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马车仍然前进着,车内的子聪和鸣都已经睡着,鸣的脑袋不知不觉地靠在了榆鑫的肩上。榆鑫看着马车外渐渐后退的风景,无法找到丝毫困意。
他回忆着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内心只有后悔和自责。他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如果他没有任性地决定今天出村,他们本可以平平安安地出去。
鸣虽然口头上已经原谅了自己,但他内心清楚地知道,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是难以被抚平的。无论如何,他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说到底,都是因为自己拿捏不定自己的主意。他最想要的明明是和大家一起出村,但他最终还是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让大家失望了……如果他能不那么犹豫,不要在乎那么多东西,大家一定能过得更好。他的愿望明明就是如此,可是到头来,却是哪一方都没能如愿。
他已经对外面的世界失去了好奇。他看向鸣,想起了他说过的话——他决定持着和鸣一样的决定,为浩林和纳嘎爷爷复仇,如果可以的话,他也要为自己的家人复仇,找到让毒雾产生的真凶。
他的目光呆滞地投向外界,打算就这样一直凝视下去,直到他在不觉间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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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一醒。”
子聪的声音传入榆鑫耳畔。他感觉到有只手正在轻轻摇晃自己的肩膀,睁眼一看,子聪正站在他的面前。
他稍感茫然地扭了扭脖子,发觉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他向外看去,天仍然漆黑一片。车前黑马的一阵叫声令他突然一惊,把身边的鸣也吓醒过来。大鹦鹉紧缩着羽毛,从座椅上一点点爬到了鸣的肩膀上。
男人连忙抚摸黑马,含着困意说道:“小黑啊,今天辛苦你了。”
子聪带着他的大包跳下了车,一面把车厢后面的木门开得更大了一些,一面道:“出来吧,我们到地方了,在床上睡舒服一些。”他走到了车前头,“明仑,你也辛苦了。”
“赶紧休息吧,一早还要赶路呢。”
榆鑫和鸣陆续下了车,最后下车的榆鑫把门关了上去。脚底着地后,榆鑫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宽阔的路上,位置比眼前建筑的地面要高一些。
子聪开口道:“这里是北琅市曙光县的南边,离皓月教派很近了。我们先从侧道那个坡下去,找家旅馆待着。”
他指向了右方,一条通向建筑的小路在漆黑中若隐若现。车夫明仑开口道:“你们慢慢下去吧,我先带着小黑去找个马厩。”
“就找旅馆近的呗?”
“有没有都难说,这地方我也不熟……我去最近一条街看看,子聪,你弄好了就到靠近这边的空地找我。”
“行!”
子聪叉着腰,看着男人下了坡。没过一会,他转过头看向了榆鑫二人,说道:“早上我给你们买些衣服换了,这一身都摔破了。”
榆鑫支支吾吾,鸣看了榆鑫一眼,说道:“我不想换。这是我师傅给我买的。”
子聪闻言后露出微笑,蹲了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衣服留不留随你们便,到时候找那边的李尧教主帮你们缝一缝也行。总之我要你们早上穿件好的衣服裤子,换下来的你们要带走就带走。”
鸣咽了咽喉咙,道:“……谢谢你。”
子聪重新站了起来,一边喊道“走吧!”,然后带头朝着前方走了过去。他们下了坡,逐渐接近了一条街。
榆鑫跟着队伍在街里到处观望。这里许多店铺都已经关了门,巨大的招牌挂着彩灯在墙上闪烁。绿化带边沿的路灯晃着橙黄色的光,他向着道路远方看去,那影影绰绰的阴影中潜藏着他的恐惧。
他又向后看去,突然的一个念头告诉他,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追逐自己。于是他走到了鸣的前面,和他靠得更近了一些。鸣小声道:“别怕。”
子聪在队伍前面左顾右盼,快走到街道中央时,他找到了一家还开着门的旅馆。他带着二人进到了店里,看见一个似乎是老板的光头正在清点账目。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令那光头抬头看向了他。他开口问道:“现在还有房间吗?”
老板摸了摸脑袋,道:“有,你们……三个人?要几个房间?”
“四人,两个房间吧,住到大概中午。”
老板盖上了本子,拉开抽屉从里面抓出了两个挂着牌子的钥匙,然后一边指向右方向上的楼梯,一边说:“只有单床房了,上去二楼右拐,第三和第四个门,牌子上有写门牌号,自己找找哈。押金一共三百奥磅,早上退房带着钥匙找我。”
“谢谢啊。”
子聪爽快地交了钱,带上钥匙便上了楼。榆鑫时不时向店外看去,内心暗暗发颤。鸣轻抚着他的后背,带着他跟随子聪。找到房间后,他们两个人便进了房间。
房间内黑压压一片。榆鑫摸着黑按下了墙上的一个按钮,里头的某个灯便亮了起来。大鹦鹉被吓了一跳,鸣摸了摸它的脑袋,不禁感叹道:“这个灯不用拉绳子诶!”
榆鑫笑了笑,好好观察了一番房间的布局——这里的空间不算大。进门后右侧是一个侧对着他的大柜子,柜子前方是一张白色大床,两边各有一个木质床头柜,放置着一个抽纸和一盆花。再前方就是一个手推门,里面是厕所和浴室。
榆鑫刚想走到手推门另一边,子聪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鸣被声音吓了一跳,立马转身看向了他。
“我找老板要了两个干净睡袍,你们先去洗澡,然后穿上睡袍睡觉。明天我会去买衣服给你们换上,到时候睡袍记得还给老板。”
“嗯,好。”鸣回应道。
榆鑫把手搭在了门框上,看见鸣把白色睡袍带过来后,他连忙走过去拿走了一个。
鸣说道:“榆鑫,你先去洗吧。”他坐在了床上,而大鹦鹉站在了枕头上。
榆鑫点了点头,开门走进了浴室。浴室大概只有三平米,正前方墙上的横版放置着一个崭新的肥皂和一个塑料水瓢。其下方是一个水龙头,会出热水。
他脱下了衣服放在横版上,看见自己的右胳膊已经结了痂。他用水桶接满了热水,然后把水浇了上去,确认不会疼后,便放下了心开始洗澡。
洗澡过程中,他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胳膊当时明明特别疼,现在却只有擦伤。那种疼到骨头的感觉在白色怪物抬起他时彻底消失了,他不明白是为什么。他仔细回忆着,却始终找不到原因。他叹了口气,决定不去想那么多。
洗完澡之后,榆鑫换上了睡袍,带着脱掉的衣服走了出来。他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房间里面,鸣高兴地说道:“榆鑫!这袍子好适合你!”
榆鑫笑着道:“是吗?”
他坐到了床上,和鸣讲解了一番旅馆那的浴室怎么使用。鸣若有所思地进了浴室,没过多久便走了出来。
他也换上了睡袍,和榆鑫躺在了一起。他开口道:“皓月教派的教主会是怎么样的人呢?”
“我也很期待。”
鸣沉吟了一会,继续说道:“睡觉吧,我好困……”
榆鑫应了一声,转身按下床头柜上的按钮后,灯便暗了下去。鸣把枕头让给了榆鑫,大鹦鹉站到了鸣的身边,小声磨着喙。
榆鑫凝视着洁白的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睡了下去。
梦中,他又看见了那片黑暗的空间。那个男孩仍然在奔跑着。不知过去了多久,榆鑫从梦中惊醒,看向了天花板。屋内沉寂无声,直到子聪悄悄打开了门,他手上捧着许多衣物。
他开口道:“中午了,我给你们买了些衣服,试试合不合适——应该会合适的。”
榆鑫爬起身叫醒了鸣。鸣睡眼朦胧地起了身,愣了会神才下床。大鹦鹉跳下了床,悄悄跟在后面。
鸣擦掉了眼角的泪,跟着榆鑫分走了衣服。与此同时,子聪拿着一个筐子把床边的衣服塞了进去,道:“等会你们就带着这个筐子,到教主那边再洗。”
鸣问道:“教主会愿意收我们吗?”
子聪笑着抬了抬眉毛道:“别担心,他人很好的。”
鸣低下了头,将睡袍脱下并换上了新衣服。他看着自己身上崭新而舒适的衣服,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真的很感谢你,愿意这么帮我们……”
子聪摆了摆手,“哎,大男孩哭什么!这是我的责任,能救到你们我高兴都来不及。”
他把头撇向了一边,思索了一会,然后转身准备出门。
“别想那么多了,换完衣服带着筐子和睡袍到楼下找我。钥匙我帮你们取走了,记得关门。”
榆鑫一边看着子聪出了门,一边穿上了一件白色的短袖,又在外面套了件浅灰色外套,发现这件外套也有暗袋后,便把原来外套里的信纸放了进去。因为子聪买的两件长裤都是黑色,所以他和鸣试完长度后,就一起穿了上去。
他们各自上了厕所,简单洗漱后便出了门。鸣抱着筐子率先出去,大鹦鹉站在了筐子上面。榆鑫则在后面默默关上了门,风从走道上的窗口刮来,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右脸略微肿起。他一边摸着脸,一边和鸣下了楼。
子聪在门口等待着他们。鸣把筐子最上面的两件睡袍交给了老板,又匆匆走出了大门。
旅馆门口停着马车,明仑站在了黑马旁边。子聪把重要的事情确认了一遍后,便把他们带上了车。
上车后,鸣把筐子放到了角落。大鹦鹉飞到了鸣的旁边,想要继续打个盹。子聪递给了他们两袋包子和豆浆。明仑哟呵了一声,子聪大声回应,之后,黑马便走了起来。他们绕了个弯出了大街,重新爬上了那条路。
子聪摸了摸鸣的外套,道:“好穿吗?”
鸣正在塞着肉包子,来不及说出话。他一边露出满意的表情一边点着头,把子聪逗笑了。榆鑫在一旁说道:“谢谢你。”
子聪看向了他,“这身衣服挺适合你啊——啧,我眼光不错!”
子聪伸了个懒腰,张口打了个哈欠,道:“现在不到下午一点,到教派那边可能要晚上了。你们坐累了可以说一声,我们停车走几步。对了,我已经给教主写信了,他会提前知道我们要来。等你们到了之后,我就要走了。”
鸣和榆鑫点了点头。鸣把一个肉包子放到了大鹦鹉旁边,大鹦鹉看见后,便兴致冲冲地吃了起来。子聪见状睁大了眼睛,心里突然想到一个点子,转身从明仑旁边掏来一把葡萄,道:“它能吃葡萄吗?”
鸣咽了一口,回答道:“它什么都吃。”
闻言,子聪便把一颗葡萄放在了肉包子旁边。大鹦鹉看了一眼,然后看向子聪愣了会神,选择了继续吃肉包子。
子聪挠头笑着,把放着葡萄的手伸向了二人,道:“你们也吃点,刚买的。”
榆鑫摆了摆手,鸣不好意思地接过一个,连带着肉包子塞在了嘴里。子聪道:“你这样吃会好吃吗?”
鸣顿了一下,道:“不好吃……”
子聪又笑了起来。
“这只鹦鹉叫什么名字?”
“鸣。”鸣回应道。
子聪皱起双眉,张着嘴看看鹦鹉又看看鸣。鸣继续说:“你看这里。”
他略微拉开了大鹦鹉的左边翅膀,指着它的后背与翅膀的连接处。子聪定睛一看,道:“鸣!”
鸣说道:“这是我小时候学会的第一个字,我就是那时候管自己叫鸣的。后来我遇到了我爷爷,他告诉我这只鹦鹉就叫鸣。”
“有趣诶!”
子聪和鸣笑了起来,榆鑫看着他们,也露出了微笑。明仑试图凑热闹,喊道:“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聪聪,别把我葡萄吃完了啊!”
“认真看路,葡萄还很多呢!”
子聪咳了一下,翘起了二郎腿。他卸下了装备,把它挂在墙上。接着,他拉开了一点帘子,看向了外面,道:“还有很远,你们吃完可以再睡一会。你们也辛苦了,跟着我们走这么久。”
鸣嘀咕道:“爷爷知道我们要到地方了,一定很开心吧。”
没有人听清他的话。子聪啊了一声,鸣连忙摆手说道:“没事没事。”
他深叹了口气,瞥向了车窗外的天空。那一刻,他倏忽看见了成群的白云,它们推攘着前进,似乎组成了一个人的背影。他的目光愣在了那儿,内心的激动与悲愤凝结成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马车在大路上停停走走,榆鑫和鸣一路上看见了曙光教派的遗址,六里村的花海,直入天际的逐日峰……无论前往何处,这条独属于奥坦国的公路总是平坦地铺向远方。子聪一边逗着大鹦鹉,一边为二人介绍到达的区域,榆鑫看着向前流淌的天空,太阳在不觉间收尽了苍凉残照。
天空裹上了一层淡粉色的纱,高耸崎岖的群山映入眼帘。子聪说,他们已经到了尚口村,而皓月教派所处的见月村就在它的东边。
山间传来了鸟啼声。大鹦鹉听见后便不断地回应。子聪将石龙组成了几只和它差不多大的鸟类,冲出了马车外,在窗边飞翔。
大鹦鹉兴奋地张大了眼睛,张开翅膀小心扑腾着,但它没有想要冲出马车的意思。榆鑫注视着它,只见它的翅膀大大地张着,伴随着鸟叫声摆动起了身子。
子聪没见过它这样的行为,又一次笑了起来。他收回了石鸟,将石龙重新挂到了他的脖子上。马车外的尚口村升起炊烟,和即将落下的夕阳互相寒暄着。
“在我们的西边有一大片密林。我们称之为黑暗密林,它的面积广阔到连邱昙镇的位置也只到在它的中间部分。你们别看咱马车走了这么久,其实到了见月村才刚到它北边的终点。”明仑开口道,“我小的时候老人们说密林在很久以前并不是连在一块的,有一个神秘的人创造了现在的它,在此之前,我们南边的人以猎杀其中的动物为生,后来又转变成了生意……不过,这些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榆鑫和鸣安静地听着,子聪看着他们,心中若有所思。等明仑说完了话,他便接着道:“等你们当上了李尧的徒弟,估计也能经常四处跑。”
鸣问道:“他会愿意收我们吗?”
“他现在徒弟少得可怜,有两个人陪他他估计还会很高兴呢——听说他一两年前又新收了一个,比你们大一些。他可以带带你们。”
鸣和大鹦鹉互相对视着。榆鑫感觉到有些困倦,打了个小声的哈欠。子聪接着道:“你也别担心这些了。到时候见面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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