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如若我今日便要离去

黑暗深处，榆鑫侧躺在干燥的土壤上，惨白的月光凝视着他，将他的身形完全暴露。

寒气拍打着树叶，戏谑似的飘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紧皱眉头，微张双眼，发觉眼前竟是一处陌生的环境。那能够使人血液凝固的嚎叫声冲入耳畔，近处的灌木丛也正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茫然而恐惧地撑起了身子，环顾着周围的环境，但眼中所见的除了树林的黑色轮廓以外便没有了其他东西。突然，一股剧烈的疼痛令他的右臂失去力气。他彻底清醒过来，发觉那痛感和当初如出一辙。

他环顾着四周，发现他的左侧不远处有一棵树桩，其下沾染了些许灰烬，大多已经被风吹散。在和月亮对上视线的那一刹那，阴森可怖的氛围已经包裹了他的全身，黑色树影和身体的痛苦令他突然难以动弹。

彼时，一阵低沉的声音在他脑内发出，他警觉地扫视周围，却没有找到声音来源。

“看来你就是它选上的可怜虫。”

“站起来，靠近树桩。”

榆鑫凝视着树桩，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附近似乎有什么生物正在快速窜动，声音渐渐向他靠近。

“不想死的话就快过来，这里的生物马上就要找到你了！”

榆鑫用左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他的右臂已经疼到发麻，他痛苦地倒吸了几口气，然后靠近了树桩。

“谁在说话……”

他努力地吐出些字来。

“看见那颗红色的石头了吗？”

榆鑫看向了树桩中心，那覆盖着少许灰烬的表面有一颗血红色的石头。他的双眼顿时一颤，瞬间闪过的回忆令他心脏刺痛。

他捂着胸口趔趄地倒了下去，脑袋几乎要磕到树桩。他苦苦哀嚎着，声音几近嘶哑。树林中的鸟被吓得冲出树冠，更多的叶子打落在他身上。他仍然叫喊着，任凭泪水打湿眼眶。

“为什么！为什么要纠缠我啊！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啊！”

那声音继续道：“控制住情绪，我没时间听你哭喊。如果你想走出这片林子，就要听我的。你想复仇吗？想要杀死你所仇恨的家伙吗？我可以给你杀死他们的力量。”

榆鑫强撑着重新站了起来，不停抽噎着，内心快要崩溃。

“为什么我会在这个地方，这里到底是哪？”

“弄醒我的家伙说这里是黑暗密林。事先声明，你到这个地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一切信息都是由那个家伙交代的。”

榆鑫擦干了泪水，转而瞪视着那颗石头。

“你就是那块石头，对吗？”

“不错。”

榆鑫握紧了拳头，仰首怒吼道：“无面——！无面！”

“看来你很恨他。”

“它在哪？”

“我不知道。”

榆鑫重新看向了石头，“你是什么东西？”

“关于这件事，我也已经不太清楚。”

榆鑫沉默了片刻，双手也松了下来。石头继续道：“我再问一次，你想得到力量吗？”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石头顿了一会，道：“我需要有人满足我嗜血的渴望。”

榆鑫的身体硬直地站在了那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石头，心中早已百感交集。他咽了咽口水，右臂的疼痛渐渐加剧。

他开口问道：“你和无面是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它。它是不是在你面前展示过苏醒前的我？告诉你吧，我因为很久以前的某些事情才变成了这个样子，然而这块碎片只是我意识的一部分……”

“你希望我做什么？”榆鑫打断道。

石头渐渐发亮，道：“触碰我。”

榆鑫将手伸向了石头，在即将靠近的刹那停了下来。他又问道：“得到力量之后，我可以保护住我想要保护的人吗……？”

“你是白痴吗？能带来保护的从来不是力量本身。”

榆鑫的眼皮略微抽搐。他鼓起了勇气，将左手的食指靠向了石头。石头的温度瞬间令他食指皮肤破裂，鼓起了一层白皮，其中有血液渗了出来。他猛地抽回了手，看着自己的食指，疼得咬紧了牙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不再会因为流血而昏厥。那更沉重的痛苦与愤恨积压在了他的身上，令他无比清醒。

“把你的血液滴在我的表面。”

榆鑫这次没有犹豫。他把左手靠向了石头上方，在略微颤抖间让一滴血滴落在其表面。石头的光芒暗了下来，紧接着，它开始剧烈颤抖，周围的温度渐渐升高。树桩的表面正在开裂，它将自己从其中脱离出来，漂浮到了空中。

“离远一点。”

榆鑫后退了好几步，看着那石头升得越来越高。在月光的见证下，它爆出了无数条鲜血涡流，形成了几个圆环，然后高速旋转着，其中的血滴不断抽离、凝聚，最终整体渐渐聚拢，形成了一个形态不规则的血块。

那血块最后掉落在了被炸成碎片的树桩中心，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模样。团团热气渐渐升腾，弥散在了空气之中。

榆鑫走上前去，将那个被重新构造出的物品拾了起来。那东西看上去是一把刀，浅银色刀锋上有几处破口，破口的向上的位置分布着些许锯齿。刀刃下方连接着的是一个淡黄色的月牙，又像是一种尖牙密布的野兽巨口，而那块血色石头漂浮在了空缺的位置。在其之下便是刀柄，但刀柄的下方还连接着一个较小的刀刃。

石头道：“现在你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那一点小伤你现在完全能快速自愈。至于你那看起来不太好的右手，恢复也只是时间问题。”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从榆鑫的身后传来。他扭头看去，是一只身形修长的生物。它的全身漆黑，表面覆盖着黑色鳞片，类似鳄鱼的头部分布着多处整齐的内凹，黑色的尖刺在其上方排成了一排，一直连接到了尾部，而尾巴的末端是一个尖利的刃。

那生物缓缓靠近，榆鑫害怕得连连后退。

“快跑起来，冲出这片森林！”

榆鑫迈开了腿，朝着某个方向开始狂奔。他紧握着那把刀，内心的情感正在被悄然改变。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毛发出现了不明显的银白色，并且正在缓缓向外扩张，而他的肤色也在渐渐变得苍白，体温升高了一些，体力也有了更高的长进。

他渐渐跑出了树林，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不知不觉间，他的右臂竟已经恢复如初，脸上和肩膀的血痂也已经彻底脱落。他感觉全身都如同脱胎换骨，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望向远方，却没能看见哪怕一丝属于人类的踪迹。他继续朝着某个方向跑了起来，步伐变得越来越快。

片刻过后，他跑到了一片岩石地带。他磕碰到了一个石块，然后毫无防备地倒了下去。他痛苦地闷哼一声，感觉膝盖被擦出了一道伤口。

他放下了刀，想要查看膝盖的情况，却仅仅是因为这个念头，那把刀突然化作了一团血水，涌进了那个伤口，它带来的轻微疼痛感令他眉头紧皱，但当他再次看向伤口时，却发现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他一边深呼吸，一边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继续朝着决定好的方向跑了起来。他在黑暗中奔跑了不知多长时间，天空的星星变得越来越少，耳朵只能听见自己从未减弱的跑步声。

鸣……他的内心不断乞求着自己能选对方向。那颗石头在他的体内沉默不语，任由他在狂风中颓丧。他的面部又开始抽搐，于是他大声喊叫，逼迫着自己跑得更快一些。

在他穿越了多处杂草丛生的荒地之后，一片建筑的剪影隐隐约约出现在了他的眼中。他欣喜若狂，一股脑地滚下了山坡，不顾身上粘着多少枯叶泥污，只是极快地站起了身，然后摇摇晃晃地冲向了那个地方。

榆鑫终于跑到了一个水泥路上，身边的土地站满了稻草人。他看了看道路所通的方向，最终选择了自己右侧的道路。他继续奔跑着，眼前道路尽头的阴影正在被一层层剥开。

他感觉自己已经离人烟越来越近，甚至荒唐地觉得自己正在奔向家的方向。他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身上的疲惫好像突然被一洗而空，于是他不断把身子往前压，只希望能跑得再快一些。

但就在那一刻，不知从何处袭来的一棍令他重重倒地。紧接着，他的脑袋被套上了袋子。窒息和闷热令他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他抓狂地乱舞着双臂，但他感觉到有很多只手正在控制着自己，他渐渐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双手被绳子死死捆住……

黑暗空间中的男孩停下了脚步。榆鑫站在了他的面前，静静地注视着他。在男孩抬头之后，他们对上了视线。那张充满杀意的脸凝视着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某些话——但榆鑫听不清楚，他努力观察着男孩的嘴唇，嘴巴也开始模仿他的动作，终于，他分辨出了男孩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呢？

……

榆鑫睁开了眼，视线从涣散渐渐聚焦。他看见自己正处在一个昏暗的室内，眼前站着三个人，身体都比自己要大上不少，正谈论着什么。突然，正对着榆鑫的一人发现他已经醒来，于是抬手一指，其他人也看了过来。

最左边的那个人朝他走了过来，嘴里说着：“看起来都挺大的了，肯定知道要跑。所以直接弄死得了，年轻的器官多值钱。”

榆鑫见他们正在靠近，于是缩起了双腿，试图站起来。但他的双手双脚都被死死绊住，嘴巴也被贴上了胶带，面对眼前三人，他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榆鑫瞪视着他们，表情渐渐和抽搐的眼皮协调。他们其中一人手持着木棍，走到了榆鑫面前，用棍子挑起了他的下巴，道：“小鬼，如果你是迷路了，我只能说你恐怕是见不到爸爸妈妈咯。”

榆鑫的双眼燃起怒火，试图发出声音，但全部都被胶带堵在了嘴里。那个人啧了几声，然后抡起棍子用力砸向了榆鑫的胳膊。榆鑫疼得侧倒在了地上，双眼频频颤抖。但那人没有选择停手，反而更加用力地向他劈了一棍。

“妈的，还敢凶我！我看你是今晚都不准备活了。”

“能跑到这个郊区来也算他有本事，话说他到底从哪个地方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荒郊野岭，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管他那么多，你看他身上多脏，搞不好是哪里来的怪胎，把他器官卖了都算给人做贡献。”

在三人的谈笑间，棍子始终都没有停下来。榆鑫不断挪动着身子，却始终没能躲开哪怕一下，其中有一棍直接砸向了他的脑袋，令他鼻血直流。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希望这一切能快点结束。他在黑暗中又看见了那个男孩。

……这一切要如何结束呢？

榆鑫看向了他，看见他也同样流出了鼻血。男孩没有言语，只是朝着他握紧了拳头。血液缓缓地靠向了他的手心，团团凝聚，于是那把骇人的刀再次现身。

“杀了他们。”

榆鑫睁开了双眼，拼尽全力抵抗束缚双手的粗绳。在没有人察觉的情况下，那绳子竟突然断裂开来。

听见响声之后，正有说有笑的男人突然看向了榆鑫，见榆鑫已经挣脱双手的束缚，连忙问身边一人是否有把绳子绑紧。得到那个人肯定的答复后，他皱紧了双眉，嘴里道：“你真牛逼啊！”，然后抬起棍子准备打向榆鑫的手。

榆鑫用力翻滚躲开，靠在了角落。那人缓缓靠了上来，棍子拍打着另一只手，表情显得游刃有余。没等榆鑫再次躲避，棍子便毫不留情地呼应了上来。榆鑫的脑袋硬生生地扛下了这一击。他感觉到了眩晕，嘴里不断吐出东西，却都被拦了下来。他倒在地上，用力撕下了口中的胶带，鲜血倾倒而出。

“嚯，你要死了。”那人道。

其余两人站在他身后袖手旁观，其中一人叮嘱道：“别真打死了！”

他不耐烦地转过了身，朝着那人骂了几句。榆鑫大口呼吸着，嘴里充斥着血腥的味道。他硬撑着身体，把右手放在了染血的地板上，心中的恨意凝聚成了他手中的刀。

他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脚上的绳子，结果头顶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击。他恶狠狠地抬起了头，脚下的鲜血突然被石头吸了进去，令他的不适感缓解了一些。

三人注意到了他手中的刀，更注意到了那颗血色石头。但持棍者仍然气势汹汹，试图将榆鑫的刀打落。

榆鑫用手臂挡住了那一击，棍子应声断裂。接着，他冲了上去，毫不留情地刺穿了眼前之人。在他将刀用力扯回时，部分血肉被钩了出来，鲜血顿时喷发，吓坏了剩余二人。

他们慌张地看着榆鑫，不断地后退，想要靠近出口的大门。此时此刻，榆鑫的脸已经和那男孩没有区别。他将尸体一脚踢开，紧握着刀子走到了他们近前。尸体的血液被大量抽出，飘到了石头的位置，在其周围凝聚成了一团。

“给他们长长记性。”石头终于开了口。

榆鑫受到了指引，于是将刀一甩，滚烫的血液刹那间覆盖住了他们的脸。他们痛苦地哀嚎着，然后倒在了地上。榆鑫走了上去，将刀依次刺进了他们的心脏。

石头贪婪地吸食着他们的鲜血，榆鑫身上的伤口渐渐恢复，就连头脑也不再眩晕。他的体力又一次奇迹般地恢复如初，只剩下了肉体上的饥饿感。

他终于恢复理智，看向了他所杀死的那些人。许久以前的记忆在他脑海闪烁着，握刀的手渐渐与现实重合。他好像看见了男孩正在看着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的身影沉默在了摇曳的灯光下。身前的大门突然响起敲门声，警告般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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