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周围那些水墨般的条纹在他周围迅速散开,构建出一条条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灰色的电线杆和乌沉沉的天气。
远处,白鸽从广场地面上掠起,洁白的翅膀在天空中扑闪着,飞过不远处教堂灰白色的时钟塔,像是去赶赴一场最新祷告。
宗九睁大了眼睛。
这一幕对他来说委实太过熟悉了些。
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行色匆匆,每个人穿着风衣,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就像大名鼎鼎的双缝干涉实验那样,宗九视线没有看到的地方皆是一片空茫坍塌。只有他视线触及到的地方,场景才会被布置,变成他记忆中熟悉的样子。
他在原地张望了一下,没发现周围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于是终于迈开腿,朝着街角那栋灰蒙蒙的教堂赶去。
毕竟是直接取材于记忆搭建的场景,所以这个场景对宗九来说太熟悉了,熟悉到仿佛刻在心底。
因为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直到老修女去世,橘猫去世,他被后来的魔术师老师收养前,一直都住在这里。
街角过去两条路就是他当初念书的学校,再过去是广场,然后是老式的贫民楼。
这座教堂就被积压在这座城市新的和旧的楼房之间,像是划开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不管是贫民还是富人,在神的面前,都是平等的。
教堂的门口敞开着。
铁栅栏拴在一旁,狭窄的青草地和白墙交相辉映。
正中央的尖顶上矗立着大大的黑色十字架,和如今不甚美好的天气遥相匹配。
奇怪的是,往日来来往往前来祷告的信徒一个都不见了,似乎在宗九踏入这片地域的时候,街道的声音也一下子消弭不见,唯有教堂高处的钟声悠悠敲响,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沉重。
宗九面不改色地穿过了大门。
他在门口的圣水盆面前停下,遥遥朝着教堂内部望去。
果不其然,在一排排黑色座椅的尽头,铺好白色布巾的祭坛上燃着一支白色的蜡烛。
祭坛前面还站着一个佝偻的,头上披着黑色修女帽,穿着黑色修女服,正在低头祷告的背影。
这个副本的前置剧情倒是有意思。
宗九眯起眼睛,没有率先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
果不其然,在念白到“将你们所要的告诉上帝,上帝所赐出人意外的平安,必在基督耶稣里保守你们的心怀意念”后,老修女缓缓回过了头。
她的面容就如同宗九记忆里一样慈祥,遍布褶皱,双眼深深凹陷在眼窝内,闪烁着仁和的光芒。
即便对宗九来说,距离老修女的死亡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之久,但等到他真正站在对方面前的时候,却觉得时间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你来了。”老修女开口,露出一个期待已久的慈祥笑容。
“嗯,我来了。”
宗九耸了耸肩,“这是哪里?天堂?”
“天堂?”
停顿了一下后,老修女缓缓说道:“这里当然不是天堂。”
仿佛应和她这句话一般,在“天堂”两个字落下的时候,周遭的场景骤然一变。
像是有人拿着彩笔为建筑物和场景涂上一层不同的明亮色彩,教堂内所有冷硬苍白的线条全部活了过来。
颜料应当是白金色的,凡是笔尖沾染过,扫过的地方,全部变成了圣洁的颜色。
摆放在祭坛上空荡荡的长颈花瓶内骤然盛开一大簇一大簇的百合,空荡荡的圣餐餐盘上突兀地出现冒着热气的无酵饼和深红色葡萄汁。
透过彩绘玻璃窗,灰蒙蒙的天气转瞬拨云见日,白云蓝天,金色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而入,洒在地面,印刻下一道道光痕。
一排排黑色长椅上的灰尘飞起,聚集到天空中,变成亮闪闪的细尘。
遥远的圣歌吟唱声伴随着七弦琴的声音响起,充斥着这个小空间。
刹那间,并非是夸张形容,而是切切实实的,整个人的精神层面包括身体都被洗涤一清,达到一种高层次的,常人难以企及的灵感。
就像某种玄而又玄的高维存在,将更高处的意识灌注了下来,让人耳目一新。
脏乱的,不该存在于天堂的东西悄悄褪去了。
不合理的东西也变得合理,所有物体映照而下的影子全部消失一空。
万物染上这层滤镜的同时,老修女笑了笑,“这只是一座普通的城市罢了。”
“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
即使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幻境,宗九依旧平静地说:“回应他人的期待,永远不要被欲/望掌控思维。”
“很好,你还记得。”
作者:…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道路尽头的那间大教堂。
这间教堂和小镇内其他的房屋构造都不一样。
文艺复兴后分化的手法主义诞生了巴洛克式建筑,米白色的圆形穹顶上停留着一簇簇白鸽。
教堂的穹顶上绘着繁杂美丽的宗教壁画,巨大的水晶吊灯悬垂而下。
教皇身披猩红色外袍,站在高高的祭坛前。
他的身形并不高,从背影来看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头顶三重宝冠熠熠发亮。
他转过身,稚嫩的面容终于暴露在灯光之下。
这张脸,宗九实在熟悉不过。
即便变小,也一样熟悉,拳头硬了的那种熟悉。
大教堂里灯火通明,层层叠叠的光斑在十分具有对称结构的花岗岩地面,将那些葡萄树花纹缠绕着的圣善果实一起照亮。
教皇身上披着的冬肩衣由天鹅绒镶白貂皮毛边制成,边缘上面穿着繁杂金线,后摆拖到擦得干净发亮的地板上老长。他头戴三重宝冠,身上挂着白金色圣带,左手握着黄金打造的主教权杖,右手佩戴红宝石权戒,象征着基督在世间的至高代表。
在练习生被警官带到教堂后,教皇终于从祭台前方转过身来。
他的正脸正如他背影展现的年龄一样,一层软软的黑发耷拉在耳朵周围,稚嫩的脸不比成年人的巴掌大多少。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长长的垂下来的睫毛遮住内里闪烁的流光,像是古希腊神话里出名的那位小爱神丘比特,天真无邪。
看上去男孩只有五六岁大,别说头戴沉重的三重宝冠了,就连权杖都应该拿不稳。
可他的确拿稳了,不仅拿稳了,甚至站立在祭坛前的时候,还颇为像模像样。
他的脊背挺直,板起脸来,看得出来他很努力想要将自己塑造成一位威严的大人形象。
然而可惜的是,因为身高原因,从教堂站立的地面望上去就能发现,如果不是头上那顶镶嵌着无数华贵宝石的教宗宝冠,小教皇的真实身高其实不比祭坛高多少,可爱到叫人忍俊不禁。
作者:小恶魔上线
好家伙,恶魔都当上教皇了。
白发青年站在原地,一脸冷漠。
果然这个副本还是毁灭吧。
作者:好磕
“听告解好累,腿都坐麻了,大哥哥抱我起来吧。”
宗九:“......”
他真庆幸单独活动的时候直播摄像头不开,不然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瞬间狰狞的表情。
“你到底是谁?和恶魔又是什么关系?”
白发青年面色冷淡,眼里含着一丝言溢于表的嫌弃。
“哥哥看不出来吗?”
小恶魔歪了歪头,黑发从他的脸颊边滑落,遮住眼眸里闪动的狡黠光芒。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的确是那个人渣的幼年体呢。”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大人的我真讨厌啊,明明是一个这么漂亮,又愿意陪他一起玩的大哥哥,竟然一点也不知道珍惜。”
“明明......我们都这么喜欢哥哥。”
“说重点,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别转移话题。”
宗九盘着手,板着一张脸,不为所动,就像正在训话小学生的黑脸教导主任。
“哥哥好凶,都不愿意抱一下。”
小恶魔慢吞吞地收回了手,“算了,谁让我这么喜欢大哥哥呢。”
作者:好可爱!!!
小男孩正端坐在告解室的中央,神色充满了纠结。
“哥哥如果真的想知道的话,那就过来吧。”
“但是在此之前,哥哥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宗九撩开告解室的门帘,坐到了小恶魔的对面。
“哥哥先蹲下来嘛。”
小恶魔清澈的黑棕色眼睛充满希冀地看着他,一眼便能望到眼底。
白发青年顺着他的话依言蹲下,正好和坐在椅子上的小恶魔处于同一水平线,他们的身高这样就变得平齐了。
小男孩将双手搭在了魔术师的肩上,昂起头,认真的看着他,“虽然未来的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是个人渣混蛋大傻子,脑子神志不清的疯子,但是哥哥......”
“请务必对他好一点吧。就当我将这段过去分享给哥哥的私人请求。好吗?”
说完这句话后,小恶魔似乎也没有要等待宗九回答的意思。
他灵活地凑上前去,在青年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一触即分。
下一秒,魔术师纤细的身体便如同彻底脱力一般,朝着前方软软地倒去。
一个成年人的力量对一位六岁孩子来说委实有些重了。
小恶魔费劲地将闭着眼睛的魔术师接住,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是成年形态。
真想长大啊。如果是成年体的话,应该可以稳稳地抱起哥哥吧。
他有些郁闷的想。
作者:…
可索菲娅却不敢看他,衣襟上淌下一串串泪来。
这真的是我的使命吗?是我存在的意义吗?教母为什么不说话?
没有人去解答一个六岁孩子的疑惑。
只有大祭司如同梦呓般的轻语,“孩子,去吧,上去吧。”
这是他生来的使命,作为容器,神明将他赐予圣教的使命。
所有人都用希望的眼神看着他,看着他被侍从带到祭坛旁边。
没有人救他。
即使漂浮在空中的白发青年是创造奇迹的魔术师,他也无力插手任何一场记忆。
然后,侍从轻轻一推。
小小的s级道具从男孩身上滚落,滚到一旁的草丛里。
刹那间,刚刚还迸溅出猩红色光芒的祭坛金光大作。
天空所有的黑暗全部被聚集到中央,如同漏斗那和钟乳石那样从天际垂落。
小恶魔平躺在祭坛上。他终于意识到什么,瞳孔里的光芒渐渐沉寂,最终归于死寂。
男孩被戴上镣铐,像孤单等待着一场血腥献祭的无辜羔羊。
天地为此停滞了一秒。
下一刻,狂风自平地而起,掀起飓风。
那些晦暗不详,狰狞的,堆积了整整一百年的恶念自苍穹之顶倒灌而下,如同一把锐利打磨的尖刀,毫不留情地刺向男孩的心口。
孩童无声地张口,小小的,精致的脸庞盛满痛苦,从里到外都在嘶吼。
庞大的恶意将他侵染,从心口开始,逐渐扩散到内脏四肢,将黑棕色的瞳孔也染黑,七窍淌出一股股遮也遮不住的黏腻黑泥。
他就像一个永远灌不满的容器,将苍生堆积了一个世纪的恶意吞噬。
伴随着黑暗倒灌,黑云一滴一滴降落,东方终于出现了第一抹璀璨阳光。
祭司和长老们纷纷惊叹,“完美,太完美了!他是圣教近五次祭典来最完美的容器!”
跪在圣山下的凡人们看见天空黑云拨开见日,纷纷激动地叩首相拜,口中高呼赞美神的歌谣。
“神啊!感谢您的恩赐!”
“感谢您的善良,感谢您的无私,感谢您缔造完美世界!”
终于,最后一滴恶念也从男孩口鼻中没入。
祭坛已经完全被厚重的黑泥所淹没,看不清中央包裹的人形。
而大地却是一片万里祥和,就连阳光也似乎更加灿烂几分,折射出七彩光芒。
求生者们浑身颤抖。
他们终于明白,哪里有什么完美世界,有的只是作为容器培养的弃子。
“准备点火!”
在所有黑暗从云端脱落后,大祭司一声令下。
祭坛轰隆隆下陷,难闻的火油一下子倒灌而下,包裹了整个祭坛。
求生者们还来不及阻挡,熊熊烈火就骤然窜天而起。
洪烈睁大了眼睛,“不!你们不能这么对他!为什么要点火!”
围着烈火,神职人员们开始了祈祷。
大祭司温和的说:“为众生负罪者,他的魂灵将会回归神的怀抱,我们只是谨遵神的旨意罢了。”
显而易见,那些黑色的恶意极其惧怕火焰。
在火焰的紧逼下,它们步步后退,只能挤压着退到容器的体内。
“可是,可是。”
索菲娅歇斯底里地高呼,“他还有一个能力啊!”
烈火中,早已不成人形的孩子开始了翻滚。
火焰在孩子的后背,手指,全身,到处留下丑陋的灼伤痕迹。原本这些东西无法伤害到他,却因为恶意的缘故黏在漆黑的皮肤上滋滋作响,最终又在能力下快速愈合。
尖利的嘶吼早已偃旗息鼓。因为他再没有力气大喊。
生来不畏惧火焰,如今反倒成了让他在烈火中承受痛苦的凭依。
大祭司也开始慌了。
圣教祭典的传统便是在容器吸收完恶意后,用烈火将他们送上天堂。
可现在,若是这个孩子不害怕烈火的话,那就意味着他无法和恶意一起葬于烈火。
除了火以外,圣教再不知道能够对付恶念的办法。
从前也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谁也不知道烧不死的烈火将会诞生什么。
大祭司咬了咬牙:“加大火焰,加大!”
金红色的火焰几乎将整个山顶包围,冷热不均造成的狂风扬起,遮掩了这场献祭仪式。
如此惨绝人寰的一幕,看到的人无不露出怜悯动容的表情。
直到现在,这些求生者才明白,为什么先前留下笔记里,那些先前通关过这个超s级副本的通关者要说,只要迈过心里那一道坎就可以,只要迈过那道坎,这个副本将会变的再简单不过。
因为它真的很简单,简单到只需要将一个孩子送上烈火焚烧的祭场,便不仅可以保全这个完美世界所有人的性命,也能让求生者得到丰厚奖励,安然无恙地返回无限循环。
洪烈颓然倒在地上,痛苦地扶住自己的额头。
【超s级副本:完美世界,主线任务已完成】
【三十秒后将进行空间转移......】
好不容易找到了救世主,如今又将他们的希望打落地狱。
正在他独自神伤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不......洪烈,不,我们错了。”
那个阻拦他冲上前去的求生者缓缓倒下,瞳孔漆黑一片。
【滴,滴,滴,检测到异常存在,空间转移被迫中止】
在他的身后,祭坛上的人缓缓被黑泥托起。
他的四肢抽长,从孩童模样蜕变。
汇聚了整个世界数以亿计人的恶意,储存了百年的恶意足够将他的人格摧毁千千万万次。
如同实质般涌动的黑泥自人影身后翻滚,癫狂的笑声响彻山巅。
千万条暗影从他背后涌出,每落下的一步,都像黑暗在对他们的帝王俯首称臣。
不,说是人格已经不对。
六岁的小男孩永远消失了。如今出现的,仅仅只是一个全新的,从纯粹恶意中诞生的怪物。
“错了,错了......不是救世主.....”
吸取了整个世界恶意的救世主,还会是救世主吗?
洪烈这才想起。鬼谷子先生的预言里,除了救世主,还有另一个存在。
只不过一个六岁的孩子,童真,善良,没有人把他往另一个可能身上去想。
求生者呕出一口血,死不瞑目。
“我们......把大魔王......放出来了。”
在他的身后,苍穹再度被拔地而起的黑影覆盖。
圣山坍塌,世界沦陷,记忆湮灭。
一只遍布伤疤的手捡起落到地上无人问津的s级道具。
“无限循环......?有点意思。”
再也无人知晓,毁灭世界的魔王,最初竟然从救世主的躯壳里诞生。
作者:…
白发青年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身后却传来一道苍老而慈祥的声音。
“你还是选择回到大地了,孩子。”
宗九头也不回,“您知道我的选择?”
“站在这里便代表你已经做出选择。”
披着黑色头巾的老修女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会来见我,所以我来了。”
宗九叹了一口气,“您认为预言是什么?”
“预言本就是如此,不管什么选择,最后都只会切合它的发展。”
是啊,不管是什么选择,最后都只会切合他的发展。
就像宗九所看到的那样。
原先的恶魔,事实上是钦定的救世主。
因为人类的贪念,恶意,最终堕落为大魔王。
原先的宗九,没有感情,喜欢寻求刺激,并不被任何东西所约束,反倒更像传统意义上的大魔王。
如果没有恶魔这个扭曲的珠玉在前,任是诸葛暗也无法把他和救世主三个字联系起来。
可偏偏老修女引导他,让他为自己上了一条锁链。从此拐回正道。
预言就是预言,不管如何改变,依旧会顺应。
“回避”和“知晓”早已被算在预言的范畴内容之内。
正如同古希腊神话那样,克洛诺斯推翻了父亲乌拉诺斯的统治,成为了新一代神王。
乌拉诺斯诅咒克洛诺斯将同他的下场一样,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推翻篡位。
于是克洛诺斯在所有孩童降生时,将他们全部吞进了自己的肚子。唯独小儿子宙斯躲过了这一切,果然,在他长大以后,宙斯推翻了克洛诺斯的统治,顺应预言,成为了第三代神王。
如果没有那些求生者的插手,如果没有老修女。或许如今的大魔王会变成救世主,救世主反而才是大魔王。
可惜,也仅仅止步于“或许”了。
也就是这样的或许,实在令人......火大。
“谢谢,虽然我心里清楚您并不是她,但您的存在始终让我感到安心。”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老修女笑了,“指引迷途,这就是我存在的最大意义。”
这个名为“审判日”的副本实在太过逼真,逼真到一切都和现实毫无出入。
例如现在她就清楚,这位白发魔术师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那么孩子,你现在要去做什么?”
白发魔术师将风衣脱下,往风中一扔,露出背后整整齐齐的白衬衫长裤。
他沉默地抬手,握住自己的耳钉,另一只手指缝亮出卡牌。
冰冷的物理学圣剑滑落到魔术师手中,迅速化为撬棍的模样。
在风中,他撂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去救人。”
作者:…
和这些人不同,清除了罪孽的人站在大地上如履平地,周身散发出朦胧白光。
不论脚下的大地如何裂开,都不会将这些得到了赐福的无罪之人吞噬。
也就是在这样天崩地裂的动荡中,一道颀长的身影忽然加速,直直朝着其中那道最大的裂缝冲去。
硝烟在他周身弥散。青年的白发在空中飘荡,小腿绷紧,衬衫收腰处拢在长裤之外,勾勒出魔术师没有一丝赘肉的好身材。
【卧槽,魔术师这是要干什么?怎么突然一下子跑起来了】
【妈呀,他跑的好快,大长腿一迈这窜出来的速度简直绝了】
【等等姐妹们,别急着看美人了,你们看他跑动的方向,难不成他要去救那些罪被定罪的练习生?】
这个猜测不无可能,毕竟宗九简直就是明晃晃地朝着开裂的中央冲去,剑指中心。
漂浮在空中的天使冷漠地开口,“请即刻停止你的行动,否则你将烙上与罪人沦为共犯的罪孽。”
果不其然,在青年挽起的白皙袖口上,一道浅浅的黑线若隐若现,即刻便要成型。
宗九不置一词,充耳不闻,眉眼冷厉,继续在风中奔跑。
见他如此,天使不再试图规劝,然而下一刻天使就发现,善恶天平竟然无法给这个试图阻拦审判的人定罪!
这怎么可能?天平掌管着一切生灵,任何生灵都无法逃脱它的制裁,除非是从更高维世界诞生的存在。
情况紧急,天使也无暇顾及更多,而是朝着身后的天使军团下令。
“主早已言明,试图阻拦审判进行者,当格杀勿论。”
下一刻,成千上万束光弹从天而降,如同棋盘交织而成的大网。
白发青年脚下一拐,如同变戏法般在这片光线制出的牢笼内走走停停,周险而又险地同每一道光弹擦身而过。
得亏他把目力点满,只需要抬头一看,便能从动态视力中分辨出光弹接下来行进的轨迹,进而提前规避。
还得感谢之前宗九为了能和no.1正面对刚,拿着这两次副本和活动赚下来的生存点数,给自己进行了一个全方位身体素质强化。不然这么密集的程度,他还真没办法悠悠闲闲躲避过去。
等灰尘散去后,魔术师轻描淡写地从硝烟背后走了出来。
作者:…
宗九紧紧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的半边身子已经滑落到裂缝里,精致的小脸上布满脏兮兮的灰尘,眼睛紧闭,正在天火和雷声的震响中不自觉地发抖。
可他的手里依旧抱着兔子玩偶。虽然自己身上脏兮兮了,却依旧弓起身子,把玩偶保护的光洁如初。
不知道为什么,宗九想起那个孤零零躺在祭坛上的小男孩。
所有人都在为神的荣光欢欣鼓舞,没有人看见六岁祭品眼里从希望开始逐渐沉寂的光。
宗九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穿过硝烟火焰,甚至不惜迎战天使,放弃自己的主线任务,也要去救这个讨人厌的宿敌。
不过......魔术师做事为什么非要一个理由?
管他那么多,想做就做了。
白发青年哼笑一声。
他忽然压低身子,在地上助跑一段,而后骤然高高跳起,飞跃了一段只要有些许差错,便会直接落入岩浆的裂缝。
所幸,有惊无险。
在最后一秒,于崩塌世界天火与硫磺交汇的尽头——
魔术师半蹲在地上,拉住了那只小小的手。
千钧一发之际,后者身体悬挂在裂缝之上,脚下悬空,深处流淌着滚滚冒泡的岩浆,极致的高温将空气都灼热扭曲,热气滚滚扑面而来。
小恶魔猛然睁开了眼。
黑棕色的眼眸看着身上沾满尘土,嘴角干涸开裂,狼狈到挂满血迹的漂亮青年,内里盛满复杂浓郁到化也化不开的情绪。
“坚持一下,我拉你上来。”
宗九低声说道,他忍耐住高温扑上来的热气,正准备用力往上面一拽。
然而下一秒,青年错愕地回头。
他的手心传来一阵刺痛。
小恶魔昂着头,定定地看着他,眼眸里满是倔强。
“我不要你救。”
他这么说着,抱着那只兔子玩偶,骤然松开五指,松开了魔术师的手,朝着下方深不见底的深渊内坠去。
不多时,那道小小的身影就被滚滚岩浆吞噬,转瞬即逝,再无踪迹。
作者:…
宗九明白小恶魔的意思。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现在的小恶魔不过是被倾注了一个世界恶意扭曲诞生的存在。
火焰烧不死他,人心烧死了他。从救世主躯壳里醒来的魔王毁灭了一整个超s级副本世界,化身以他人痛苦为乐的扭曲怪物。
那个很乖很乖,眉眼都透露着恬静的,没有名字的孩子,早就被人推上祭坛,埋葬在了名为“完美世界”的超s级副本。
迟来的拯救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人看到祭坛上悄无声息熄灭的目光,没有人听到孩子的哭泣和无声求救。
他的死注定无人问津,无人知晓。
没有人救,他也不需要人救,迟来的拯救更没有意义。
所以他松开了手。
不知道为什么,宗九忽然想起前一个晚上,小恶魔趴在他的床铺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像是在和床上沉眠的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其实哥哥应该也注意到了吧,面对别人的时候,哥哥都很冷漠。只有面对成年体的时候......才会有些人类该有的喜怒。”
小男孩撑着头,意味不明地低笑两声,“他也是哦。其他人在他眼里就是随时可以舍弃的玩具,只有哥哥不一样。”
“真是越来越好奇哥哥到底从哪里来了,要不是成年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恐怕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吧。”
“虽然是同一个人,还是有点不甘心啊。”
“唉,果然还是希望哥哥能记住我。”
说完这句话后,小恶魔沉默了很久。
“算了,还是别记住吧。”
......
作者:…
徐粟和许森在荒村副本的时候认识,那时候许森还只是一个c级练习生,比起徐粟仅仅多了一年多的经验,一个是新人的底层,一个是老人的底层,根本不足为奇。
那时候徐粟擅长活跃气氛,插科打诨。许森作为队伍里难得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同龄人,一路上在副本里对他颇有照顾,于是便顺理成章的成了朋友。
再后来的事情其实不需要多家阐述,因为加来加去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个副本而已。
说来也奇怪,明明才认识几个月,却好像认识了大半辈子。
站得有些累了,徐粟也不讲究,一屁股坐回到地上。
他想起上次他非要拉着许森去顶层酒吧喝酒,后者推拖不过,也就只能带着他去了。
徐粟那天晚上兴奋的很,毕竟他一个大四生,平时宿舍一群全是宅男,还没尝试过酒的滋味,更别说顶层酒吧里据说什么酒都有,他每样都恨不得尝上一点。
喝到一半,徐粟一手肘推过去,“许森许森,你喝过酒吗?”
一直安安静静看他喝,象征性端了杯茶的许森答:“喝过。”
徐粟一向是个直球选手,当时就一蹦而起,“哇,看不出来你个闷葫芦,竟然还会喝酒!好家伙!”
许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应酬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麻痹了脑子,徐粟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对方瞳孔里小小的自己,竟然莫名有些忙面红耳赤。
像是掩饰般,徐粟赶紧低下头去给自己倒了杯新酒,凑到许森面前,哥俩好那样往脖子上一搭,“来来来,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
“啊哈哈哈哈,以后要是有机会能回现实世界,我毕业就去你们单位工作,哥可得罩着我!”
许森收回目光,淡淡地答了句“好。”
徐粟想着这些过往,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笑来。
他已经想通了,决定主动坦诚自己的心意。
不管许森答应还是拒绝,这回,徐粟都决定面对自己的心。
一道接一道白光闪过,每一道都象征着一个幸存团队被传送出来。
这一回的团队副本可是正儿八经的s级副本,难度可想而知。
像宗九他们这样团队的配置都只活下来四个人,低等级就更别说了。现在放眼望去,不少原先站立着低等级团队的阶梯上依旧空无一人,即使有侥幸活下来的,那也是缺胳膊断腿被传送回来,哀嚎着申请主系统疗伤的幸运儿。
整个d级练习生几乎全军覆没,这么久了都只看到一个身负重伤传送回来的d级。
刚回来的土御门和宗九打了个招呼,“嚯,这么早啊。”
宗九往他身后一看,三十个人回来了十个,这还是建立在土御门擅长保护型阴阳术的前提上。
“唉,别提了,我们给传到了一个闹鬼酒店,最后把墙面一推才知道建筑材料全是白骨做的。”
土御门苦笑,“就连灵媒的感知都被屏蔽,能活十个人都不错了。不过等等,你们只回来四个,看起来比我们还要惨烈啊。”
宗九耸了耸肩,“毕竟不是个个团队都有夜族那种实力。”
梵卓亲自带队的队伍也传送回来了,三十个人竟然活下来了二十八个之多,实在不可思议。不过他的队伍里无一例外全是夜族的精锐,还绝对服从命令,十分听话,综合实力自然比起其他零散队伍高出一大截,不可同日而语。
渐渐地,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
驱魔人也带着十个人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手臂上还带着一条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
这位老大哥太有经验,仿佛受伤的不是他一样,淡定地和主系统兑换了疗伤后又活蹦乱跳了起来,凑过去笑呵呵地打听其他队伍去了什么副本。
土御门意识到了什么,回头问了句,“诶?no.3怎么还没回来?”
不仅仅是徐粟,白发的魔术师也死死盯着他们旁边的那块空地,不置一词。
随着传送白光的逐渐减少,徐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众所周知,白光越少,就相当于传回来的团队越少。如果等到主系统宣布练习生集合完毕之前,诸葛暗的小队还没有传回来,那就代表他们在上一个副本里遭到团灭结局。
可怎么可能,那可是no.3,仅次于no.1和no.2之下的最强者!
演播大厅里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点,窃窃私语。
终于,伴随主系统冰冷机械音的响起,最后一道白光终于出现在了那块空地上。
“诸葛大佬怎么还没有回来......这好像大家都差不多快到齐了。”
“对啊,我也发现了,其他的s级全部都回来了,就连no.10的土御门大佬都安然无恙,总不可能贵为no.3的诸葛大佬还能出事吧?”
“确实......唉,再等等。”
于是时间就在这样焦灼的等待中慢慢度过。
大厅内亮起的白光越来越少。
只要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一轮团队副本对练习生总数来说,可谓是再一次元气大伤。
正如诸葛暗先前的推断,集体副本刷下去了绝大部分的人,剩下来的四千人里,s级团队副本至少得刷掉一半走。
果不其然,现在大厅里站着的零零散散不过一千八九。对比起惊悚练习生比赛刚开场时那好几万人乌压压人头的盛况,如今甚至可以说一句格外空旷寂寥。
【所有练习生已集合完毕,即将开始第四轮小节赛后暨第五次等级评级】
【该小轮小节赛结束后,将会淘汰当前等级最低的等级。根据比赛规则,在本轮等级重评定后拿到d级的练习生,将自动投入惩罚副本】
【全景摄像头开启中......开启成功】
伴随着主系统冰冷机械音响起的,是最后一道亮起的白光。
不偏不倚,白光正好就落在宗九他们队伍的旁边。
双眼暗淡,呆愣愣坐在地上的徐粟猛然站起,重新露出一个满怀希望的神情。
然而这道白光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因为白光消失后,那里只出现了一个人影。
黑发男人仰躺在地,身上道袍凌乱不堪,上面沾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他剑眉紧锁,双眼紧闭,黑发沾满灰尘和血迹披散,平日冷漠坚毅的脸上也不免流露出些许情绪,正因为高度失血陷入危险的昏迷。
作者:…
“醒了?”
宗九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神情淡淡,辨不出喜怒。
诸葛暗沉默地和他对视一眼,像是自知理亏那样率先挪开了视线。
他的视线越过魔术师身后,看向失魂落魄的徐粟。
诸葛暗沉吟片刻,将手探入虚空,从里面拽出来一个东西。
看到那个东西后,直挺挺站在原地,神色涣散的徐粟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
他呜咽了一声,豆大的泪水像是打开决堤的阀门,止也止不住,脚底一个踉跄,竟是连路也走不稳,直接摔到了地上。
好在守在他身边的钟意远伸手扶了一把,不然徐粟真的得一头摔到地上去。
可就算扶了一把,徐粟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诸葛暗定定地看着他,把手里那本《黑母鸡之书》递了过去。
“这是他在最后关头转让给我的道具,上面有他所有想对你说的话,我现在遵循他的遗愿,把它带给你。”
只要持有特殊道具的主人有意将道具转让,特殊道具其实是可以转让的,但由于转让道具需要花费高昂的生存点数,再加上道具本身的宝贵性,所以也很少有求生者会愿意转让自己手里的道具。
毕竟很多时候,死亡就在一瞬间,谁也没时间拿道具出来托孤。
这句话把所有的一切都打碎了。
徐粟嚎啕大哭,声音在偌大的演播大厅内回荡。
不仅仅是他,这哭声像是传染一样,不少练习生回想起自己在方才副本或是更早时候被迫分离的朋友和伙伴,眼底也浮现出隐隐约约的泪花。
“为什么......明明决定了等到这个副本完就说清楚......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到......”
徐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破碎沙哑。
哭了好久,他才从诸葛暗手里接过来那本a级道具。
【a级道具《黑母鸡之书》转让成功
徐粟恍恍惚惚想起,当初这本《黑母鸡之书》似乎正是他和许森有了些分歧的起始。
因为许森从盲盒里抽到这个道具,坐火箭一般飞升,徐粟觉得自己也该强大起来,于是单方面开始闹起别扭。
而现在,这本a级道具正躺在他手上,封皮上还沾染着斑驳血迹,摸上去的时候似乎还能感受到前任主人留下的余温。
徐粟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等看清了那些字的刹那,悲从中来,一声不响地昏死过去。
散开的纸页上仅仅用潦草的字迹写下几段简单的绝笔。
【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喝的酒吗?那是只有我们知道的暗号。】
【这辈子见不到你最后一面。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会带着暗号来找你的,好好活下去,徐粟】
【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作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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