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艾尔弗兰特
超小超大

第一章连锁反应上

  *1

  埃尼斯帝国东南边境,沙尔金村。

  蓝天上随性地涂抹着几缕白云,像是某些不知名的艺术家们到此一游般留下的涂鸦;剩下的便只有一望无际的蔚蓝和欢快地燃烧着的太阳。盛夏的毒辣阳光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顺畅地直达地面,如同通红的炭火般毫不留情地炙烤着焦黄不堪的龟裂土地。

  紧紧咬住这个小渔村的大海此时也因为连日疲累而消停了许多,只是轻轻荡漾着浅浅的波浪,将在其上航行的渔船当成了摇篮,温柔地摇晃着。

  渔村沙尔金,一个贫穷的海边村落,不起眼到了甚至在帝国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程度。这个村子不仅规模很小、人口很少,村里甚至连堵像样的石墙都修不起,因此只得在村子周围竖了一圈煞风景的篱笆权当做村子的边界线。

  这村子虽然靠海,却只是单纯地“在海边“而已,并没有坐落在入海口上,往来船只根本就不会选择这里歇歇脚,因此便无从发展海运业务。村子四周虽有大片土地,却全都是寸草不生的盐碱地,这导致了这个村子既缺淡水也没法种庄稼,四下里光秃秃的甚至连棵树都没有,整个村子就这么孤零零地飘浮在陆地和大海的交界线上,仿佛随时都会被海浪给吞没似的。并且由于靠海,潮湿的空气与富含盐分的海风更是将村里的木制房屋侵蚀得有皮没毛好似生疮了一般,因此这里但凡体面点的建筑物都是以条石砌成,坚固自不必说,还能有效抵抗风浪——问题就在于,石屋造价高昂,况且这附近也缺乏作为原料的石头,因此这种房屋并没有普及开来,故而村庄整体依旧显得破破烂烂,似乎随时都可能“哗啦”一下发生大规模建筑物倒塌事件。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在这个既不能种植亦不能放牧的沙尔金村,村民们唯一的经济来源就只剩下打渔一条路。但就算这样也会被课以重税——捕捞税、渔网税、船税、鱼税自不必说,甚至就连用来冷藏活鱼的冰块、装冰块的木桶和制作冰块的冰窖也得交税,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简直比夏夜嗡嗡作响贪婪吸食人血的蚊虫还要恐怖,不把这些贫苦的渔民们压榨得连骨髓都不剩决不罢休。因此村民们一直以来都是过着苦不堪言、仿佛人间地狱的日子,但凡有点本事的都早早搬离这个鬼地方了。

  因此沙尔金村里的人越来越少,村庄也变得愈加荒凉,估计再过个几年就会彻底变成一个更适合僵尸和幽灵居住的鬼村了吧。

  但自从两年前革命开始,这个仅剩下十几户人家的荒僻村子奇迹般地搭上了全国性大规模起义的顺风车,一跃变成了第三革命军的后方大本营。虽然个中原因不甚明了,但如今整个村子从里到外都已经焕然一新,宛如被精心擦拭的铜像般熠熠生辉。村里原先遗留下来的那些破败不堪的朽木房屋被尽数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坚固整洁宽敞大气的石砌建筑物——除了满足革命军需要的军用设施之外,第三军还顺便给艰苦留守的村民们新建了比以前好得多的民居,这让村民们很是受用,自然纷纷表示鼎力支持起义事业了。村子外面那些歪七扭八不成体统的树杈子也被彻底拔掉,取而代之的是气派的石墙和厚重的木栅栏。有了这些牢靠工事的支撑,原本濒临荒废的小小渔村摇身一变成了一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简陋要塞——反正帝国的镇压部队一时半会儿是打不到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的,故而沙尔金村依然和平。

  只不过每天都有大量的起义军士兵进进出出的就是了。

  仓库里,各种武器盔甲堆积如山。这些装备有一部分是革命开始后第三军新购入的,但大部分都是缴获帝国军所得,因此形状、种类、规格和使用程度参差不齐、五花八门,而佩戴上这些装备上战场的士兵们看上去也是乱糟糟的一团,与其说是革命军队,更像是乡下地主家里的武装家丁。

  想当然的,这样的军队战斗力一定高不到哪去。但就算这样,第三革命军自从两年前创立编制以来依然是连战连捷、所向披靡,帝国军队的战斗力自然是可想而知。

  而除了装备之外,第三军的粮草也几乎全部囤积在这个面积不到四索斯克(1索斯克=0.64平方公里)的边境荒村里。虽然此地空气潮湿,理论上并不适合保存粮食之类的东西,但沙尔金村却正因为靠海,使得军队可以动用船只运送粮草,从而节省了不少人力。再者,恐怕也只有沙尔金这样萧条的村庄才有可能允许大部队占据——就算他们是致力于推翻帝国统治、为百姓谋福利的革命军,一般村庄的村民们估计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把自己世代居住的土地让出来当什么“军事基地”吧?

  不过,军粮问题确实是必须漂亮地解决掉的重要事项没错。兵法上说得好,“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所谓的大规模战争,到最后拼的几乎都是补给——毕竟你不可能指望饿得都拿不动兵器的士兵和几天没吃过半根草的军马给你打一场胜仗吧。因此,哪方的补给线率先被拖垮,或者携带的粮食首先消耗殆尽,那么他们八成就会输掉这场战争——这是从古到今、从神话时代到如今一直存续的、无论多么有才智的指挥官都无法违抗的战争的铁则。

  所以,出于稳定补给线的考虑,尽管总士兵人数捉襟见肘,第三军还是毫不吝啬地组织了一部分士兵专门负责收集和运送粮草,至少要保证士兵们不会因为饿着肚子而输掉。但就像蚂蚁的世界会有各种分工一样,运粮队终究只是一帮职业搬运工,相当于工蚁,是一支数量与战斗力并不成正比的部队。若是这样一支运输队突然遭到敌人袭击的话,他们势必就会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因此,正如同蚁穴需要专精于战斗的兵蚁保护一样,粮库沙尔金村与运粮部队也需要一支精锐部队为他们保驾护航,这样他们才能够安下心来专心致力于解决粮草供应问题,做一颗能够向前线源源不断输送战争血液的健康有力的心脏。

  而这支兵蚁——更正,这支护卫部队此时便由第三军强袭队友情客串。说是友情客串,其实是因为这支部队几天前刚从前线撤下来,疲惫不堪的士兵们亟需在后方养精蓄锐一段时间,又恰逢大部队开赴前线,他们便顺水推舟地进驻沙尔金村,顺便负责守卫这个后方仓库。

  “这个任务非常重要,千万不要觉得这是个闲差就掉以轻心啊。”

  强袭队队长布鲁克•弗林尔脑海里又回想起主力部队从沙尔金出发时德•布洛斯特将军对他说过的话。这些天来,他经常会想起这句话来,而每当想起这句话时,他都会陷入深深的沉郁当中——强袭队被布洛斯特排斥了,这种灰色的想法不知为什么,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浓烟一样无时无刻不充盈整个脑袋,害得布鲁克这几天来一直昏昏沉沉的,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会以为他是每晚都喝酒喝到酩酊大醉落下的后遗症呢。

  前几天的硬仗,强袭队趁着大雾漫天之时勇敢地绕到敌军腹背发动奇袭,使得敌方阵型迅速溃散,立下了赫赫战功——说是这么说,布鲁克心里明白,战功这种东西别说是钱了,甚至就连袋最小号包装的小麦粉都换不来,只不过是个安慰奖而已。

  更可气的是,布洛斯特的直系部队明明直到最后才晃晃悠悠地、散步似的走到战场上捡强袭队的漏,这支战场清扫班却恬不知耻地坐上了功劳簿的首位,以少打多奋勇战斗的强袭队明明在孤军深入、四下无援的艰苦条件下漂亮地歼灭了敌人主力一千余人,却只是屈居次席,而且他们拿命挣来的奖品还只是一句布洛斯特将军的口头表扬,怎么看这充其量都只能算个安慰奖。

  顺便说一下,那支背后有某人撑腰的直系部队获得的奖赏是五百赫格尼金币——如果用这些金币以市价收购粮食的话,大概能买到足够一个人吃上十年的量。而不幸中了个安慰奖的强袭队则损失了超过一半的战斗力,现在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了。但德•布洛斯特将军不仅没有发给他们哪怕一块金币的抚恤金,甚至还以莫名其妙的理由(好像叫什么“一切以大局为重”?)克扣了这个月的军饷,害得他们这支堂堂的特种作战部队彻底断了炊,只能死皮赖脸地蹲在后方补给基地里白吃白喝白拿,活像一群遭了饥荒。走投无路的耗子。

  无功者受禄,每天无休无止地歌舞升平,嚼着用多到花不完的军费买来的大鱼大肉;有功者却偏偏要饿肚子,然后一头扎在霉味浓郁得能熏死一头大象的粮仓里啃那些堆积如山。味道感人的陈粮。

  军队就是这么个德行,无论换哪家都一个样,只是新瓶装旧酒而已。这种无处不在的不公平待遇让布鲁克这个队长气不打一处来,但就算被打掉了大牙,他也只能拼命往肚子里咽。毕竟这里是军队,是最讲究“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地方,他一介区区小队长无论如何都无法违逆将军的意志。就算再觉得憋屈、窝囊,就算他呐喊得再响,将军也听不见,或者是假装听不见。

  因此布鲁克连续几天心情都不是很好。这几天来,除了每日例行的军务以外,他就一直在喝闷酒,喝醉了之后就四处闲逛或者干脆蒙头大睡,简直就像是个郁郁不得志的退休老干部。

  幸好他没有养成写字画画唱戏遛鸟之类的爱好,否则埃尼斯帝国的艺术圈里一定会刮起一阵腥风血雨。

  不过,令布鲁克感到稍稍安心的是,他在六年前偶然“捡”到的混血种兄妹俩尽管经历了无数场战事,却依然安然无恙——不仅如此,经过数年的磨练,兄妹俩如今长大成人,都成了强袭队不可或缺的、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了。

  话说回来,妹妹薇儿•普雷本来就一直待在后方负责后勤工作,自然不会出什么事——莫不如说,尽管远离战场,但是这丫头的人气竟然高到不仅整个强袭队、甚至大部分第三军的兄弟们都知道她的存在了。

  毕竟,在军营这种充斥着男人臭味的鬼地方里能看到一朵小野花就不错了,更何况薇儿并不是什么野花,而是一枝足以遭到美神嫉妒的高岭之花。

  相比之下,她的哥哥夏尔•普雷——同时也是强袭队的主力和副队长,这个人则是个名副其实的军事天才。不仅每每在作战前运筹帷幄立下奇功,而且在战场上他往往会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可以说是仅次于队长布鲁克的强袭队第二号人物了,队员们一致认为布鲁克队长可以说是强袭队的脊柱,而夏尔则无疑是强袭队的大脑。更为神奇的是,这位“大脑”同志参军至今历经各种大战恶战苦战不下百场,却始终毫发无伤——别说是刀箭枪伤了,就连个指甲大小的擦伤碰伤都从来没留下过,让人不禁怀疑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这幸运值高得简直不正常。

  或许跟这孩子拒绝使用长枪作为武器有关吧,布鲁克不负责任地想道。

  此时他正像个执勤的哨兵一样直挺挺杵在城寨的门楼上,习惯性地将那柄陪伴自己多年的长剑当做拐杖撑在地上,一脸疲惫地眺望着远方隐隐约约的征尘——真希望那是大部队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而扬起的灰尘。

  “放心吧,队长。至少咱们主力部队的人数是占优势的。”

  仿佛是猜出了布鲁克的心声,一直站在他旁边的夏尔信心满满地挺起了胸膛。

  如今他已成长为一名器宇轩昂的少年,虽然乍看上去身材略显纤瘦,但这正恰恰说明了他根本无需所谓的“肌肉”与“体格”,便可拥有虎背熊腰的壮汉所拥有的怪力。事实上,他的力量和体力并不止“壮汉”那点程度,而是一般“人类”所望尘莫及的、常常会被形容为“怪物”那样的强大——这都得归功于他的羽灵族血统。而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更使得他如同一柄被仔细磨砺过的宝剑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无懈可击的气息。

  不过,尽管气场略有些锋利,但这并不影响他生就一副英俊的面孔,甚至精致到足够他被误认成女人了——虽然还是比不过自己的妹妹就是了。

  不仅如此,如今他那只招牌似的洁白羽翼也已经丰满,完全展开时足足有4纳尔长,让布鲁克不禁悄悄感叹这孩子已经不是六年前那只尚未展开翅膀的雏鸟了。

  虽然明明笑起来十分可爱,但可能是与自己的经历有关,夏尔这个人平时总是不苟言笑,一旦体内的某个开关被按下时却又疯得比谁都欢。他头脑聪明、心思缜密,有时候却又有些认真过头——换言之就是想太多。队员们常常看见他像有什么心事似的皱着个眉头,仿佛一张一直被拉紧弓弦的弓似的不肯放松下来——证据就是即使在现在这种休闲时间里,他左手仍然提着一面看上去就像木桶底的小圆盾,腰间也悬着惯用的那把阔剑。

  而且,尽管平时也经常摆出这种表情来,但今天的夏尔显得格外忧心忡忡——

  “是不是有些太顺利了?”

  明明刚才还拍着胸脯说保证没问题呢,现在的夏尔却与方才判若两人。只见他忽然收敛起那副笑容,同时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第三军的大部队现在正在北方集结,估计不久就要对港口城市达利斯特展开攻坚战了。

  尽管自己已经无缘于这次战役,但无论是夏尔也好,布鲁克也罢,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关心着远方的战事。

  不过布鲁克与夏尔还是有些区别的——虽然对部队统帅德•布洛斯特将军颇有微词,在战局走向上,他却明显比夏尔乐观得多。他只是稍微歪了歪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姑且追问了一句:

  “哦?应该没问题吧?”

  “驻守达利斯特的可是帝国四大骑士团之一的海雾骑士团,而且其团长克利夫兰•吉斯坦因更是帝国里少数靠着实绩战功爬上将军之位的实力派之一啊。我在想,要是他的话,绝对不会就这么放任我们顺顺利利地兵临城下的。”

  “你说的虽然也有道理,但海雾骑士团就算装备再精良、战斗力再强劲,毕竟只有区区两千人啊。相对地,咱们这次可是集结了七万军队啊——想想看,七万对两千,人数比例这么悬殊的以多打少岂有不胜之理?”

  面对夏尔一板一眼的、跟作报告一样的解释,布鲁克却只是鸡啄米似的敷衍地点了点头,估计夏尔刚才说的话全都左耳进右耳出了。

  见自己的队长越来越像个一心只想着颐养天年、却因此而变得水米不进的老爷子,深知布鲁克脾性的夏尔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一手顶住太阳穴,像是为了缓解头痛似的使劲揉着头皮,眉头也不禁皱得更深了:

  “可是兵法也说过‘兵不在多而在精’,咱们的军队人数虽多,但大多是些跟风从众、拿来凑数的农民,别说是打仗了,兴许昨天才第一次摸到货真价实的兵器,新鲜劲儿还没过呢就跟赶鸭子似的被撵上正规战场了——这样的军队的战斗力可根本没法让人放心啊。”

  “哎呀,你还真是死脑筋,放着那么多大活人呢,一人啐口吐沫那达利斯特城里面都得发洪水,还愁淹不死那两千水虱子?”

  “什么叫‘水虱子’啊……算了,先不管这事儿了——这次可不比从前的野路子,这可是咱们第三军头一次进行正规的攻城战啊。先不管那个布洛斯特将军有没有相关的军事知识——我想他应该没有,不过没关系,我姑且先问一句:大部队有带着攻城器械吗?”

  “……大、大概吧?放心,德•布洛斯特这次可是胸有成竹、势在必得啊,咱们只要安心留守后方就好了。”

  “喂,队长,刚才你说了‘大概’是吧?”

  “啊……我有说过‘大概’吗?”

  “有说过!”

  天气明明清凉得都快能挂下露珠来了,此时布鲁克的脸上却偏偏划下几颗豆大的汗珠。见夏尔眯着眼睛鼓起腮帮,如同一条正在伺机而动的蛇一般一脸狐疑地瞪着自己看,布鲁克不禁感到有些心虚,只好尴尬地别开视线,嘴里也是念念叨叨的闪烁其词——而这样看起来就更可疑了。

  这个夏尔•普雷啊,万般都好,就是非得抓着别人话里每字每句的破绽不放,然后不屈不挠地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更关键的是,他吐槽从来不分时间地点场合人物阵营什么的,纯粹只是为了吐槽而吐槽,就好像吐槽就是他生命的意义似的,这点真心让布鲁克觉得十分遗憾。

  而此时夏尔则像条尽职尽责的猎狗一样死死咬住布鲁克想要支吾过去的地方,同时右胳膊往旁边使劲一挥——要是哪位不凑巧被他这一胳膊正好打中脑袋的话,估计至少得被打出脑震荡来。只见夏尔气势汹汹地一手指定遥远的北方,一边瞪着看上去一脸无辜的布鲁克,愤愤地骂道:

  “亏那个什么德•布洛斯特还是原贵族呢,带了七万人浩浩荡荡去攻城,结果连个攻城器具都不知道带上,这不就跟光着膀子去爬雪山一样吗?!我就纳闷了,他以前受的是什么贵族精英教育?他学的难道是怎么把绞碎的猪肉灌到肥肠里吗?还是他干脆就把那些生肉馅给灌到自己脑袋里了?我就不明白了,就凭他那个猪头,单单靠着个‘原贵族’的身份就能一路攀升到将军的位子上,真正的骨干、元老、实力派反倒得靠边站,咱们起义军这是怎么了,饥不择食了?就算是缺人缺得厉害,也不能管他三七二十一闭着眼睛随便捞上一兜子臭鱼烂虾就当上等海鲜卖啊,好歹得要点脸面、要点节操吧!”

  “至于么……”

  夏尔•普雷,灵魂燃烧系吐槽大师,卓越的言语暴力专家,时常会因为吐槽过于投入而陷入慷慨激昂、口不择言的恐怖状态。

  而现在夏尔明显正在气头上。

  布鲁克倒是清楚这孩子责任心强、做事周详,但他实在搞不懂夏尔刚刚滔滔不绝地骂声连篇究竟是在生什么的气。毕竟对大部分革命军人来说,革命不革命什么的根本无所谓,他们只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跟着那些有志之士们喊喊口号晃晃大旗而已,无非是为了保全自身罢了。如果革命军占了上风,他们就会蜂拥而至争相加入革命军,以免被邻里街坊笑话自己保守落后什么的;相反,若是革命军打了败仗,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放下武器投降帝国军队,然后口口声声坚称自己是被革命军强逼着造反的,借此逃过帝国的惩罚。

  革命什么的,追根究底也只不过是少数不满于当前权力分配形式的野心家所发动的、作为最后手段使用的大规模政治游戏罢了。即使真的改了朝换了代,当初放下锄头扛起刀枪参与推翻腐败政权的农民们依旧免不了解甲归田,然后被新朝代的新任税吏征收换汤不换药的新时代赋税。

  真正拥有能够颠覆整个时代、整个历史的气量的人,至少是在这个第三军里——就布鲁克所知——很遗憾地根本没有。

  所以,每个参加革命军的人或许都是心怀鬼胎之徒,只不过大家互相心照不宣、阳奉阴违罢了。就算是布鲁克手下的三百精锐,布鲁克本人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他们都是真心想要推翻帝国统治、改变埃尼斯现状的有志之士。话说,就连布鲁克本人的思想觉悟也没有高到那种境界去,更何况是德•布洛斯特了——要知道他可是帝国贵族,虽然家道衰落,瘦死的骆驼终归要比马大,还犯不着和一帮被苛政逼得走投无路、家破人亡的底层人民捆到一条绳子上去干这种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的勾当。

  不过,现在这个德•布洛斯特确实跑去搞革命了,而且还不知怎的混上了第三军的将军,如今正统领着超过七万人的革命军部队,浩浩荡荡地要去攻打人称“碧蓝要塞”的港口城市达利斯特城——在没有事先做好任何战斗准备的情况下。虽然布鲁克也清楚夏尔想要表达的意思,他也确实同意“布洛斯特此行无异于只拎上一瓶啤酒就光着膀子去爬雪山”的观点,但强袭队这次的任务毕竟是留守后方,他作为一队之长,当务之急是考虑该如何休整部队,根本无暇去越俎代庖。

  再说,就算他布鲁克真想违抗军令插手远方战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双方大军对垒,他手下这区区三百人根本就是蚍蜉撼大树,别说是攻城了,估计就连达利斯特城墙上的一块砖都摸不到,就算摸到了也抠不下来。

  因此他反倒没必要杞人忧天了。

  可是正在气头上的夏尔却依旧不依不饶:

  “就凭那个原贵族的指挥水平——尤其是冯•马丁参谋不在的这个时候,非得把好不容易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家底给赔个精光不可。而且海雾骑士团的动向也很可疑——他们最近这两个月一直都是要么望风而逃,要么龟缩城中,全然不像那个以行动迅速果敢而闻名的克利夫兰•吉斯坦因的风格。我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但是——”

  “好了好了,别乌鸦嘴了。”

  见夏尔由激动转为忧虑,布鲁克生怕他就这么顺着自己的思路旁若无人地继续碎碎念下去,便急忙拍了拍夏尔的肩膀,让他平复一下冲动的情绪:

  “我们是战士,只管负责打仗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就别钻牛角尖了。至于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什么的,那些自有别人代劳,难不成你打算抢那些参谋们的饭碗吗?”

  “可——”

  “哥,你在吗?”

  夏尔因为话题被打断而稍稍有些不满,正要开口反驳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有人扯足了嗓子的喊声,便只得扫兴地就此打住,然后回过头来注视着似乎是急匆匆地赶过来的那个人慢慢地从地平线那端冒出来——

  全世界会这么气势磅礴地喊他“哥”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他的妹妹薇儿。

  *2

  让我们先来说说薇儿•普雷这个人——

  薇儿比夏尔小两岁,现年十六,未成年,各个部位却发育得相当好,尽管从外表上看不出来就是了——她总是套着一件黑色外衣,并且在外面还披了一件宽大到就算被称为斗篷也不为过的披肩,这使得她的形象(从远处看的话)变成了一个微妙的等腰梯形。

  不过,这些大上好几号的衣物穿在她身上非但不会显得臃肿笨重,反而不可思议地使她看上去更加弱不禁风了。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薇儿简直就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子一样?

  但事实上,薇儿虽然体力很差——差到甚至就算慢跑个五分钟都会气喘吁吁到让人不禁担心她会不会突然猝死掉的程度,不过要是单纯比力气的话,恐怕这一整支强袭队的男人们都不是她的对手——甚至还要在夏尔之上,毕竟她和自己的哥哥一样,严格上来讲并不算“人类”,要是以人类的常识去妄自判断的话,可是会吃苦头的。

  可是,力气大归力气大,体力上的致命缺陷使得薇儿理所当然地与战场无缘,因此薇儿便以“不能在军队里吃白食”为由,坚持做一些洗衣服、打扫营房、做饭和疗伤之类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搞后勤工作。于是,每天早出晚归辛勤操练执勤的战士们几乎无论何时回到营地时,都会目睹到薇儿•普雷如一只辛勤的蜜蜂般不停奔波的忙碌身影——光是想像一下就足够瞬间治愈一整天积攒下来的疲劳了,更别说这只坠落凡间的可爱天使就这么幸运地降临在他们之中了。

  正因为如此,薇儿•普雷十分受强袭队的大家欢迎,如同幸运女神或者吉祥物一样被队员们小心翼翼地供奉着。据传这些年轻气盛的热血男儿们甚至私下达成了三条共识:

  1、不许先对薇儿出手;

  2、不可以回绝薇儿的请求;

  3、不可对薇儿无礼。

  当然,夏尔对这些蠢到让人叹息的傻瓜条令的存在毫不知情,否则他非发飙不可。不过,这么看来夏尔估计也成为了承受男性队员们的各种诅咒最多的家伙了——没错,在这个充斥着鲜血、汗水和肌肉,可以说是一片萧条的军营里,明明就只有薇儿这么一朵既可爱又养眼的花儿,她却偏偏只愿灿烂绽放在那个夏尔副队长身边,简直是羡慕嫉妒恨得不得了。

  如果这些男人们的怨念能杀人的话,夏尔或许早就英年早逝了。

  当然,重申一遍,兄妹俩对上述小插曲完全不知情——从某种程度上讲,不知道这种事情反而是幸福的。至于流传着此等规定的队员们究竟能够与夏尔他们并肩前行到多远之处,则又是另一码事儿了。

  现在再来说说薇儿急急忙忙跑来找夏尔的原因吧——

  话说这沙尔金村本来就靠海,因此村子的东头有大片的海滩——虽然与期望的黄金沙滩大相径庭,只不过是泥泞难行的滩涂罢了,但由于大家都习惯了,所以这海滩长什么样儿也就无所谓了,毕竟他们可不是来享受阳光海岸假期的。

  泥质海滩也自有它自己的好处,比如可以挖出鲜美的蛤贝和螃蟹之类的东西,从而能够在某种程度上稍微润色一下革命军那甚至被称为“反人类”都不为过的菜谱。

  不过,这次的问题就出在这片浅滩上。

  据薇儿说,她今早路过那片海滩时,发现有一条巨大的鱼如同点缀在布丁上的葡萄干似的就那么镶嵌在烂泥滩上,一动不动的,看样子已经死掉了的样子。夏尔姑且忍住没有吐槽为何会用这么诗意的句子去比喻什么烂泥、死鱼什么的,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在这附近的海域,别说是网到了,根本就连见都见不到那种似乎连一口吞下普通渔船都没问题的大鱼,于是薇儿便想来问问夏尔那究竟是条什么鱼。

  毕竟那种大小的鱼可不是像沙丁鱼、金枪鱼之类的常见的东西,只要看到那条不可思议的鱼的话,估计是个人都会感到好奇吧——更别提好奇心比刚出生几个月、刚回蹒跚着走路的小猫还要旺盛的薇儿了。

  听完了薇儿透着按耐不住的兴奋的陈述,夏尔也算是大致明白了当前状况——基本上只要到了这一步,他就非得奉陪这只笨妹妹到底不可了,于是他只得略带苦笑地向布鲁克点头示意了一下——后者只是撵苍蝇似的不耐烦地挥挥手,好像巴不得要赶他们兄妹走似的——随后就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跟随妹妹离开了城门楼,匆匆忙忙地向发现不明物种的第一现场——村子东面的滩涂地赶去。

  “不就是一条鱼么,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这可不是普通的鱼哟。”

  “不,这就是普通的鱼吧……”

  “那,哥就赶紧去看一下,然后告诉薇儿那是条什么‘普通的鱼’嘛。”

  “唔……竟然被你给绕进来了……失策了……”

  “哥,作为艾尔弗兰特大陆的居民,我们可是要热爱大自然、热爱生命的哦。”

  “哦、哦……”

  “所以说呢,就算它是一条死鱼,哥也要像缅怀逝去的亲人一样哀悼它哦。”

  “这又是什么歪理……”

  “这是我们伟大的神明曾经说过的话哦。”

  “不不不,别在这里信口开河渎神了,肯定是你现编出来蒙我的。”

  “这道题,考试会考哦。”

  “校长,快点把这个脑子进水的老师给开了吧!”

  “哎呀,哥,你怎么那么懒啊,只是看上一眼然后做个简单的鉴定而已,又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说。再说了,反正哥也是闲得没事做不是吗?”

  “呃……”

  “明明都已经无聊到会去特地陪着队长侃大山来消磨时间的说。”

  “……我、我是在等待回收探子们带回来的情报……”

  “所以哥就一大早的跑到城头上,像是等待出征的丈夫平安归来的闺中妇人一样望眼欲穿地瞪着外面?”

  “好微妙的比喻,却又贴切得让我竟然无言以对……”

  “别介意,别介意——语言这种玩意儿可是很神奇的哟。”

  “完全不明白你到底要表达个什么意思……”

  “唉,哥你活得还真是空虚呢。”

  “怎么忽然跳出这么一句来!你脑子里装弹簧了吗?”

  “唉,哥你的人生观还真是陈腐死板呢,简直就像一截湿透了的朽木似的——”

  “你到底要表达些什么请给我直说!”

  “……”

  “怎么不说话了?”

  “……薇儿真是万万没想到,哥竟然这么喜欢被自己的妹妹责骂……”

  “这什么鬼啊!我就确定非得挨骂不可了吗?!”

  “放心吧,哥!薇儿,会努力的!”

  “瞎努力什么啊你!大前提就错了好吗!”

  “那么——请别跟我搭话好吗,你这不可燃垃圾。”

  “为什么啊!”

  “唔……因为哥在挨欺负时露出来的表情,就像被人抢走了手里捧着的香喷喷栗子的小松鼠一样,很萌?”

  “我已经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话说咱们说的真的是同一种语言吗……”

  “想开点,哥,俗话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爱’,请让薇儿更加地爱你吧,哥!”

  “十分抱歉你的这份爱实在是太沉重了鄙人真心承受不起!”

  “那好吧,哥,你活得还真是空虚呢。”

  “怎么又绕回来了!既然如此,前面为什么要兜上好几行的圈子,为什么啊?爽快地走直路不行吗!还有,这话还轮不到你这个会被一条莫名其妙的死鱼给吸引过去的家伙来说吧!”

  “还有呢,薇儿觉得吧,哥近年来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的风格越来越像个老头子了——”

  “居然又无视我?薇儿你是不是该去找个医生看看耳朵了?”

  “哥现在不仅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就跟个坏掉的闹钟似的啰啰嗦嗦、念念叨叨个没完没了,还一天到晚老皱着个眉头皱得眉毛都快脱落了,就好像谁欠了哥100赫格尼金币似的,真是……”

  “没、没那么严重吧?”

  “抬头纹都出来了哟。”

  “唔……”

  “抬头纹可不是起皱了的衣服,是熨不平的哦。”

  “要、要你管!”

  “还有,再这样下去会秃头的哟。”

  “谁、谁会秃头啊!”

  “放心吧,就算哥哪一天真的变成秃子了,薇儿还是会像以前一样一直尊敬、爱戴着最亲爱的哥哥的。”

  “求你别说得好像那一天真的会到来一样……”

  “那么,就换个解释方法吧——‘其实呢,薇儿的哥哥是有头发的,只不过笨蛋是看不见的哟。’——这样?”

  “光是想像一下那副可悲的光景我就快胃穿孔了,所以求你快闭嘴吧……”

  “不过,就算哥真的成了愚昧的世人所嘲笑的对象也没关系哟。哪怕这世界上其他人都抛弃了如同废弃物一般的哥哥,薇儿也会一直无条件地信任、支持着可怜可悲的哥哥哟。”

  “我~听~不~见~”

  “哎呀,不好了。刚刚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变成光头的哥哥,就忽然兴奋起来了!”

  “变态么你!”

  “没关系,在薇儿的脑补中,哥哥的光头上面是加了特技的。”

  “我才不需要那种廉价的特技呢!”

  “哥哥,哥哥,你快去剃个光头吧!”

  “快给我向全世界的光头们道歉!还有,快给我跳过,然后进行下一话题!”

  “好吧,既然哥那么强硬地想要的话,虽然是在这种地方,不过——可以哟。”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能不用那种绝对会遭人误会的说话方式吗?”

  “难、难道说,光是薇儿一个人已经满足不了哥哥日益增长的那方面的需求了吗?薇儿好伤心……”

  “快点来个手段高明的医生给这家伙治治脑袋吧,里面绝对是坏掉了……”

  “薇儿的里面明明还是新鲜原装的,才没坏掉呢!”

  “就算治死了也无所谓,我不会追究法律责任的,所以快点来个什么医生给这个满口疯话的丫头开个颅吧!”

  “哥,难道你不相信薇儿说的话吗?那没办法了,虽然薇儿还没完全做好心里准备,但现在也没关系的,所以请快点把——唔唔唔唔!”

  “算我输了行不行?所以你快点闭嘴吧!”

  尽管已经在薇儿说出更多乱七八糟的可怕词汇之前拼尽全力捂住了她的嘴,但光是没挡住的那些话就足够让夏尔疲惫不堪了——倒不是指消耗了多少体力,而是心里感觉特别累,就好像明明一整天都在开会,结果大家都只顾着互相吵架吵得不亦乐乎,结果浪费了无数时间、精力和嘴皮子却没有得出任何实质性的结论一样的感觉。

  简直就是精神污染。不,应该是“精神凌迟”才更准确些。

  薇儿•普雷,夏尔的妹妹。

  号称第三军的“纯洁天使”“可爱魔神”,所有男人们所热烈倾慕的对象。

  明明在人前端庄娴静得仿佛虔诚善良的修女一般,结果一到了夏尔的面前就跟脱了缰、卸了嚼子的野马似的,嘴里连个把门的都没有。更可怕的是,虽然与夏尔用的是同一种语言——艾尔弗兰特大陆通用语,但不知为何薇儿说出来的那些鬼话却总能离谱到会让不知情的人百分之百产生很麻烦的误解的程度。

  最后往往就是以这样的闹剧式结果收场。

  但夏尔不仅要紧紧捂住妹妹的嘴,还得吭哧吭哧地、像搬运麻袋一样把薇儿给拖到他们原本的目的地去,这期间还要时刻提防薇儿的挣扎以及路人们鄙夷的视线——这简直就是感觉上每前进一步都会哗哗掉HP的恐怖刑罚啊。

  一边在心里不住地流泪,夏尔一边这样想着。被他牢牢扣住的薇儿依旧在“唔咿唔咿”地不断挣扎,害得他仅仅过了数分钟就已经显得疲惫不堪了。

  而每每这个时候,夏尔都会扪心自问,然后觉得自己的青春时光果然有问题。

  这孩子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兄妹二人逐渐越长越大,性格上也慢慢地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变化——虽然这种变化可能比头发的生长速度还要缓慢得多,不过至少薇儿已经渐渐偏离当初的设定了。

  “人”还真是本永远都看不腻的书啊。

  *3

  虽然一边打打闹闹一边拌嘴说相声逗笑,但夏尔他们尽管嘴上说个不停,脚下却一秒钟都没耽误,真的是“火速”赶到了薇儿发现奇妙生物的海边。

  然而,等到兄妹俩以“面红耳赤地扭打在一起”这样不可名状到“如果出成皇家美术学院毕业考题的话,那么这届倒霉的学生肯定要全军覆没,谁也无法拿到毕业证明”的微妙姿势华丽登场时,已经有三名士兵赶在他们之前到达现场了。此时他们正在好奇地端详着死在沙滩上的这条鱼——

  “好大一条鱼耶。——啊,我叫汤姆。”

  “至少这附近应该没这么大的鱼吧?——大家好,我是吉米。”

  “不知道,我老家在北方,没见过大海。——我叫布莱克——喂,在普通的对话后面这么突兀地硬加上自我介绍什么的,这样真的好吗?”

  “这也没办法吧,毕竟咱们三个又不是什么主要人物,既没有什么明显的个性,名字也净是些谁也记不住的烂大街的名字,如果给书里配插图的话,估计也就是三个人形线条轮廓,脸上写上些A、B、C什么的吧。要是再不注明一下是谁说了哪句话的话,岂不是会让人很困扰?——啊,这里是汤姆。”

  “唔……说的有道理,我竟无从反驳。——现在是布莱克在发言。”

  “等等,难道不应该按照第一轮的‘汤姆、吉米、布莱克’的顺序来发言吗?这样的话不是就可以省下一遍又一遍啰里啰嗦的解释说明了吗?——我是吉米。”

  “倒也是……真让人纠结啊,这个问题。——我是布莱克。”

  “怎么发言顺序又变了?该不会是要先把排列组合的所有顺序形式挨个用上一遍再说吧?这也忒浮夸了些吧?——吉米的发言。”

  “我觉得吧,咱们的名字不是‘士兵甲、士兵乙、士兵丙’之类的就已经谢天谢地了,都已经有这么破格的待遇了,我可不敢指望中午的盒饭里再加个鸡腿了。——我是汤姆。”

  “可是既然咱们三个除了名字之外根本没什么区分度的话,那么又何必非要一个一个进行这种光看上去就麻烦得要命的区分呢?干脆管他谁是谁的,就这么放任自流不就得了?——以上是布莱克的一己之见。”

  “或许是为了让别人觉得咱们并不是光出来打个酱油就行了的路人角色吧?——吉米如是说。”

  “唉,在你蹦出这种想法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咱们要跑一辈子的龙套了……汤姆,伤感地看破了世事。”

  “唉,你说得有道理——吉米随声附和了一下。”

  “唉,的确是这样啊——布莱克也跟着感叹了一下。”

  …………

  好吧,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这么三个大众脸角色已经先夏尔他们一步来到了巨大鱼类断魂之处的海滩上,并且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怎么听都会让人觉得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无营养对话。

  夏尔和薇儿则像两根掉了漆的路标似的,就这么呆呆地杵在触感恶劣的泥淖当中一言不发地聆听着眼前三人浑然忘我的高水准对话,脸上挂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不,看兄妹俩露出那种像是不小心喝了一杯已经坏掉了的牛奶的神情,他们更有种“尽管想要介入眼前的这场对话,结果却完全找不到插嘴的方法”这样的感觉。夏尔的眉头不自觉地折叠成了一把工整的折扇,薇儿的眼睛则干脆变成了两个边框黑色、填充白色的圆圈儿。

  总之,他们现在就像撞见当街亲热的笨蛋情侣的路人似的,一副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样子,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恨不得赶紧就地挖个洞然后钻进去藏起来得了。

  但就算是要遁地逃跑,在此之前也还有事情必须得办完——

  “那、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三位……”

  正相谈甚欢的三人冷不丁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人的声音,这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他们急忙转过身来,结果便看见夏尔和薇儿兄妹俩正立在泥滩边缘较为干爽的地方,一副欲言又止、进退踌躇的样子——

  “关于一直困扰三位的那个问题,鄙人虽然不才,但还请允许小的斗胆提上建议……”

  “嗯?”

  “关于识别的问题吧——”

  夏尔:看,就像这样——这样做的话,是谁说的哪句话一目了然,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吉米:(左手握拳轻锤右手掌心)哦……确实如此哎,这么简单的方法我当初怎么没想到呢?

  薇儿:因为你是个笨蛋。

  吉米:(低头)唔……

  汤姆:薇、薇儿大人,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话说得也未免太直白了些……

  薇儿:(歪头,右手食指抵住右腮)因为你是个笨蛋?

  夏尔:这根本就没委婉到哪去好吗!

  布莱克:(摆摆手示意夏尔冷静下来)算了,算了,反正我们只是些不起眼的路人角色,既没属性也没人气,大概过了这一小节之后就没什么出场机会了,根本不值得两位大人为了我们浪费篇幅。

  吉米:能有个有别于“士兵甲”之类的名字就不错了,没人会记住我们的。

  汤姆:(抹眼泪)是啊,只要薇儿大人能赏脸跟我们搭话,我们就已经很开心了。

  夏尔:(以手加额无奈状)我说,这就叫“妄自菲薄”吧……

  薇儿:非也,非也。不是有句名言叫做“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吗?大家可千万不要再这么想了哦。

  布莱克:那是谁说的?

  薇儿:(挠头)那个……那什么来着……我记得好像是叫——唔唔!

  夏尔:(急忙伸手捂住薇儿的嘴)那、那个,这事儿其实并不重要,并不重要!

  薇儿:(拼命挣扎)唔唔唔……唔唔!

  夏尔:(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再说了,我们特地跑来这里,是为了看一眼搁浅在海滩上的那条大鱼的,所、所以呢——

  汤姆:(焦急)夏、夏尔大人!薇儿大人她翻白眼了!

  夏尔:嗯?(低头去看臂弯里的薇儿,只见薇儿已经脸色发青了,夏尔急忙松手)啊,糟了!

  薇儿:(被放开后身子一沉,差点直接一头栽到烂泥里,但被夏尔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咳!咳咳咳!(转过头充满怨恨地瞪了夏尔一眼)太过分了,哥!

  夏尔:(一脸尴尬地挠头转移视线,尴尬地笑声)啊哈,啊哈哈哈……

  吉米:我说,咱们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布莱克:难道不是在商量怎么吃掉这条大鱼吗?

  夏尔:(犹豫地指向死鱼)这、这玩意儿能吃吗?

  吉米:不知道,但是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夏尔:哪里长得像好吃的样子了……

  汤姆:(一脸惊异)难道不能吃吗?

  布莱克:(耸肩)不知道。

  吉米:我说,你们把对话又绕回来了。

  布莱克:哦哦,抱歉。那么咱们是怎么吃呢?蒸?煮?还是干脆放到火上烤?

  夏尔:已经决定要吃掉了?!

  汤姆:(竖起大拇指作得意状)放心吧,夏尔副队长,等我们把鱼烤熟了会分给你一份儿。

  夏尔:又已经决定要烤着吃了?!

  吉米:烤着吃?我赞成。

  布莱克:嗯,我也赞成——毕竟是天降的美味,不珍惜可就是暴殄天物了。

  夏尔:你们就不怕那玩意儿有毒吗?

  薇儿:别那么一本正经嘛,哥。既然是在休息中,就让大家好好放松放松嘛——再说了,不就是鱼么,哪有那么不赶巧偏偏碰上条有毒的?

  吉米:(慌乱)啊!薇薇薇薇薇儿大人!您您您您您您您也是这么觉得的?”

  薇儿:(爽快地点头)嗯,是的哟。

  汤姆:(受宠若惊状)哦哦哦哦哦哦!能得到薇儿大人的认可,是我们三个无上的光荣!

  布莱克:(慌慌张张地敬了个礼)是是是是是是是的!就算我们三个是不起眼、跑龙套、废话连篇、毫无用处的路人角色,也绝对听从薇儿大人的指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吉米:(高举双臂高呼)薇儿大人万岁!

  夏尔:(捂脸)好、好夸张的差别对待……话说,这帮家伙要是就这么跑到战场上去的话,真的没问题吗?

  薇儿:(妩媚的笑容)呵呵,咱们队伍里的小伙子们还真是棒呢——你们刚才是说过无论薇儿要你们做什么你们都会答应的,对吧?

  夏尔:不不,他们可没这么说过——

  三人:(齐声高喊)是的,薇儿大人!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吩咐!

  夏尔:医生!这里有三个昏了头的笨驴!

  薇儿:(双手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撒娇)这样吧,能请你们三位以最快速度离开这片海滩吗?你们打扰到了薇儿和亲爱的哥哥的二人时光了哟。

  三人:(一齐立正敬礼)是,薇儿大人!我们仨这就离开!

  目送着三个眼睛里都冒出桃心的笨蛋屁颠屁颠地冲出去的背影,薇儿将手抬到嘴边,然后以手掩口阴险地笑了。

  而夏尔眼见着自己的部下就这么轻易地被人支使来支使去,明明都让人给卖了还兴冲冲地帮人家数钱的可笑模样,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说啊,滥用别人对你的好感什么的,你以为你是什么幕后黑手吗?”

  “没,薇儿只是想要尝试着给自己增加一个‘小恶魔’的属性而已哦。”

  “别一脸天真无邪地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好吗?薇儿你已经足够可爱、足够聪明、足够招人喜欢了,又干嘛非要去干那些画蛇添足的事儿呢?”

  夏尔本想着小小地教育一下薇儿,哪知他这句话刚一出口,便见薇儿忽地低下了头,脑袋上似乎快要喷出蒸气了,两只纤细白皙的小手一个劲儿地使劲揉搓着连身短裙的裙角,身体也不停扭扭捏捏的,就像是被人从衣领里塞了条毛毛虫进去似的。

  “?”

  对此感到不解的夏尔歪过脑袋,一脸迷惑地注视着像个快要沸腾了的水壶似的薇儿。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大概能有个半分钟左右的样子之后,薇儿终于猛地抬起头来——那动作僵硬牵强得让人禁不住担心刚才那一下子会不会导致颈椎受损——只见薇儿抬起头来,整张脸仿佛快要喷出火来似的一片通红,浑似熟透了都快要烂掉的西红柿。

  见到如此状态的薇儿,夏尔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便一脸担心地询问道:

  “那、那个,薇儿,你不要紧吧?看你脸色这么红,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结果薇儿却并未搭腔,而是猛地伸出双手轻轻地搡了夏尔一下,然后鼓着脸颊“哼”的一声把头甩到一边,嗔道:

  “哥哥这个笨蛋!”

  “那、那个?”

  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夏尔正想要继续追问下去,只见薇儿又忽然转过头来,一边红着脸瞪着夏尔,同时伸出手指,边指着他边开口埋怨了起来:

  “哥真是的,平时明明迟钝得跟木头桩子似的,却老是在薇儿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坏心眼地搞突然袭击,简直太狡猾了!”

  夏尔一副不得要领的表情,就那么呆在了原地。近几年来——主要是指跟随布鲁克大叔一同参加革命军之后,夏尔时常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中耳炎之类的毛病,因为他和薇儿使用的明明是同一种语言,他却总是听不懂薇儿究竟在说些什么。

  夏尔作为一个哥哥,是不能随随便便就怀疑自己的亲妹妹是个笨蛋的,因此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一个了——正好这时他的耳朵里又飘进了薇儿一如既往不明所以的言语,所以夏尔之所以保持沉默,并不是被自己妹妹风马牛不相及的发言给雷到了,而是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反省当中的缘故。

  不过薇儿并没有等待夏尔思考人生的耐性,只见她忽然又双手叉腰、身体前倾,活像一位正在训斥自己孩子的严厉的老妈——想当然耳,她的发言依旧是那么难以理解:

  “再说了,薇儿的旗帜明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立起来了,哥却直到现在都迟迟不肯转入薇儿路线通关到底,真是不可理喻!明明人家精心准备了那么那么多触发特殊事件的选项,哥竟然好意思一个不落地全部无视掉——这又不是什么考验闪避能力的游戏,真是的!”

  “那、那个,拜托你说人话好吗?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像中了邪吃错了药似的嘀嘀咕咕的,但是你哥我可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啊……”

  “哥你个笨蛋笨蛋大笨蛋!笨蛋奥斯卡!干脆笨死得了!哼!”

  “怪、怪我咯?”

  本想和颜悦色地安抚一下陷入莫名亢奋状态的妹妹,结果夏尔自己倒先挨了一顿骂。光是挨骂就算了,问题在于夏尔根本搞不清楚薇儿为什么冲他发火——而在弄不明白对方生气的原因的前提下贸然回嘴的话,往往会再次惹怒对方,结果就是形成恶性循环,原本的一丁点小火苗到了这时候也会被越捅越大,最后发展成燎原大火。

  也正因为如此,夏尔反问的声音才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毫无气势,一半是为了不让事态继续恶化,另一半也确实是有些无奈。

  但就算他主动服软,那团若隐若现如海市蜃楼般浮现于薇儿身后的熊熊烈火依旧没有熄灭的迹象——只要火势不加剧就好,夏尔一边在心里流泪,一边暗地里伸出手指不停地在空气中比划着十字,薇儿却毫不领情,只是以仿佛要把夏尔一口生吞的气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以足以记录进教科书里的标准式耍小脾气姿势径自甩过头去,只留下一阵淡淡的清香味道混杂在腥咸的海风当中,哀怨地一下又一下搅拌着夏尔的鼻腔。

  薇儿今天将自己那头半长不短的秀丽黑发扎成了两条辫子垂到身前,因此夏尔此时只能一脸无辜地望着薇儿露出来的白皙后颈发呆。话说,转眼间六年过去了,自己的妹妹也从当初那个动不动就泪眼汪汪跑来找哥哥的爱哭鬼出落成了一位亭亭玉立、如花似玉的少女了,尽管在这六年间薇儿的性格发展得一塌糊涂、毫无章法——已经到了与“少女”这个词相去甚远的程度,却总是改不掉黏哥哥的毛病啊。

  想到这里,夏尔仿佛体会到了天国中的老妈的感觉,又不禁长长地感叹了一声,之后顿觉刚才似乎已经吐尽了胸腔中郁积下来的沉浊感情。夏尔随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伴随着关节被拉伸时发出的清脆的噼啪声响,夏尔心里莫名地清爽了很多,感觉就好像一株看了无数天阴云密布后终于得以晒到太阳的向日葵一样明媚了许多。

  而薇儿就像是刻意算准了时机一样,正好在这时回过头来,故作娇嗔地白了夏儿一眼:

  “你好烦啊,哥。又不是七老八十、行将就木了,叹什么气啊。”

  夏尔正好好地呼吸着呢,结果被薇儿这冷不丁的一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把自己噎死。心头一把火焰升腾而起,夏尔下意识地扬起手来,原本准备好好地赏妹妹一记手刀,但转眼间又瞥见薇儿瞪着眼嘟着嘴冲着他吐了吐舌头,不顾脸颊上尚未褪色的一抹残红,摆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爱模样,夏尔那刚刚窜上脑门的一股子怒气又仿佛被扎爆的气球般一溜烟地窜了出去不知所踪,最后只能顺势把抬起来的手轻轻覆到还未反应过来的妹妹头上,稍微有些粗鲁地摸了摸薇儿的头。

  薇儿像是怕痒似的微微缩了缩脖子,但平时忽闪忽闪的水灵眼睛此时却轻轻地阖上了,就像一只尽情享受着主人抚摸的惬意的小猫。多年观察研究薇儿生态总结出的经验告诉夏尔,到了这一步就说明薇儿的心情已经变好了,想到这里夏尔也不禁松了一口气,顿时觉得早晨的阳光竟是如此的温暖明媚。

  兄妹吵架,不仅仅是夏尔和薇儿,这是任何兄妹都无法避免的课题。不过夏尔很清楚,别看薇儿表面上装作气到不行,其实只不过是在向他撒娇而已——这只妹妹有的时候还真的就像只小猫一样令人捉摸不透,说实话,就算是她的亲哥哥,夏尔也栽过不少跟头。

  眼下,夏尔虽然已经有惊无险地渡过了暗礁潜伏的危险海域,但他看着薇儿随着清风微微摆动身体的得意模样,又不禁开始反省自己有的时候是不是太娇惯这妹妹了。

  (难道……我是个妹控?)

  想到这里,夏尔急忙摇摇头驱赶走这个不详的想法,同时小心翼翼地不让妹妹看出自己内心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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