情况很大程度上都源自于她的咎由自取——她本来还可以继续安安稳稳地做着一名默默无闻的副将,每天的工作也会清闲许多。但她最终却选择了一条既不会被人原谅、亦讨不到任何好处的道路。克利夫兰•吉斯坦因真正的死因,虽然现在兵荒马乱的,谁也没有那个心思去特意计较,不过等到这场战争完结之后,迷雾重重的漆黑棺材恐怕就会被好事者们撬开,到时候入殓于里面的真相便会重见天日。她心里清楚,等到事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同时也就预兆着她的代理团长生涯甚至是整个生命可能就要走到尽头了。
虽然当时是有点冲动,但事到如今她也绝不会再去后悔这些已经过去的事了——就算埃尼斯帝国的魔法、药剂学和炼金术再发达,迄今为止也依然没有哪个人能够成功发明出或许每个人这一辈子都会有无数次想要服用的后悔药。一味地被过去绊住脚步而止步不前无疑是在愚蠢地浪费着宝贵的生命,
所以,一贯保持向前看的爱丽丝•奥尔维亚终于又看见了一丝曙光——尽管初升的太阳用浓重的乌云作为面具、弥漫的大雾作为面纱遮挡住了自己的容颜,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得到朝阳那躲在雨幕背后的热忱目光正急切地注视着自己。
想到这里,伸出细长的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右边太阳穴,原先储存于头脑中、却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沉底的各种情报顿时再度翻腾了起来,就好像自己的大脑内部也正在酝酿着一场超级暴风雨一样。降雨所带来的变化,除了会令里尔顿河的水位上涨之外,城外那些原本适宜耕种、现在却被迫成为战场的土地也会充分吸收来自上天的恩惠,从而使得达利斯特外围的泥土变得松软湿滑——而这种泥泞不堪的土质很明显并不适合需要士兵们扛着大盾、云梯或者攻城槌以最快速度冲刺到城墙之下的攻城作战。
这就是机会——爱丽丝在心中坚定地点了点头。降雨会让护城河的水位上涨,同时也会妨碍敌人冲击城墙的脚步,这样一来连日里疲于守备的士兵们也就可以稍微松上一口气了。
而且,这样一来不仅能够给予她们喘息的机会,还意味着有更多的部队可以从防守城墙的死板任务当中解脱出来,供爱丽丝任意调度了。要知道,前些日子里达利斯特之所以能够以悬殊的少量兵力压制叛乱军的攻城部队,就是因为爱丽丝派出了大量的游击部队趁夜骚扰敌人的营地。但自从敌人的援军到来之后,两面夹攻的紧张战局让她不得不将手头的全部兵力都填充到至关重要的城墙防御上面去了。
帝国军虽然在人数上占据了绝对劣势,但由于帝国士兵的作战能力普遍要高于叛乱军,因此实质上他们依然有着放手一搏的实力——只不过这种机会并不会很多,而且就这样像是缩头乌龟一样继续固守城池也无济于事,机会不会自己白白送上门来的。若想切实改变如今被动挨打的僵局,甚至说想要反败为胜的话,必须要想办法抢夺回战争的主动权。
没错,是时候趁着这雨雾迷蒙的天象来一次主动出击了。
爱丽丝不禁紧紧攥住了拳头,手背上蓬勃跳动的青筋也似乎在高声疾呼着一种永不服输的坚强信念。随即,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衣柜前,以几乎要把柜门卸掉的气势猛地打开衣柜,然后看也不看就毫不犹豫地从里面随便抓出了几件衣服出来。要是搁平时,侍女艾丽莎一定会不厌其烦地要求爱丽丝多加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并且像是老妈一样跟在她身后不停地唠叨着“人靠衣装”的亘古不变的真理。但是今天不同,她现在可没有托着腮、蹙着眉、像个富家大小姐似的细细思索今天该穿哪套漂亮衣服出门去的时间和心情,她必须争分夺秒,赶在眼前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悄悄溜走之前一个箭步冲上去牢牢抓住它的尾巴。
正在她以稍显粗暴的动作麸皮潦草地换好衣服并准备转身出门的时候,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随后便见到侍女艾丽莎那张聪慧伶俐的乡下女孩般的脸孔探了进来——
“主人,该起床了哟——唔、唔哇!您、您这是在做什么呢,主人?”
“啊?”
听到侍女的询问,爱丽丝却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一边大步流星地迈向门口,一边以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瞪了一头雾水的侍女一眼,随即不耐烦地挥挥手: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去召集大小将领开作战会议喽。”
这话说得是那么理所当然,就好像别人问她“太阳从哪边升起”而她立马回答“东边”一样流利顺畅、毫不犹豫。而这不带半点迟疑的回答让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侍女像一条缺氧的淡水鱼一样双唇不停翕动着,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半句可以回应的话来。
“可、可是……”
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主人的脸色和身上的穿着之后,艾丽莎有些犹豫地再度开口道:
“可是您还没有吃早饭呢……而且您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实在是……”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又收到了爱丽丝不耐烦地狠狠一瞪:
“那又怎么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可是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刻,我们只要能抢在敌人对这场大雨有所防备之前做出行动,就可以挽救目前濒临崩溃的局势。所以,我现在就要赶紧召开作战会议,把行动方案布置下去让大家尽快执行,还哪有时间在乎什么穿衣打扮和早饭啊。”
说罢,爱丽丝再次撩起步伐,一把拽开房门后绕过堵在门口的艾丽莎,就这么直接一口气闯过了侍女的封锁线。而原本准备拼死拦住爱丽丝并已经摆出一副视死如归表情的艾丽莎在不小心看到爱丽丝脸上的表情时,则是被她那莫名具有威慑力的气场给吓了一跳,害得她顿时失去平衡、脚下打了一个趔趄,不得不连连后退,结果就这么战战兢兢地主动让出了通往走廊的通路,放任爱丽丝如同一头生气的犀牛一样让脚上漆黑的高筒靴在地板上踩出“咯噔咯噔”这样令人不禁心惊肉跳的声音,气势汹汹地冲出了房门。
“呜哇,主人超恐怖,看来这次是玩真的了……”
呆呆地望着爱丽丝渐渐走远的坚实背影,这才缓过神来的艾丽莎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一样瘫软地倚在了门框上,并且仿佛在自嘲大难不死一样吐了吐舌头。也难怪,刚才爱丽丝浑身释放出的那副“你要是敢碍事我就宰了你”的恐怖气场别说是她艾丽莎了,就算是爱丽丝自己拿面镜子照照自己的话估计也能当场吓得腿软。
想到这里,艾丽莎对着外面阴云密布、雨雾弥漫的天空和街景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心里想着反正自己只不过是区区一介小小侍女而已,平时只要稍微负责打理一下主人的饮食起居就足够了,又有什么权力去对主人所做的决定指手画脚呢?
窗外的天气似乎也对她的想法表示赞同的样子,纷纷投下来一连串噼里啪啦的掌声,清脆地炸响在被雨水涂抹得花里胡哨的玻璃上。
(更何况现在还有好多工作等着勤劳的艾丽莎去完成呢……)
忧郁的视线一转,随即便捕捉到威严地矗立在房间里的深褐色大衣柜——那柜子就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歪歪扭扭地敞着两扇大门,肚子里面装的衣服全都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乱七八糟地摊在了似乎已经有点脏了的地板上面。再看向旁边的床,被子团成了一个球,像是怕冷一样蜷缩在角落里,洁白的床单则仿佛刚从被拧成麻花的状态恢复一样皱皱巴巴的,随便裁下来一块弄脏的话就能够完美地伪装成一块用了很久的脏抹布了。
总之,爱丽丝的寝室里面现在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残留着仿佛飓风过境或者遭遇小偷似的翻箱倒柜的痕迹,而这全都是托房间的主人来不及收拾收拾便匆匆忙忙夺门而出的福。在看到面前这一片地狱般的惨状时,艾丽莎以不亚于突然见到鬼一样的表情瞪圆了双眼,甚至差点失声尖叫出来——在一位尽职尽责的侍女的眼里,这种场景简直与噩梦无异。而在自己的职业自尊心受到挑衅之后,恢复理智的艾丽莎毫不犹豫地——尽管有些头疼——三下五除二地卷起制服的袖口,接着便如同一位脾气暴躁的家庭主妇一般“咚咚”地跺着地板,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了属于自己的战场。
就算外面飘着七零八落的雨,艾丽莎每天几乎一成不变的工作依然准时开始了——更准确点来讲的话,应该是“提前开始”才对,毕竟省略了早餐的环节。
(或许今天还可以早点休息呢。只不过外面的天气嘛……)
艾丽莎一边麻利地叠着被主人心不在焉地信手撇到一边的衣服,一边悄悄叹了口气,忧郁的视线也不知不觉跟着投向了隔着一层透明玻璃的窗外——
雨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只见它轻轻敲响了呵上一层雾气的玻璃窗,就像是在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来安慰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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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持续了一个白天的雨直到傍晚才稍微收敛了一点,演变成了淋在皮肤上会让人不禁感觉痒痒的毛毛细雨。不过秋天傍晚的气温却毫不留情地将这些细软的绒毛冻结成了一根根寒冷刺骨的钢针,如同严酷的拷问一样生生刺在行人的肌肤上。
当然,在这种鬼天气下,时间还是傍晚,没有哪个傻帽会特意跑到大街上淋雨玩的——就算这人真的有这种闲情逸致好了,但剃刀一般锋利的寒风可不是闹着玩的,只要稍微扇在人的身上,就会有一种被刀子刮擦的错觉。
“咳,咳……”
虽说是傍晚,但是由于阴郁的层云直到现在依然霸占着最后一抹阳光,因此光照不足的城市整体看上去就好像已经笼罩在了黑夜的披风当中了一样。内置了光线感应魔法的魔晶街灯纷纷一盏盏点亮,惨白的魔法之光却仅够稍微划破一点儿压抑在城市中的灰暗。而仿佛褪了色般的房屋、棚架、树木和栏杆则在这微弱的光芒当中努力拉长垂在身后的黑色影子,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增加一点这些薄薄的剪影的浓度了。
“咳,咳……”
原本繁华的市街空无一人,灰蒙蒙的天空将白色大理石主体的城市染成一片萧条。斑斑驳驳的万家灯火过早地燃起,然后再在雾迷蒙中渐趋模糊,隐隐约约从酒馆里传来的喧嚣也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幽幽飘来似的,根本唤不醒往昔的热闹景象。
一道道雨幕在大街小巷悄悄支起一扇扇隔绝一切光和声音的高墙,整个支离破碎的城市提前陷入了仿佛梦游一般的寂静之中。
“咳,咳……”
而在这种情况之下依然在赶路的,也就只有为了守备城市而不惜鞠躬尽瘁的爱丽丝了。
“啪嗒啪嗒”地踏着积压在石板路上的湿滑雨水,湿漉漉的靴尖无心地踩碎积水所映射出来的一片苍白。在寒冷的秋风与秋雨的重点照顾下,她努力瑟缩起已经被雨淋得湿透的身体来,冻得发青的嘴唇不住地打着哆嗦。
“咳,咳……”
爱丽丝再度停下脚步弯下腰,左手捂住嘴巴痛苦地咳嗽了起来,原本清秀的面庞整个扭曲纠结在了一起,曾经柔顺闪耀的淡金色头发也被笨手笨脚的秋风梳理得愈发凌乱不堪。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开始后悔自己早上出门的时候过于急促草率,应该穿得再厚实一些,然后再顺手提上一把雨伞才对。
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彻骨的寒气透过皮肤渗入身体里的每个角落,由于湿透而紧紧黏在皮肤上的衣物不仅失去了保暖作用,在夜风的吹拂下反而更显寒冷。每当一阵风吹来,爱丽丝就不禁一阵战栗,就像是一棵在狂风中摇摆不定的小草似的。
“咳,咳……唔!”
随着肺里再度涌上来被羽毛搔痒般的奇妙感觉,爱丽丝痛苦地皱起了眉头。喉咙里像是溺水了一样湿润,却感觉有一块熔化了的铅塞住了自己的气管,这使得她每呼吸一次都会感到些许不适。每咳嗽一次,都觉得像是有一千根针划过肺叶和喉管,被牵扯、撕裂的伤口虽然实际上并不存在,却真真实实地一跳一跳地疼痛着。
又一阵冷风吹来,爱丽丝不禁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寒颤,感觉自己已经快被冻成冰块了。寒冷程度不输给冬季的狂风呼呼地往身体里面灌,让爱丽丝有了一种血液里面都已经飘浮着冰渣的错觉。
今天不仅是没吃早饭,就连午饭也由于在港口巡查的关系而忘记了。虽然当时的工作热情盖过了空腹感,但等到热血迅速冷却下来之后,那种肚子咕咕叫的难受感觉又像是绞杀植物一样慢慢爬满了全身上下。而且,大半个上午都在部署进一步的战略方针,会议刚刚结束就又马不停蹄地满城跑来跑去地检查各个地区的防务情况——这项需要消耗大量体力和精力的工作在冒着雨的情况下直到几十分钟前才好不容易完成,爱丽丝这才总算可以从一天的惯例行程当中解放出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和蹒跚的脚步返回家中。
今天一天的疲累,之前的连续睡眠不足和疲劳过度,再加上风雨无情的吹淋,就算是铁打的人此时估计也已经倒下了,但爱丽丝却靠着自己顽强的毅力,硬是咬牙撑到了现在。这些不利要素像是剧毒一般不断蚕食着爱丽丝的身体,终于在今天全面爆发,彻底地摧垮了她本就已经风雨飘摇、不堪一击的健康。
(糟糕!可千万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病倒啊!)
爱丽丝稍稍抬起头来望向如同冥府般阴沉沉黑黢黢的天空,脸上刻满了被病魔疯狂侵蚀的痛楚,但心里却依然在高声祈祷着至少能够再多支撑一会儿就好——只要熬过了这段需要她亲自坐镇指挥的关键时期就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那已经负荷过重的身体终究无法再允许自己的支配者继续任性妄为下去了,开始强烈地主张着自己的不满。至于其手段,则是令爱丽丝的双腿突然一软——就好像是一脚踏空似的——随后就毫无防备地滑倒在了又冷又湿的石板路上面。
就像是一只被丢弃了的布袋一样。
“唔!……”
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摔倒了的爱丽丝不禁发出一阵短促的**。她想要试着靠自己的力量挣扎着站起来,但无奈四肢都像是被沸水煮熟了一般软塌塌的使不上力气,脑子里也像是被灌进了熔化的铅水一样发出灼热不堪的疼痛。从身体各处蔓延上来的异样感和无力感让她甚至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就只能像一条搁浅了的鱼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坚硬的陆地上等死。
纵使突然得伸出手去,那被冻得十分僵硬的手指也只是握住了一团又湿又冷的空气而已。失去血色的双唇在最后低声呢喃了一些听不清楚的话语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主人……”
匆匆停下脚步的艾丽莎充满怜悯地望向倒在前方地面上不省人事的黑影,脚边溅起一片清浅的水花。她稍稍攥紧了握在手中的雨伞的伞柄,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急忙跪到她的身边,将自己身上穿的一件毛皮外套脱下来,披到了爱丽丝的身上。
这个被她称呼为“主人”的女人虽然有着一张坚毅且成熟的面庞,但此时昏迷不醒而毫无防备的样子却又意外地显得年幼,并且有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身材高挑的她有着一副没有丝毫赘肉的完美身体,但此时此刻这具身体却显得如此的纤细易碎,简直比镶嵌在窗户上的玻璃都要脆弱。
爱丽丝•奥尔维亚简直就像是传说中那个为了造福人类而甘愿被缚于山崖之上忍受老鹰啄食肝脏之苦的贤者普罗米修斯一样——他们都富有自我牺牲的精神,喜欢将一切的责任与重负拿来自己背负。只不过普罗米修斯是由于盗窃了天火而受到了惩罚,而爱丽丝则会给人一种更像是为了赎罪而拼命地不分昼夜疯狂工作的感觉。
简直就像是一个苦修的圣职者一样——艾丽莎充满爱怜地轻轻抚摸着那一头被雨水湿透的淡金色秀发,心里不禁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当她将手掌搁到爱丽丝的肩膀上准备扶她起来时,这才吃惊地发现这个浑身湿透的女人的体温已经冰凉得好像一个雪人一样了。这样下去放着不管的话,爱丽丝很可能会直接冻死在淋着雨的街头。
“主人,您可千万要挺住啊……”
道出自己的小小祝愿之后,艾丽莎撇掉手里那把碍事的雨伞,然后把主人冰冷而沉重的身体扛到肩膀上,接着咬紧牙关,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
事到如今也顾不上什么下不下雨的了,赶紧将爱丽丝运回宅子里抢救要紧——抱持着如此想法,艾丽莎拼命驱动起由于负荷过重而不争气地颤抖不已的双腿,摇摇晃晃地迈开了继续向前的脚步。
雨不知不觉间越下越大,在艾丽莎的面前拉起了一道灰色的帘子,似乎想要阻挡住两人的去路。街灯的光仿佛被这绵延的雨势吓破了胆似的,变得愈发的黯淡、惨白。在几乎快被雨水淹没的漆黑街道,两个人融为一体的影子被雨幕无情地切割得模糊不清,最后只剩下如同一扇门扉般渐渐阖上的漆黑夜幕。
艾丽莎使劲摇了摇头甩开湿漉漉地垂到眼前的灰白色头发,接着低下头来,深深吸入一口冷得扎人的潮湿空气,然后一鼓作气冲进了愈发密集的雨幕当中。
不久就被完全黑下来的黑暗世界给吞噬了。
*6
“唔……嗯……”
伴随着一声低微的**,爱丽丝缓缓睁开眼睛。眼皮还像是灌了铅般拼命往下坠,眼球则像是充气了一样火燎燎地胀得生疼。
眼前白蒙蒙一片,就像是被人忽然给丢到了云彩上一样一片迷茫。不仅视野如同在蒸笼一样飘忽不定、模糊不清,她的脑袋也针扎一样,仿佛马上就要炸劣似的。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吱呀作响地高喊着“疼”,好似整个人都被掏空的疲乏感和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渐渐淹没依旧摇摆不定的意识。
“唔……”
可能是由于周围比较热的缘故,脑子总算是解了冻,开始慢吞吞地转动了起来。这时,之前的回忆才一点一点慢慢浮现于脑海当中,爱丽丝恍然想起自己当时好像是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冒雨回家的途中,就这么饥寒交迫、体力不支地昏倒在了大道上。
她依稀记得自己当时咳嗽得死去活来的,而且很可能已经发起了高烧。这么说来——
(我现在是在哪儿?既然这里这么温暖、这么舒服,那么……难、难道我现在已经在传说中的天堂了?这么说,我……我已经死了?嗯,对啊,这么胡来地搞垮了自己的身子,我现在肯定是已经死了。)
爱丽丝混乱地如此想到,一边开始强打起精神环顾四周——如果这里真的是传说中的天堂的话,那么自己可得好好欣赏一番才行。这里的环境还真是不错,与达利斯特阴雨连绵的鬼天气截然相反,这里非常温暖。而且不仅如此,还有一种奇妙的柔软触感正在不遗余力地辛勤按摩着自己酸痛无比的身体,这让她顿时陷入仿佛整个人都融化了一般的极致享受当中。
美中不足的是总感觉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挂在自己的身上甩也甩不掉。这大概是自己所犯下的罪孽的实体化吧?变成了锁链或者十字架什么的禁锢住自己,好让自己永远不会忘记曾经犯下的过错。
不过,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绝于耳的“哗哗”的声音,还有隐约飘来的“诶嘿嘿”的诡异笑声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不是神圣高洁的天堂吗,为何还会有如此猥琐的声音传来?
想到这里,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现在的状态——以坐姿泡在刚好没过胸口的温热的水里,而且没穿衣服,一丝不挂,**……
“这、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啊啊啊啊啊啊啊!”
爱丽丝猛然站起身来,半是惊讶半是愤怒地高声大吼道。似乎有回声混杂着氤氲的水汽飘进她的耳朵里,随后便是一声“呜唧!”的、不知道该说成是鸟还是猴的怪叫紧跟在“噗通”的落水声后不合时宜地响起。几乎与此同时,方才如同身上驮了几个沙袋一般一直压迫着身体的重负感莫名地一扫而光,这让爱丽丝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却也开始纳罕起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了。
不过,在她不经意间低下头的时候,她立即找到了答案——
“艾•丽•莎•小•姐?!”
“主、主人?!您、您醒过来了?”
同样**且像条死鱼一样翻着肚皮飘浮在水面上的艾丽莎在听到爱丽丝嗔怨的声音时身体稍微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抬起目光来,露出尴尬的笑容。而且,不知为何她的两只手的手指纷纷向内弯曲成抓取状,感觉上就好像刚才她正在用双手抓握某种大小超过其手掌的球状物体似的——
爱丽丝一瞬间回想起自己刚刚恢复意识时所体验到的那种奇怪触感,接着将充满疑惑的目光沿着自己的身体缓缓下滑——
她那傲然挺立的胸部立马就阻挡住了视线,两座充满存在感的山峰似乎在拼命高喊着“我就是你要找的答案哟”一样。说实在的,由于自己乔装了六年的男人,因此爱丽丝对自己的身体究竟发育得有多么良好似乎毫无自觉。莫不如说,由于之前每天早上起床时——她一贯比军营里的每个人都要早起——都需要用白色布条紧紧束住自己的胸部好让它们变得稍微平坦一些,她有时反而还会觉得这样前凸后翘的身材太过碍事。毕竟,那些被某些绅士们蔑称为“搓衣板”的女孩子虽然可能会对自己的身材感到相当程度的不满,但至少她们在需要乔装打扮成男性时不需要像爱丽丝那样痛苦地虐待自己的身体。
不过,事到如今就算爱丽丝再怎么迟钝,她也不可能察觉不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艾丽莎露出那种像是干坏事被抓现行一样的笑容了。只见她猛然抬起双臂,交叉起来紧紧抱住自己的胸部,就像是要保护它们不受某个恶棍的侵犯一样。接着,她又将不知何时噙着泪花的双眼狠狠瞪向了脸色青黄不接的艾丽莎:
“说!你趁我昏迷的时候都对我做了些什么!”
“那、那个,只、只不过是帮、帮主人您按摩一下僵硬的身体罢了……”
艾丽莎露出一副“糟糕了”的神情,一边尴尬地抽动着眉头和嘴角,一边像是已经无从辩解了一般吐了吐舌头。接着,还没等爱丽丝继续追问,只见她忽然又像是已经做好了什么觉悟一般——或者说是已经放弃了抵抗一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以滑稽的姿势高高举起双手,破罐子破摔般地撅起嘴嘟哝道:
“只、只不过是趁机揩了点油而已,您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火吧……再、再说了,您的美妙身材可不仅仅是您自己的东西,那种大小,那种形状,还有常年锻炼所带来的柔软却又不失弹性、仿佛会将手掌吸附在上面似的绝妙触感,简、简直就是鬼斧神工、神的奇迹,应、应该被称呼为‘世界遗产’!”
哗啦!啪!呜嘎!
面对不知何时开始莫名激动起来,并且一边十指蠢蠢欲动一边猥琐地流出口水和诡异笑容的失控侍女,恼羞成怒的爱丽丝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低下头来将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深深埋藏进阴影当中,然后便撩起细长的美腿,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到了艾丽莎的背上。
当然,在浴池这种地面湿滑的地方可不要轻易尝试这种危险动作哦。
“不过呢,还是真的要谢谢你了,艾丽莎小姐。”
这是在主仆二人总算停止嬉闹并开始认认真真将身体浸泡在热水里以预防感冒时发生的事——
“咦?主、主人?”
面对深深低下头来、显得一本正经的爱丽丝,艾丽莎不禁有些手足无措。但爱丽丝则是无视了侍女慌乱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时候我虽然不省人事,但其实还是残留有一点意识的——我知道是你找到了丢脸地昏迷倒在街道上的我,然后冒着倾盆大雨把我给背回来的。”
“啊,您、您都知道啦……”
都被说到这个份上了,艾丽莎反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就好像是本来想当一个无名英雄结果却被轻易识破一样,这种情况还是挺让人难为情的。不过这里可是大家都裸裎相对的浴室里,就算是慌了手脚想要习惯性地找个衣角什么的扯一扯捏一捏,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双手却只能碰触到光滑的皮肤以及温热的水面。所以到最后艾丽莎只得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接着乖乖放弃了抵抗,面颊发红地转向了爱丽丝的方向——
“所以我必须再次郑重地向你道谢,艾丽莎小姐——感谢你救了我一命。”
说罢,爱丽丝再度深深低下头来,饱含真诚的声音正符合她平日来一贯堂堂正正的作风。而这直拳的干脆一击就这么毫不遮掩地直直飞过来,让不胜惶恐的艾丽莎无处闪躲,只得一边露出害羞的笑容,一边不好意思地连连摆着手说道:
“哎呀哎呀,主人您还真是见外,这种小事还有什么可谢的啊——艾丽莎可是您的侍女,侍女保护帮助主人那可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哟。”
“倒、倒也是呢,啊哈哈……”
不知道是因为遭到冰冷秋雨淋湿的原因,还是因为在热水里跑的时间太长了的缘故,总之现在的爱丽丝吞吞吐吐地抽动了几下嘴角,勉勉强强挤出了一个与她平日风格风马牛不相及的腼腆笑容。但随即她就像是要掩饰害羞似的急忙竖起一根手指,然后再次恢复平常那副如同挂了霜般的严肃表情,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不过我觉得见外的可是艾丽莎小姐呢——你可是救了我一命的大恩人,所以从今往后就不要再用什么‘主人’啊‘您’啊之类拒人与千里之外的生分叫法称呼我了,听起来怪别扭的。以后就请你直接叫我‘爱丽丝’吧。”
盯——
火热而真挚的眼神仿佛直射于沙漠地区的剧烈阳光一般几乎将人体内的水分蒸发殆尽,而爱丽丝的目光就是有着如此非比寻常的破坏力,简直都能让闪躲不及的艾丽莎的脑袋上“咻咻”地喷出洁白的蒸汽了。面对爱丽丝的这个提案,感到受宠若惊的艾丽莎像只溺水的兔子一样手脚拼命乱蹬,一边发出“啊呜啊呜”的奇怪声音一边左顾右盼了起来。
眼下的事态早已经超出她的预期范围内了,看样子主人的确是生了什么奇怪的病导致把她的脑袋都给烧坏了,这才会让她冷不丁提出这么个没头没脑的想法来。
爱丽丝和艾丽莎,就算再怎么情同姐妹,依然是主仆关系,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因此,对于接受过专业的侍女培训的艾丽莎来说,爱丽丝的提议是她无法接受的——
“可、可是,艾丽莎可是您的侍女啊,就算再怎么想跟主人您套近乎,也绝对不可以逾越主从身份的这条鸿沟的——”
“那种教条主义的东西,管他干嘛。”
结果爱丽丝却果断地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人类社会发展数千年来所延续下来的等级制度,就好像它真的只是一堆一文不值的上古破烂一样。
“等级制度这种糟粕早就该废除了——尸位素餐者仗着血统与门第忝居高位,真正有能有才之人却被‘出身’‘身份’之类的门槛所绊倒,如此不讲理的社会直到现在依然能够正常运转反而是个奇迹呢。应该说,在这方面我倒是能跟城外那帮叛乱军找到共同语言,只不过我看他们也只不过是喊喊口号招摇撞骗罢了,并没有真正想要挥拳打破这种一成不变的社会格局的勇气。不过社会风气固然如此,咱们这个小圈子却也没必要搞出那么多讲究来——就像我本人只不过是个出身于北方边境的小小难民罢了,但克利夫兰•吉斯坦因团长却并不计较我那糟糕透顶的身世,而是毫不在意地伸出手来将我拉到了团长副将的位子上。我之所以能有今天这种成就,全都要归功于那位大人勇于打破既定规则的豪气,所以我也决定要学习克利夫兰团长,要像他一样毫不在乎那些愚蠢的制度。所以说,既然我这个‘主人’都对此满不在乎了,你这个‘仆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说完,爱丽丝抛过来一个几乎等同于挑衅的眼神,就好像是在说“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敢不敢”似的。面对她那真挚的期盼,艾丽莎不禁再次陷入了左右为难的沉思当中——
“唔……”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因为自己从前侍奉过的其他主人从来没有对她提过如此要求。自己只不过是一如既往地做完自己份内的工作,真的值得主人如此特别对待吗——有的时候她会这样悄悄地扪心自问,随后便会自我否定地摇摇头,像是毫无感情的人偶一样摒除那些多余的杂念和奢望,继续专心埋头工作。
一直以来,她都只是渺小而卑微的侍女艾丽莎,并且看样子这种生活今后也会就这样一成不变地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有人真诚地向她伸出了手——
“那、那个,如果真的可以的话,那、那么我就斗胆叫一声——爱丽丝……”
“嗯,我在哟,艾丽莎小姐。”
侍女像是熟透的番茄般低下头小声道出了那个仿佛蕴含着魔法般的名字,而对方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脸上顿时绽放开了由衷的开心笑容。
“那个,爱丽丝,您能不能不要再称呼我‘艾丽莎小姐’了?既然我都可以直接叫您‘爱丽丝’了,那您也直接叫我‘艾丽莎’不就好了嘛。”
“好、好吧……艾丽莎——”
好机会!
预备——
瞄准——
“为了爱丽丝的胸部,如空气一般无所不在的艾丽莎将赴汤蹈火在所不——呜唧!”
瞅准了这个温馨的机会,艾丽莎的双眼仿佛探照灯般放射出邪恶的光芒,随后便一边高声喊叫出莫名其妙糟糕的台词,一边趁机想要直接扑过来,结果却被反应速度奇快无比的爱丽丝的铁拳直接击毁,现在正像一只死虾一样弓起身体、大头朝下地漂浮在水面上。
“呜呜呜……爱丽丝好无情啊……呜呜呜……”
邪念和野望全都被毫不留情地一击摧毁,艾丽莎像具行尸走肉一样随波逐流,编织成网就能用来捕鱼的抱怨在水面吹出咕嘟咕嘟的气泡,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而爱丽丝则是再次交抱起双臂,利剑般的眉毛往上一挑,满腹怒气冷凝成坚硬的冰霜挂满了整张毫无表情的面容:
“千万不要蹬鼻子上脸啊,艾丽莎。这是忠告。”
短短一句话,每个字却都像是锋利而冰冷的冰锥一样深深扎进艾丽莎那已经破碎的心灵。虽然乍听上去语气平平,但内中却像是深邃的海洋一样暗流涌动,虽然不算是威胁,却总觉得比一般的威胁更具有威胁性,甚至都让漂浮在水面上的艾丽莎浑身瑟缩了起来,使得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受冷而收缩起来的海绵一样。
“可恶……明明就差一步了……”
“你刚才有说什么吗,艾丽莎?”
“没、没,什么都没说!艾丽莎什么都没说!”
最后一句不甘心的呢喃也被彻底冰封,艾丽莎就此进入冰河时代。
(不过,还真得好好谢谢她呢。)
爱丽丝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扑克脸看向自暴自弃地漂浮着的侍女,心里却是一片温暖。尽管外面依旧隐约听得到沙沙的雨声,但家里却总是能够隔绝风雨和冷空气,宛如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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