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现在先把时间倒回到夏尔离开城门的时候。
那时布鲁克在夏尔急匆匆地离开后,依然伫立在简陋的“城墙”之上,若是站在远处眺望的话,颇有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近看却发现他只是在一边享受秋日的日光浴一边打瞌睡而已。
虽然这么站着睡觉对身体——尤其是腰椎间盘不好,但布鲁克并不喜欢待在闷不透风的营房里,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喜欢军营的空气。
既然身在军营,就不得不向比你官大一级的人低头哈腰,就不得不服从上面下来的命令,无论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布鲁克是个字典里永远没有“服从”二字的人,因此他在十年前因为顶撞村长被赶出了卡兰德村,现在即使加入了革命军、立下了赫赫战功,目前也只混到了“强袭队队长”这种职务——而有些善于钻营的家伙靠着一些变戏法似的手段,只需要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可以爬到他的头顶上作威作福了。
第三军的人都知道,所谓的“强袭队”不过是个哄骗新兵用的斯文说法,其实这根本就是个敢死队,领着最低档次的装备补给和军饷,接过来的却全是些虎口拔牙的任务,阵亡率在全军中都是首屈一指的。
而布鲁克虽然名义上是“队长”,说白了也只是个更大的炮灰而已。
随着“革命事业”发展得如火如荼,数年前还不成气候的革命军现如今终于能够勉强与帝国分庭抗礼,但布鲁克却越来越厌恶战争,即使他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即使他当上了几百人的队伍的队长。
说是为了“自由”“平等”而斗争?他可没这么高的觉悟。远大梦想又不能当饭吃,而且说到底这种发高烧一样的一腔热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又能保持当初的纯粹坚持多久?
而那些被白日做梦一般的口号骗来参军、刚配发到武器就上战场,然后就这么不明不白死掉的年轻人们也未免太可怜了些。
布鲁克是个粗人,他只会耍刀弄剑,不懂那些喊得比唱得都好听的口号究竟是什么意思,也算不明白自己跟着起义军奋战到底能得到什么;若非要纠结这些理论上的问题的话,那的确是找错人了。
因此,当德•布洛斯特将军宣布他的部队可以休息的时候,尽管心里清楚布洛斯特是故意疏远他,但他还是打心底里感到高兴。尤其是经夏尔那小子那么一说之后,他才恍然察觉这次没有参战对他们强袭队来说反而是件幸运的事。
不能打仗也罢,毕竟他还得为把性命托付给自己的手下们负责。
不过——
“唉……”
闲得发慌。
此时依然望着远方,布鲁克干脆一屁股坐下——木制的城防工事被阳光烘得暖烘烘的,保持着懒洋洋的姿势,继续晒着从来没有缺乏过的太阳,那样子就像只终日无所事事地趴在水塘边石板上晒壳的乌龟。刚才夏尔似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他并不在意——难得可以不用管打仗这种事了,他可不想浪费大好时光。
虽然对他来说,除了上战场打仗之外确实也没别的事可以做就是了。
布鲁克是个懒人,虽然受脚上勤快,但却懒得动脑,为此他一度还曾被薇儿那小崽子讥讽为“连大脑都是肌肉组成的”。平时执行任务的时候,要么就是上面已经妥善安排好了一切,要么就是将作战会议全权委托夏尔——总之他只要负责在关键时刻拔出剑指着敌人大喊一嗓子“兄弟们给我冲啊!”就够了。
至少他本人是这么期望的。
结果,夏尔刚才尽管口口声声地说有什么不详的预感,却又忽然急匆匆地跑掉了,到头来什么都没讲明白。
“唉……管他呢,那个乌鸦嘴。”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生信条,布鲁克自嘲似的看了一眼手中那把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长剑——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还有这把剑在,这就足够了。
管他妈的战争。
布洛斯特那老鬼可是让他们乖乖蹲在后方的防御工事里待命啊,就算天塌下来了,按号牌也得那家伙先跑过去顶住吧?
尽管是秋天,但积攒了一整个夏天的暑气毕竟还未消散殆尽,再加上太阳在这响晴的天里跟添足了木炭吹足了风的炉子似的旺盛地燃烧着,使得整片艾尔弗兰特大陆都变得仿佛置身于炉子里的面包坯子一样,暖洋洋得都快膨胀起来了。
空气里洋溢着海洋的味道,还有脚下木材受到烘烤而散发出的独特香气。
“唔……”
在这样会让人禁不住上下眼皮直打架的氛围当中,布鲁克就跟个发条多转了几百圈的破烂机械玩具似的,脑袋钟摆一般左摇右晃个不停,意识也像个调皮贪玩的孩子一样径自停留在了自由的高处,压根就没想着回归那具正惬意地倚靠在木墙上打瞌睡的壮实躯体中去。
布鲁克都这样了,大概真的没救了吧。先不说他是否还保留着警戒性,他的思考机能估计已经停摆了吧。
所以,当有人来报告的时候,也是扯足了嗓子喊了足足七八遍布鲁克才听到。
“能不能小点声啊,我能听见!再这么喊下去死人都被你喊活了!”
“报告队长,出出出大事了!”
“啊?”
与满头大汗、一脸紧张的士兵截然相反,布鲁克慢吞吞地揉着惺忪的睡眼,不知道是脑子还没醒过来呢,还是耳朵没醒过来。
士兵见布鲁克面带愠色,只得叹了口气,整理好心态从头开始:
“队长,您先冷静听我说完:我们的运粮队被劫了。”
“嗯?”
布鲁克却只是从嘴里蹦出个脑残的语气词来,就好像他刚才没听清楚似的。
动摇的与其说是听到坏消息的队长,莫不如说是被队长如此欠缺紧张感和危机意识的反应震惊到的传令。只见他急得跺了跺脚,开口欲言,而布鲁克却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随后他就像是宿醉刚过般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站在一旁的传令同志甚至差点忍不住上去扶他一把了,然后这位身材壮硕的天生战士一脸波澜不惊地说道:
“你说的我都听到了,老叽叽歪歪地重复来重复去干什么,叫魂儿呢?我还没耳聋呢。”
“是,是。”
莫名其妙被训斥一顿的士兵只得可怜巴巴地小鸡啄米。而布鲁克则将那把倚在手边的双手剑扛到肩膀上,以一副准备出去挖大沟的架势豪迈地吼道:
“没啥好说的,既然被抢了,去抢回来不就行了!”
“可、可是……”
“哎呀,婆婆妈妈什么?还算个爷们吗!你去给我叫几个人过来,我要亲自出马!”
“啥?”
传令一脸呆若木鸡的模样,就像是亲眼目睹了公鸡下蛋似的。见自己手下的士兵竟然磨磨蹭蹭的这么不靠谱,布鲁克不禁烦躁地用长剑猛顿地面:
“今天一个一个的都怎么了?间歇性痴呆了?你,给我叫些人过来,我要带他们去把军粮给抢回来,听懂了吗?”
“是……”
终于反应过来的传令一脸无辜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回应后,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向坐落于村里的营地跑去。布鲁克百无聊赖地目送着那名士兵一起一伏的背影,顿时觉得在这里干等实在无聊,便又轻松地单手提起那把黑铁打造的双手大剑,将它华丽地甩到肩膀上,随后慢悠悠地步下城楼,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索性也回营地招人去了。
因此当夏尔连滚带爬地跑回营地时,布鲁克已经带了一百来个人离开村庄好一段时间了。
*7
“队长啊——”
听到夏尔询问队长的下落,被问到的士兵虽然一脸欲言又止、犹豫不决的样子,但最后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队长的话,他刚带了一百来个人全副武装地出去了,说是要把被劫的粮草抢回来。”
“啥?傻子吗他是?!”
被如此告知的夏尔眼前一黑,仿佛一记重锤直击后脑,脑袋里同时配上了“嗡”的音效,就像个被塞了一颗炸弹的马蜂窝。而眼前的哨兵却根本没有理解事态的严重性,只见他正一脸迷惑地看着满脸黑线的夏尔,就像看到什么人吃坏了肚子似的。
“那个蠢货……明明前几天刚提醒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的……”
夏尔似乎是肝脏被气得生疼,只见他弯下腰来,一只手做“我的天”状遮住整张脸,嘴里跟个怨妇似的碎碎念着各种抱怨的话,看上去就算随时“哇”地一口老血喷出来气晕过去也很正常样子。
他的太阳穴磕了兴奋药剂般不住地疯狂跳动着,手背上也青筋暴起,甚是骇人。尽管知道错并不在那个一脸无辜的哨兵身上,但夏尔还是忍不住想要抬手先给他捞过来胖揍一顿再说,幸好他拼命地克制住了自己,才将一场血案扼杀在萌芽中。
身体能力远远凌驾于人类的夏尔,他愤怒的拳击的力道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就算心里清楚现在再怎么暴跳如雷也于事无补,夏尔却依然在这里怒不可遏地冲着属下乱发脾气浪费时间。他不相信,既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布鲁克也是个老兵了,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都安然无恙,结果偏偏要在这条水沟里玩翻船,这实在太蠢了。
那种事情摆明了是陷阱嘛。“抢劫军粮”这种老土的手法怎么想都看得出来,那只不过是一种低级的挑衅,是调虎离山用的幌子。鱼钩上明明就只是挂了团毛线而已,但偏偏还会有蠢鱼去傻乎乎地一口咬住,想出这个拙劣计谋的家伙运气也是够好的,要是去丹特的帝国赌场玩的话,肯定就一夜暴富了。
布鲁克这个人有个缺点,就是一根筋,但凡有人找他打架,他肯定奉陪到底。所以他才会一腔热血上头,干出带人冲出去的傻事。结果他这一上钩,事情就麻烦了——克利夫兰•吉斯坦因已经率领不知道多少海雾骑士乘战舰顺风顺水直扑沙尔金,预计最迟傍晚就会抵达这里然后展开突袭,结果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布鲁克这个队长兼全队最强战力竟然被就这么轻易地中了敌人的圈套不说,他竟然还拖走了三分之一的人手,这难道不是坑人吗?
敌人明显是有备而来,留给夏尔他们的时间却不多了。他既需要想办法击退不知何时就会乘风破浪而来的帝国舰队,也得设法支援孤军深入的布鲁克,但以当下的状况来看,他们恐怕完不成其中的任何一项。
尽管如此——
“喂,你现在就去把剩下的队员全叫来,要赶快!”
夏尔还是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散发出好斗的光芒。与其在这里长吁短叹地懊悔,还不如趁着还有时间赶紧想想补救措施才是正解。“坐以待毙”可不是他的风格。
既然布鲁克不在,那么他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强袭队的最高领导,因此他有责任制定出最完美的计划,以求尽量漂亮地解决此次危机。
可能是夏尔的决心传染了过去,那位哨兵见他一脸认真、仿佛要和人决斗的样子,心里莫名地燃起了一团无名的火焰,他便在这火焰的驱使下赶紧以最快速度跑了出去。而留在原地的夏尔则返身登上城门楼,从高处俯瞰整个沙尔金村。
整个村子窄小而简陋,民居显得破破烂烂的有如鬼村。但自从强袭队入驻以来,原先那些风雨飘摇的小木屋明显容不下三百壮士,于是他们便动手修建了一批全新的建筑,这才使得沙尔金村稍微有了点儿人气儿。
问题在于,经过大规模的改扩建之后,焕然一新的沙尔金村显得十分拥挤,村中小路大概只能允许两人并肩通过,这就使得“将敌人引入村中展开巷战”的选项变成不可用状态了。而且若是敌人使用战舰上装备的大炮进行炮击的话,就凭这建筑密度,要不了几颗炮弹招呼下去,这里就将变为一片废墟。
幸好由于泥泞的海滩的存在,大部分的民居和新建的营房、仓库等距离海岸线较远,海雾舰队若想实施炮击恐怕就得冒着船只搁浅的风险才行了。况且沿岸滩涂大部分泥泞难行,帝国就算抢滩登陆,也难以在海滩上就地展开战斗。因此,不等敌人进入村庄,而是将他们阻拦在无法施展的泥滩上一网打尽才是效率最高的方法。
不过,这种不利条件对于双方来说是均等的,强袭队同样也无法在又软又湿的滩涂上布置防御工事展开阵地战——而没有掩体工事对他们来说又十分危险,毕竟整片沙滩都随时暴露在地方炮火的覆盖范围内,来自空中的恐怖威胁或许才是夏尔最为担心的。
不止如此——
还有布鲁克以及一百队员陷入了地方的陷阱。克利夫兰必定安排了足以稳稳吃掉布鲁克这只煮熟的鸭子的兵力蹲在陷阱边等着他中套,因此若想救下布鲁克他们,强袭队这边势必也得投入大量兵力——这一来二去的人手就捉襟见肘了。
再加上目前他们正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在帝国军的两面夹击之下,区区小渔村显得比一枚鸡蛋还要脆弱,只要那些坚船利炮稍微使点劲儿就会粉身碎骨。而强袭队这点人手更是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海雾骑士们面前连个笑料恐怕都配不上。
绝境。死地。进退维谷。
方才的斗志被一盆冷水当头浇灭。夏尔从天国径直坠入寒冰地狱。
他的脑子里净自顾自地蹦出来这些词儿来,它们幻化成一个一个的小人儿,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圈儿在他的脑子里蹦蹦跳跳地跳着仿佛异教祭祀仪式的可疑圆圈舞。
“啊啊啊啊!烦死了!”
夏尔重重一拳擂在旁边的立柱上,整座城门楼危险地摇晃了几下。
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胶水一样粘糊糊的,铅坠一般沉重,怎么甩都甩不掉,无论如何都不会融化,却不知为何自由自在地流淌在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当中,堵塞了那些赤色的生命之河的顺畅奔流,准建侵蚀着每一个细胞的每一个角落。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每吼一声,便是一拳飞到硬木制成的柱子之上,久而久之那上面竟留下斑驳血迹,看上去就像曾经有人被绑在这上面施以酷刑似的。夏尔虽然一贯冷静,此时却克制不住地变得暴躁,似乎不把周围的东西都砸个稀巴烂就静不下心来似的。脑袋里的小人们也还在恼人地不停唱不停跳,吵吵闹闹个没完;然后他们又异口同声地窃窃私语嘲笑着夏尔,一字一句如同一把尖刀,一下一下地剜着夏尔的神智。
(废物。笨蛋。无能。愚蠢。浅薄。)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盾牌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扔掉了,丢在了哪里他记不清楚了;一直随身携带的地图也被自己弄丢了,现如今就算想找也找不到;挂在腰带上的剑倒还在,但现在却派不上任何用场。
倘若抛去了智谋的武装,夏尔说白了也只不过是个小兵而已。就算他有着羽灵的血统,有着令人敬畏的单翼,有着普通人类望尘莫及的强悍战斗力,但也只能保证单挑时他不会输给任何人类而已。说到底,只靠他区区一个士兵的武力,能办到的事真的是少之又少,以一敌百尚且可以做到,但面对战争这庞然大物时则会无计可施。
因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夏尔舍弃了守护的盾与伤害的剑,仿佛他就此放弃了抵抗,在绝望的战争巨兽面前缴械投降。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视野也变得狭窄、模糊,最重要的是他的大脑此时一片空白,明明在高速运算着一切可能性,却始终得不出结论,就像离开了地面的车轮,无论再怎么努力转动,终究都是徒劳无功。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脑袋里的小人还在唧唧喳喳地吵个不停,还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尖声嘲笑,那可怕的声音好似烧红的钢针,一根一根硬生生戳进夏尔的脑袋里,让他禁不住抱着头痛苦地**了起来。他甚至想要就这样放弃算了。干脆带着大家一起逃跑算了,当初辛辛苦苦建立的基地也好,经年累月囤积下来的物资也好,统统都不要了。
管他会失去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留下一条命就行了,就足够了。
无须犹豫,无须徘徊。
权衡利弊,这是最优答案,也是能找得到的唯一的出路。
但他就是不想承认自己输了。他已经体会过舍弃自己所珍视的一切的感觉了,那是仿佛深深扎根在心中的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般的剧痛,残留的伤痕也正如那些历经战争而变得支离破碎、干涸龟裂的土地一样,无论时间如何填补、安抚都无济于事。
如今,他已经不想再次体味这比撕心裂肺更加能够彻底摧毁一个人的灵魂的滋味了。
所以,他才会如此不甘心。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时——
“哥……”
一声温柔的呼唤轻轻吹拂在夏尔的后颈,好似炎炎夏日里一阵清凉的风一般,瞬间便抚平了心里不断鼓动的火焰。熟悉的柔软触感从背后悄然包裹住了夏尔略显瘦弱的身体,带着熟悉的体温和熟悉的甘甜气息,温暖得仿佛准备将他的烦恼、他的懦弱和他的痛楚就这么尽数包容、接纳,然后融化似的。
薇儿悄悄将手臂环上哥哥的肩膀,从后面轻轻抱住焦头烂额、走投无路的夏尔,只是轻轻唤了他一声,并没有再说什么。夏尔翅膀上洁白的羽毛随着似有似无的微风泛起阵阵涟漪,无心却轻柔地拨弄着薇儿的脸颊,让她感到稍稍有些痒,但那种感觉却意外地很舒服。薇儿还记得,哥哥那略显瘦弱的后背曾无数次背起自己,支撑起薇儿孱弱的身躯,然后就这么带着她踏遍万水千山,最终才辗转找到了栖身之处。
她有着必须守护之人,哪怕自己连绵薄之力都拿不出来也要竭尽所能。
两颗心心相印的心脏按照相同的节奏脉动着,薇儿能够感觉得到充满夏尔整个心房的、他独自背负的各种情绪。尽管他没有开口,她也听得见他的**以及他的呐喊。
所以,薇儿索性闭上眼睛,就这么环抱着夏尔,等待着他冷静下来。
而夏尔也感觉到了妹妹的关心,那就像是一杯冰凉的薄荷水从头浇下,冷却了因为超负荷而过热的身体,很不可思议却又是那么理所当然地让他迅速平静了下来。
夏尔索性也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妹妹的体贴。自从加入革命军以来,兄妹两人由于分工不同,能够在一起度过的时间越来越少,像这样亲密交流的机会自然也越来越少。因此夏尔决定要好好珍惜现在难得的和平时光,哪怕这是暴风雨前异样的沉寂也一样。
良久,夏尔终于酝酿好了情绪,率先开口打破了甜蜜得快要发酵的静谧气氛:
“……刚才把你吓到了吧?抱歉。”
“没关系,薇儿知道,哥虽然平时会保持冷静,但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呢。”
“那个……薇儿?”
“哥虽然平时会竭力保持冷静,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但一到关键时候就会着急发慌掉链子呢。”
“那个……薇儿小姐?”
“哥虽然平时会竭尽全力保持冷静,在别人面前故意装出一副成熟的大人的样子,但一到关键时候就会暴露自己的真实年龄,像个迷路了找不到妈妈的小孩子一样着急发慌手足无措掉链子呢。”
“那个……我姑且问一句,我是你亲哥哥吧?”
结果,难得的好好的气氛全被毁了。
“顺便说一句,哥经常在夜里的关键时刻掉链子哦——啊,刚才这句薇儿得到的妹妹点数很高哦!”
就算没有回头,光凭想象夏尔也能看得到薇儿那副呆蠢的欢脱表情,于是他气沉丹田,猛力收缩肺部大吼道:
“不要用那种会让别人误会的说法说自己的亲哥哥啊!还有那个‘妹妹点数’又是什么鬼东西,是谁给打分的?赶紧站出来,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好累,完全淡定不下来……
刚才好容易冷静下来的夏尔这回又像爆竹一样暴跳如雷了起来,就像被狂风吹皱的一池湖水又被人往里面扔了块大石头似的。虽然知道妹妹只是开开玩笑,想让他尽快从消极情绪中恢复过来而已,但拜托能不能别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来?而且就这样继续把玩笑开下去的话,夏尔恐怕得踏入名为“抑郁症”的崭新领域中去,然后从此一去不复返。
“好了好了,哥。你看你这不是心情变好了吗?”
“你到底是用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心情变好了啊……唉,算了,总觉得再这样下去非得没完没了不可。”
夏尔最后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妹妹啊,平时在人前明明都维持着淑女形象,结果一到兄妹两人独处时就原形毕露了。照这样下去,她平日努力维持的“纯洁善良的小天使”的光辉设定非得毁于一旦不可。
而薇儿见夏尔已经冷静下来,便主动松开了怀抱。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但薇儿明白,夏尔还有他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她想要当的是哥哥的垫脚石,而不是绊脚石。
因此她踮起脚尖,仿佛一只小鹿一般优雅、轻巧而又活泼地绕到哥哥面前,碧色的漂亮双眸直视着夏尔,同时收敛起了方才插科打诨时的表情:
“哥,你还有要去做的事吧?”
“嗯。”
夏尔也抬起头来,坚定有力的目光里映出表情严肃的妹妹。
“那就不要有所顾忌,尽情地放手去做吧——光是一味地‘哀怨’的话,可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的哟。而且呢,无论哥最终做出了什么决定,或者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薇儿也会毫不犹豫地一直站在哥这边哟。”
“嗯,我知道了。”
夏尔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带着夏天特有的温度的潮湿空气,里面混杂着郁积于心中的各种情感,其中又夹杂着几缕熟悉的味道。
冷却下来了,心跳恢复正常,大脑也能够正常运转了。他回望视野之下正处于命运十字路口的小村庄,乌云已从天的尽头滚滚而来,时间刚走到下午的沙尔金却依然阳光明媚。而在这秋日特有的直爽的阳光沐浴之下,队员们也已经应他的要求集合完毕,正齐刷刷地排列在城门之下,等待着夏尔这个副队长做出指示,随时准备出征。
是时候做出最终的决断了,无论是作为这支小队的副队长,还是队长布鲁克•弗林尔的养子和徒弟,夏尔都得给出一个交代。
更何况,经过薇儿刚才似若无心的巧妙提示,夏尔也早已想到了一个虽然大胆、却能够做到尽量两全的作战方案来。
管它正确还是不正确呢。如果因为纠结于成功率而束手束脚的话,胜利女神的天平是永远不会向自己这边倾斜的。
所以,夏尔终于下定决心——
“那,我先过去了。”
夏尔注视着自己的妹妹,向后指了指翘首以盼的队员们。薇儿什么都没说,只是调皮地敬了一个不甚标准的军礼,仿佛在代表大家发言:“我们都相信你哟,副队长大人。”
而夏尔看到妹妹那古灵精怪的可爱模样,不禁莞尔。他抬起手来,敷衍似的随便挥了挥权当道别,随后转过身去走下楼梯。
在即将走下楼梯的时候,虽然没有回头,夏尔还是对着身后的妹妹轻轻说了一句:
“……谢谢你,薇儿。”
那声音立即被不识趣的夏日清风吹散,太阳也依旧板着一张脸闪耀着,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但薇儿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在空气中渐渐消散的、夏尔的轻声细语。
“不用谢啦,笨蛋老哥。”
轻风温柔地梳理着薇儿鬓角的头发,却将这句回答给抛到蔚蓝的天空之上。
*8
骑士团。
与皇帝直属的禁卫军和驻扎于各个城镇的军队不同,骑士团是独立于埃尼斯帝国军事体系之外的武装军团。除了皇帝之外没人有权命令骑士团,而且骑士团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可以自行判断是否要听从皇帝的命令,可以说几乎算是完全自由自主的势力了。
当然,为了防止骑士团叛变,帝国也有许多限制骑士团的规定。比如说,骑士团的人数最多不得超过三万人;骑士团的军费由帝国统一分配;骑士团团长及团内其他主要军官须每个月按时前往帝都丹特面见皇帝汇报工作,而这些人的亲属一律迁入都城居住;皇帝拥有任免骑士团团长以及组成或解散骑士团的权力;在皇帝宣布的“全国战争”时期中,骑士团必须无条件遵守皇帝的指令,等等。
除此之外,每个骑士团里都秘密地安插了帝国派去的监视者,他们潜伏在暗处悄悄将骑士团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必要时甚至可以先斩后奏以绝后患。
但说归说,骑士团代表着帝国最强的军事力量这点毋庸置疑。毕竟与一般军队完全不同的运作方式产生了更多的创造性,而这些更加自由的士兵们势必会带来更加光明的可能。
埃尼斯帝国目前有四支骑士团:雪风、海雾、苍云和曜雨。但讽刺的是,除了一贯秉持神秘主义、真实面目不明的雪风骑士团之外,其他三支骑士团都与“骑士”二字无关:苍云骑士团以行军缓慢但战斗能力拔群的重装步兵闻名;曜雨骑士团麾下虽然有军马,但它们只不过被当做用来快速移动和驼载各种武器的交通工具罢了,骑士团的中坚力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战地法师,战斗方式也主要是远程魔法打击而非冷兵器对砍;而四骑士团中最晚成立的海雾骑士团则是帝国海防的王牌,其麾下配备了性能远超帝国海军舰船的钢铁战舰,并配有大量帝国魔导工程学院研制的先进武器。
四大骑士团术业有专攻,在各个军事领域代表着绝对的力量与胜利。
而好巧不巧的是,这个海雾骑士团的大本营正是在达利斯特这个埃尼斯帝国最大、最优良的港口。此时恰巧被卷入革命风暴的海雾骑士团正并联合当地驻军守卫城市,试图竭力阻挡革命军狂风骤雨般的攻势。
革命军集结了七万人的庞大部队兵临城下,由第三军将军德•布洛斯特亲自指挥。
反观帝国这边,状况却是相当的惨淡——
海雾骑士团虽然横行东大洋,但满打满算只有两千战斗人员,而且全是水兵,并不擅长在陆地上战斗,更别提守城了。而达利斯特的守军虽然有一万五千人之多,但在先前大大小小的数场战斗中已经损失了四五千人,眼下能够成为战力的只有大概一万人。
综上,达利斯特城的总兵力:两千加上一万,等于一万两千。
一万两千对七万,单纯的加减法。战局对帝国军压倒性的不利,更何况骁勇善战的达利斯特驻军队长——卡拉斯骑士在先前的战斗中不幸阵亡,因此由于失去统帅而军心涣散的守城部队的战斗力要比表面上更糟糕。
至此,想要在城外决战几乎是毫无胜算的——
“切,只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固守待援了吗……”
克利夫兰•吉斯坦因扔下手中的羽毛笔,疲惫地长叹一声,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下子瘫坐到了牛皮面的椅子上。
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信件、草稿纸、公文、地图等等应有尽有。除了这些文件之外,原本宽敞得足以容三个成年人并排躺下的桌子上还塞满了诸如尺子、圆规、航海罗盘、六分仪、望远镜、水杯等杂物,一座座小山横七竖八,杂乱无章得像个垃圾场。而最为关键的羽毛笔则被活埋在垃圾场中,它躺在半瓶子墨水里,无辜地向着沉闷的室内招手,却对缓解办公室里凝固般的气氛毫无办法。
总而言之,这个房间已经不太适合人类居住了。但这个不知道该叫做人间地狱还是魔窟的鬼地方偏偏正是赫赫有名的海雾骑士团团长克利夫兰•吉斯坦因的办公室。
自从得知革命军第三军倾巢而出准备攻打达利斯特以来已经过了三天,他每天除了处理例行公事、巡视城内各个防御工事和军营之外,就把自己关在这间对堂堂骑士团团长而言稍显狭小的办公室里,然后便一边盯着地图念念有词好似个给人下咒的巫师,一边没日没夜地研究着当前局势。
结果就这么研究了三天,除了“死守”这条之外也是没得出其他像样的结论来。
虽然对方将军德•布洛斯特只不过是个庸碌之辈,但兵力上的绝对差距也不是光靠他一个人点灯熬夜就能克服的问题——这可不是当年对付七大海盗团时的光景了,而且以少胜多的惊天大逆转也不是总能上演的。
毕竟这次的敌人可不是来找他打海战的。对手是揭竿而起、武装到牙齿的农民和小市民,虽然没接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但这群社会底层的弱者在名为“自由平等”之类口号的驱动下俨然已经变成了无视一切战场规则的亡命暴徒了。在单纯使用人海战术的对手的威胁下,“兵不在多而在精”这句兵法里的话简直就成了胡扯淡。
好在达利斯特是人称“碧蓝要塞”的坚城,其牢固程度几乎可以媲美都城丹特了,否则就算克利夫兰是海雾骑士团的团长,手下只有区区两千人的他也难免要马失前蹄。
不过,若是一味被动防守的话,敌人只要把同伴的尸体堆在城墙外面,估计就能登上达利斯特的城头了——而且最为恐怖的是,如果形势发展到如此地步的话,他们真的会这么做,毫不犹豫,不带一点人文关怀——到时候达利斯特恐怕就难逃陷落的命运了。
所以克利夫兰•吉斯坦因才会一连数日将自己管在办公室里,愁眉苦脸地苦苦思索着击退强敌的对策。
“我的士兵本来就不擅长陆上作战,更何况没法用军舰来守城——也就是说,实际上战斗力还要打折扣。这样啊……”
克利夫兰使劲伸了个懒腰,骨头的接缝处传来清脆的嘎嘣嘎嘣声,随后他又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连日的熬夜让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将军有些吃不消,但他还是咬牙坚持着,脑子里飞快地不停模拟和计算,一刻钟也不敢懈怠。
有时候就在这短短的一刻钟里,冗长的战斗就会见分晓。因此,把握好战场上的每一刻种是每个将领的必修课。
但经过他数日的思考,结果却不容乐观——纸上写着“7000”这样一个数字,而达利斯特目前的总战斗力大概也就相当于这个数字了。
七千对七万,人数差了整整十倍。
卡拉斯的战死对达利斯特守军造成的打击远大于预期,这使得原本就不到一万的守军人数再一次大打折扣,如今还有战意的也就五千多一点。
光凭这七千人和达利斯特坚固的城墙,估计就算死守城池也只能坚持个七八天。
“七天啊……”
克利夫兰又开始躺在椅子上,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出神地仰望天花板了。三天前他派人去办三件事,也不知道他们办妥了没——这三件事事关达利斯特的生死存亡,若成功则不仅可以保住城池,更可以给革命军打个措手不及,最好的结果甚至可以让他们不战自退。但如果失败的话……
他根本没有准备第二条计策。这三件事是他的王牌,同时也是他的底牌了。
克利夫兰使劲摇了摇头——现在可不是为这种事情分心的时候。更何况身为全军统帅,他就算咬紧牙关也必须做好表率作用,绝对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正在这时,仿佛这房间根本没装大门似的,副将自来熟地打开房门径直走了进来。克利夫兰见状不禁苦笑了一下——这个副将是个完全不亚于他自己的军事天才,围剿七大海盗团的时候也是多亏了他想出的奇计它们才能轻松获胜。倘若假以时日悉心栽培,这个沉默而耿直的家伙必然会成为帝国的栋梁。但他有个毛病,就是不讲礼貌,无论是进屋之前先敲门还是对长辈和上级的尊敬,克利夫兰跟他说得自己都烦了,他却依旧统统办不到——但凡到了这个程度,就算有人说他不是故意的也已经没人会去相信了。
不过这样也罢,正当用人之际也顾不上计较那些表面功夫了——而且说实话,不拘泥于那些乱七八糟的礼节反而能够节省不少时间,也算是件好事。
克利夫兰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眼神示意副将,让他赶紧进入正题。
“团长,你交给我办的三件事已经全部完成了。”
副将顿了下脚跟,然后微微欠身,算是行了一礼。
“哦?”
克利夫兰并未计较这些,而是将全部注意力放到了副将所说的话语上——那三件事,竟然只用三天就全办成了?不会是他岁数大了听错了吧?
而副将并没有理会长官,直接开始面无表情地报告结果:
“首先是烧毁城外农田一事。我已将此事交给当地驻军处理,并且于今日上午出城巡查了一番,确认了城外农田共47处、总计313索斯克已全部焚毁。”
“那些农田的所有者呢?”
“已经全部迁入城里妥善安顿并给予了等价的赔偿。”
“那就好……唉,坚壁清野这种下下策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尽量努力减少普通民众的损失。那么,接下来呢?”
副将略微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将目光放回他手中的报告书上去:
“第二件是向苍云骑士团请求援军一事。派出去送信的信使半小时前刚刚返回,并带来了普罗特•欧文大人的亲笔信。”
“那老头答应了?”
“欧文大人在信中表示将于今日开拔,先头部队预计将于四日后抵达达利斯特。”
“呼……那就好,那就好,”
从副将手中接过欧文的回信并大致浏览了一遍后,克利夫兰安心地长舒了一口气——普罗特•欧文答应出兵救援的消息无疑让他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普罗特•欧文既是苍云骑士团的团长,也是他的老朋友,无论于公于私,他都没有理由坐视达利斯特被革命军攻陷。而他的援军——整编苍云骑士团的三万重装步兵将成为达利斯特攻防战的关键。
“那老头既然答应了,就绝不会食言,他一定会在四天后准时来到,到时候一定要做好内外夹击的准备才行啊。”
无视了克利夫兰的连声感叹,副将只是默默地从不知哪里摸出羽毛笔,将追加的注意事项刷刷地记录到另一张空白的羊皮纸上,随后只见他停下笔,再次开始毫无抑扬顿挫地念第三篇报告书:
“至于第三件事,根据我方细作的报告,已经探查清楚第三军大本营所在位置。他们在沙尔金村修建了木墙和城楼,并将沦陷区各地送来的物资集中调运到村里。”
“沙尔金?”
听到这条消息,克利夫兰像是被人施了什么弹跳魔法似的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只见他急急忙忙地在桌上翻找了半天,然后从一大堆摇摇欲坠的纸张里奋力抽出一张地图,把它摊开在不堪重负的桌子上:
“沙尔金,沙尔金……原来在这里!嗯……”
“而且,根据可靠消息,沙尔金村目前正由布鲁克•弗林尔的强袭队驻守,人数大概在三百人左右,武装等级为C级,防御工事为D级,根本不堪一击。”
听完副将念课文似的报告,克利夫兰的脑中恍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虽然皱起了眉头,嘴角却滑起一丝狡黠的微笑:
“你从骑士团里抽出三百人,避开起义军的大部队,悄悄地从陆路往沙尔金方向去,然后想办法截住他们的运粮队。之后你就把部队隐蔽在村子西边的树林里,并派人伪装成起义军去沙尔金村报告,把他们的队长给引到伏击圈里干掉。”
“如果对方不中计呢?”
“布鲁克•弗林尔为人鲁莽易怒,只要好好挑衅他,他没有不中圈套的道理。”
“那么团长准备怎么办?”
“留下一千二百人协助驻军守城,剩下的五百人我自有妙用。”
“莫非是准备从水路奇袭沙尔金?”
“哈哈,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啊!有你这么聪明的副将在,看来我这个糟老头子也离安逸的退休生活不远啦!”
“哪里哪里,姜还是老的辣。”
这个总是戴着头盔或兜帽的副将永远将自己的脸隐藏在阴影当中,因此就连克利夫兰都无从去确认他此时的表情究竟如何——反正光从他的语气里是听不出一丁点恭维成分的。
依旧是那个毫无抑扬顿挫、如同波澜不惊的海洋的声音,内中不掺杂一丝个人感情,只是公事公办、陈述事实,仅此而已。
副将跟了克利夫兰六年,但他直到现在也经常弄不懂那副头盔之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想法和感情。他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仿佛精巧发条装置的副将实在太过聪明,已经宛如他的左右手般不可分割了。
看来在他的面前,克利夫兰就别想搞出什么军事机密来了。因此他干脆地放弃了保密,爽快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打算亲自带五百人走水路过去,等你那边调虎离山成功之后,我就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直捣黄龙,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如何?”
“人数会不会太少了点?”
“放心,革命军那些蠢货肯定自以为他们正把咱们死死压在城里不敢出来,觉得自己老家很安全然后就完全不设防,对付他们有五百人足够了。况且咱们还有战舰的火力支援,攻下一个只有区区三百人把守的小渔村绰绰有余。”
“……是。”
副将似乎犹豫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后他似乎还是放弃了,他只是把报告放到克利夫兰的办公桌上,然后欠了一下身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克利夫兰耸了耸肩,并没有把副将的顾虑给放到心上。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漂亮地把那些叛贼给打个七零八落的事,根本没有瞻前顾后的闲心。俗话说得好,“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计策谋略和食物一样也是有保质期的,万一错过了眼前这个大好时机而让对方有所察觉的话,这个釜底抽薪的奇招恐怕就得告吹了。如此一来他们就无可避免地不得不在正面战场上死扛七万大军的轮番轰炸了,而这正是克利夫兰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最坏结果,否则他也不会特地去做那么多事前准备了。
“嘛,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了吧……”
克利夫兰扫了一眼摆在桌子角落已经摇摇欲坠的时钟,随后合上双眼稍事休息,但脑子里却在快速盘算着刚才自己部署的一切。如果他估计的没错,革命军将会在明晚趁夜发动全面攻势,也就是说,他们必须想办法固守城池四天等待援军。
克利夫兰清楚,七万人的军队每天的粮草消耗量会十分巨大,而万一粮食缺乏就会导致军队的士气下降、军心涣散,因此他刚刚安排下去的作战计划就是要断绝革命军的粮草供给,让他们自行瓦解。那些革命军打着“铲除暴政,拯救人民”的旗号起家,自然不会做抢夺平民粮食的事,因此他们的军粮只有两个来源:沿途收买和从后方调运。事先烧毁城外田地是防止他们收割田里的夏熟作物,而奇袭沙尔金村则是要摧毁他们的粮仓。
如果成功,对那些革命军来说无异于釜底抽薪,失去粮草供给的七万大军将会如同搁浅的鲨鱼一般被困在达利斯特城外进退不得,最后被他们慢慢蚕食掉。但一旦行动失败,对己方的士气来说无疑又是一个致命的打击;相反地,敌人的士气会因此高涨,形势将会越发对克利夫兰他们不利。
这次行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的话,真的是一把双刃剑。但克利夫兰•吉斯坦因已经陷入就算手边是把双刃剑也要一把抓过来当做武器的窘境了——生存还是毁灭,不是这边就是那边的两极分化就明晃晃地摆在他的眼前,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这边也是在赌啊……赌在敌人的智商上。”
克利夫兰再次确认了一下时间,随后站起身来,走出办公室。现在就要准备出发了,如果顺利的话,明天晚上——不,日落之前就可以攻下沙尔金了。
自由的艾尔弗兰特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