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潜伏·其下

马车渐渐绕过了尚口村，过了一条大河后，便到达了见月村。见月村的地势较为平坦，附近也没有过高的山，高低不平的水泥房子交错排列在了马车的东方。在榆鑫和鸣所能看见的部分里，那些房屋的最左边是一个较大的建筑。

当他们下了大路，到达村子入口时，几个村民凑热闹般地围在了那儿。一个短发男孩叉着腰站在了那群人的最前面，他的腰间挂着一把利剑，目光锐利地扫视马车。

明仑把提灯靠近了自己的脸，道：“是我！”

男孩笑了起来，跑到马车前面，抚摸着黑马的脖子，道：“小黑，好久不见！”

子聪打开了门，持着棍子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接着，榆鑫和鸣也下了马车。子聪道：“那个男孩叫刘愿鑫，就是教主的新徒弟。”

二人点了点头，跟着他绕到了马车前面。他指了指身后的二人，和愿鑫说了些话。愿鑫连连点头，然后扭头朝着二人招了招手道：“快来吧！”

鸣拿起了筐子，带着榆鑫走了过去，大鹦鹉在后面屁颠屁颠地跟着。子聪和明仑一起跟着村民前往了一个地方停马，而榆鑫和鸣则跟着刘愿鑫沿着村里的鹅卵石小路朝着那栋大房子前进。

那栋房子占地面积很大，周围放置着一些栅栏，耕种着一些植株。他们渐渐走到了门口，榆鑫放眼望去，发现这个房子的年纪要比那些水泥房子大上不少。虽然看上去有被人为翻新过，但仍然掩盖不住岁月的痕迹，最明显的特征便是那些小部分残留着的石板建筑。

愿鑫开口道：“这里就是教派基地了。”

他摊手朝向了建筑的大门。门口的两侧各挂着长串辣椒，下面放置着一些多肉植物和盆栽。他率先走了进去，大喊道：“师傅！人来了！”

一个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来了来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银发苍苍却面色健康的老人。他穿着黑色羽绒服，小跑来到了三人面前，然后忙不迭地拉着他们进去，嘴里还喃喃自语道：“哎呀，不小心睡着了。”

榆鑫看着那个老人，轻声问道：“您是李尧教主吗？”

老人点头道：“对对对，我是！”

愿鑫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双手搭在了后脑勺，“我们有些事情要问问你们。先进去休息一下吧，听说你们是从曙光县一路赶来的，里面有橘子吃，吃点解解渴吧。”

他们进到了建筑内部。里面的陈设要比外面看上去好上不少，墙面上了白色的墙漆，地板是大理石材质，进门的左侧有围绕着茶几的沙发，角落有一个火炉在静静地烤着。

李尧带着他们坐到了沙发上。愿鑫和李尧不约而同地翘起了二郎腿，而榆鑫和鸣则老老实实地端坐着。愿鑫见他们紧张，便卸下了身上的剑放置在墙上，然后扔了几个大橘子给他们，道：“吃吧，垃圾桶在你们右边。”

鸣问道：“子聪哥呢？”

“他们一会就来了。他已经在信里讲过你们的事情了，不过我们还要具体问些事情。”愿鑫道。

李尧也跟着开了口：“你们别担心以后的事情，我会帮你们找个学校上学，以后就当咱是一家人。”

愿鑫笑了起来，“以后打牌都不用去凑人了。”

李尧也笑了起来，轻轻掐了一下愿鑫的胳膊。愿鑫疼得跳了一下，见榆鑫二人仍然矜持，便揉着胳膊道：“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他把目光投向了二人，却突然看见沙发后有一个身影在悄悄挪动着。他走了过去，然后惊讶道：“鹦鹉？”

大鹦鹉被吓得飞了起来，站在了沙发上，然后跳到了鸣的旁边。鸣连忙解释道：“这是我的家人……”

愿鑫道：“没事，我和师傅喜欢动物。”

鸣看向了他们，手里仍然握着橘子没有动。见大家都没有接着讲话，他便低下了头，道：“我们真的可以当你徒弟吗？”

李尧把身子靠了过去，说道：“当然可以。你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像我这样没文化又无依无靠的孩子，身上穿得邋里邋遢，什么东西都要靠别人……我真的可以成为你的徒弟吗？”

愿鑫走到了他的身边坐下，温柔地说道：“当下可决定不了未来。”

鸣仍然低着头。愿鑫见此，便重新站了起来，道：“这句话我的父亲经常说。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了。两年前的那场毒雾事件让我的父亲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十分糟糕。”

榆鑫听见毒雾二字后，突然瞪大了眼看向他。愿鑫接着说道：“但是曾经有一个人告诉过我，道路从不会就此停下来——我将会带着父亲的故事继续走下去，书写完自己的故事。我也是一无所有地来到了这里，但我从未放弃过自己，所以也请你不要放弃自己，好吗？”

鸣放下了橘子，渐渐发出了抽泣的声音。榆鑫看向了他，发现他的身体正在发抖。

“我的爷爷死了啊！”他把双手搭在了脑袋上，身体的颤抖越来越严重，“一切明明不会是这样的，他明明也该来的，但是他被人杀了！我没有保护住他，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愿意帮我，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愿鑫看向了李尧，李尧连忙站了起来，蹲在鸣的身前，抓住了他的双手。

“这不是你的错，孩子。我们都能看出来，你是一个很棒的孩子，你的爷爷一定不希望你这样想。如果你难受，那就大哭一场吧，把悲伤全部宣泄出来。”

愿鑫守候在他们的身边，等鸣的喘息渐渐平息下来后，他便转头靠近了榆鑫，问道：“可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榆鑫看向了他，酝酿片刻后，道：“有人用炸药屠杀了我们的村子，还有一个白色的人形怪物，子聪说它叫无面……但是他们都跑了。”

“无面……”愿鑫把右手搭在下巴上思考了起来，“我听过这个名字。它应该是近几十年里出现的鬼，它可以把活物变成其他生物甚至物品的样子，大多数记录里它都是在戏弄人类，但也有一次恶劣事件。”

愿鑫看向了李尧，嘴里说道：“药村屠杀事件。它用化身的能力带着团伙全身而退，狩魂组和政府武警根本没有机会搜寻到他们的踪迹。他们甚至连气味都能掩盖住，我们至此对它魔法的信息仅有化身以及本体数据——不过那白色的身体究竟是不是本体，这仍然是个待考究的问题。”

鸣安静了下来，小声地让李尧先别管他。李尧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走向了愿鑫。

他说道：“我们也不知道那一次的屠杀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没有动过当地的珍贵植物，也没有烧掉任何房子。”

“我爷爷是药村的人！他说当时有人找他们寻求长寿的方法，被拒绝后就开始了屠杀！”

李尧顿了一下，道：“长寿啊……这种东西，无面根本不需要。一定是那个团伙里的人有这个需求，可是无面为什么要帮他们呢？”

愿鑫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李尧掰开了一个橘子，一边吃着一边来回踱步，“无面的行为和目的至今是一个谜。我们至今没能知道为什么有些鬼和人类会那么相像，它们究竟从何出现，为何出现，我们都没能知晓。狩魂家族世世代代以猎杀鬼为使命，但在一个鬼彻底死去后，就又会有新的鬼重新出现——无面就在是之前的某个鬼死后出现的，它也是近年来最为棘手的目标。”

榆鑫问道：“但是，什么是鬼？”

“啊，这个忘了说了。鬼就是那种白色生物的总称，在狩魂组的记载册内有详细划分它们的外观、特殊行为和名称。”

“……我记得无面对我说过一个词。”

愿鑫和李尧齐刷刷地看向了他，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我是复魂人。这是什么意思？”

“复魂人……”李尧又来回走着，愿鑫被迫让开了一个道，“这个词好像是来自弥亚国那边。我也不太清楚，有时间我会去找人问问，我这边没有关于弥亚国的书籍。”

榆鑫咽了咽喉咙。他发觉自己的话没有提供到任何帮助，于是懊恼地挠着脑袋。他们最终没有吃下那两颗橘子。

愿鑫岔开了话题，和他们聊了聊村里的日常。

鸣用纸巾擦干净了脸，也和他们聊了起来，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大鹦鹉躲到了火炉旁边，悄悄吃着一颗橘子，还要学着他们说话，把大家逗笑了。

愿鑫连忙谈论起大鹦鹉来，见多识广的李尧科普了一些关于金刚鹦鹉的知识，然后从茶几上抓起一些瓜子给大鹦鹉送了过去。大鹦鹉高兴地吹了口鸟哨，优雅地剥起了瓜子。

室内无比温暖，榆鑫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们聊天，脸上也有了微笑。

没过多久，子聪和明仑便来到了这边。他们驻足在门口和李尧说了些话，最后探进头和榆鑫二人告了别。

他们走后，李尧仍然停留在原地。愿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刚想开口呼唤一声，却看见李尧带着惊喜的表情转过身，说道：“你有魔法？”

鸣有些不明所以地指了指自己，李尧连忙跑了过去。愿鑫终于反应过来，拍腿喊道：“卧槽！”

他在后面凑近了鸣，问道：“和什么有关的？”

鸣支支吾吾道：“石头。”

“但是我现在用不出来……”

愿鑫拉着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外面，催促着要他用用看。李尧带着榆鑫不紧不慢地跟了出来，一边呵呵笑着，一边打开了室外的灯。

鸣伸出了双手，瞄准一块草地后便试着用力握紧。愿鑫见地面纹丝不动，便开口道：“不行，不是这样用的。”

他站在了鸣的身边，鸣开口道：“子聪哥哥明明就是这样伸手的啊……”

“你之前是在什么情况下用出来的？”

“那时候我很生气。”

“那就是你的情绪让你无意间把魔法用出来了。或许你还不习惯主动把它使出来——听着，魔法和你身体用不用力没关系。它就像在你体内流淌着的某种感觉不到的液体，而你的双手可以作为导体将它引出来。”

鸣点了点头，稍微蹲下后继续伸出了双手，对准眼前的草地。

“没错，深呼吸。想象草地变成石头的样子，让魔法流出来……”

鸣专注了起来，他想象着草地变成石头，然后脑海里又浮现起了那一道石墙。他咽了咽口水，试着敞开了双手。

“放松。”

突然，鸣的脑袋一热，眼前的草地出现了一小块裂纹。愿鑫欢呼了起来，李尧兴奋地跑到跟前，看着那一块裂开的部分。

鸣也跟了上去，随后便看见了一小块棕色石块。

“是我弄的吗？”

“没错！我亲眼看见了！”

鸣思考了片刻，道：“为什么你们会这么兴奋？”

“啊？”

“子聪哥哥当时知道了都没什么大反应。”

愿鑫苦笑道：“他经常到处奔波，出国也出了好几次了，可能是已经见怪不怪了吧。不过我说实话，天生具有的魔法其实是很难得的。你别看现在只是造一小块石头，以后没准还能造出来特殊结构，这类魔法拓展性很强的。”

“我该怎么让魔法变强呢？”

“训练，还有一点想象力。”

愿鑫跑到了鸣的面前，指了指自己，道：“来，推我。”

鸣蹙着眉头看向了他。

“没事，推我一下。”

鸣伸出了一只手，试着轻轻推动了愿鑫的身体，但是他的手却陷入了其中。他错愕地看向前方，只见愿鑫的身体突然间化作了无数飞沙，有规律地盘旋在了空中，组成了刘愿鑫三个字。

鸣惊掉了下巴，榆鑫跑了过来，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飞沙渐渐聚集了起来，在突然间下坠重新组成了刘愿鑫的模样。

他拍了拍双手，笑着道：“像我一样经常训练，你也能把魔法用得这么灵活。”

鸣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他还想说一些话，却因为太过兴奋而说不出来。李尧拍了拍愿鑫的后背，道：“我们该回去休息了。”

愿鑫道：“噢，对了，我带你们去你们的房间看看。第二个房间还没来得及整理出来，你们先将就睡一起好吗？”

鸣说道：“没关系，我们可以睡一起。”

榆鑫点了点头。

他们跟在愿鑫的后面，走到了右侧走道尽头的一个房间。在火炉边上吃瓜子的大鹦鹉听见声音后立马追了过来。愿鑫打开了灯，里面的一张大床引人注目。

“厕所的话出门左拐就是，房间里面有烧水壶和杯子。如果你们饿了，客厅那里还有一些烧饼，下午刚买的。”

鸣看了看榆鑫，见榆鑫摇了头，便开口道：“没事，我们不饿。”

“行，那你们自己简单弄一弄然后睡觉吧，有什么事情第二天再说，好吧？”

愿鑫说完话，转身刚准备走，榆鑫突然跑到了他的身边。榆鑫道：“我的父母也死在了那个毒雾里。”

愿鑫内心一惊，将榆鑫搂在了怀中，轻声道：“我会找出凶手的，如果我以后有机会的话。”

“好了，快去睡觉吧，你们已经够累了。”

榆鑫点了点头，回到了房间里面。鸣笑着对他说道：“榆鑫榆鑫！这个枕头好软，而且比旅馆里的大多了，你试试看！”

榆鑫脱鞋上了床，捏了捏鸣手上的枕头。

“嗯！很软！”

二人躺了下去，大床的舒适感令他们倍感困倦。大鹦鹉跑到了鸣的旁边，细细品味着嘴里的瓜子。

“榆鑫，我好困……”

“我们快睡觉吧。”

“嗯。”

榆鑫想要脱掉外套。但是看见鸣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便也没有了从床上坐起来的想法。他把双手搭在后脑勺上，感受着衣服带来的摩擦感，回想起了今天一路上的所见。

他不禁想到，如果爷爷和他们安全地出了村，大家将会是以怎样的心情去观赏沿途的那些景色？如果自己不曾存在过，鸣一定早就和爷爷到达了皓月教派。他觉得自己拖累了他们，甚至怀疑纳嘎爷爷是被他间接害死的。

尽管如此，他居然还是安然无恙地来到了这里。在这个地方，没有人会嘲笑他的眉毛，也没有人会提起他的痛点。他居然真的就这样走出了村子。

包裹全身的被子并没有给他带来丝毫安全感。那种扑面而来的恐惧在他关灯后毫无征兆地出现，他发现眼前的黑暗与过去毫无差别。他的内心始终没有逃出那片弹丸之地。

——————

黑暗密林东北边的边缘，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正在奔跑着。追在后面的小孩快要哭出了声，但另一个人却一言不发。

“哥哥！你确定这里是回家的路吗？”他带着哭腔说道。

他眼前的男孩没有停下来，只是呵斥似的说道：“跟我走，就是这里！”

他哭着咳嗽了几声，看见眼前的密林离他越来越近，心中的恐惧悄然蔓延全身。

在密林内传来阵阵嚎叫之后，他的哥哥只是喊道“再快点！”，然后加快了脚步。他们渐渐跑进了密林深处，男孩口干舌燥，想要问哥哥有没有水喝。但哥哥只是挺直了身子站在他的身前，他屈膝喘气了很久，哥哥始终都没有再移动身子。

突然，哥哥大笑了起来，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些话：“差不多可以了，他大概也睡觉了，我能感觉到。”

他走上前想要靠近哥哥，却看见哥哥的右手变成了一柄斧头。他惊恐地后退了几步，然后揉搓自己的双眼试图告诉自己是看错了。但还有其他声音从那儿传了出来。他抬头看去，是哥哥正在用右手变成的斧头猛击眼前的树木。

没过多久，那棵大树便倒了下去。哥哥喊道：“快过来！”

“哥哥……”

“过来！”

他怀着胆怯继续靠近，内心还在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但哥哥在他靠近时突然转过了身，当他反应过来后，一个匕首已经刺进了他的心脏。刺痛感令他全身瘫软，在他最后的视线里，哥哥变成了一个白色的怪物。它将自己捧在了手上，缓缓靠近了那棵树桩。

怪物猖獗道：“你的哥哥早就死了。”

男孩没有能力再做出反应。他双眼疲惫地看向自己的胸口，那把匕首冒出了无数白线，旋转着将匕首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一颗血红色的石头嵌进了他的伤口，贪婪地吸食着他的血液。但他已经没了任何感觉。

怪物将男孩放在了树桩上，石头开始冒出红光，剧烈抖动，升温……血液化作风暴盘旋在它的周围，男孩的身体顷刻间化为灰烬，唯独那颗石头带着余温扎进了树桩表面。

怪物自言自语道：“快来吧。”

与此同时，远在皓月教派内的榆鑫正在沉睡。他的身体冒出了丝线，不断地旋转，然后将他的身体编织成了一只蝉的模样。他被控制着移动肢体，然后一点点地爬出房间，靠近基地大门，离开村子……怪物怪笑着看向了密林外界，身体又变成了一个女人的模样。

“别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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