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风起时

时间指向早上七点整，刘慧刚起来做好早饭，就听见夏念房间开门的声音。夏念已经收拾妥当，穿着运动服，扎着丸子头，准备出门晨跑。

“念念呀，难得放假，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刘慧招呼她过来吃饭。

“没事，妈，我习惯早起了。”她回道，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勺子扒拉着小米粥。

还不是想要和吴起遛狗的时间错开啊，不然她一向嗜睡，怎么可能那么早起来跑步。

昨天对吴起的鼓励和现实中的尴尬是两码事，鼓励他，单纯是因为夏念的善心，她不愿看到本应前途无量的人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就此堕落。如果她的话奏效的话，那不妨多说几句，反正也无伤大雅。

可她和吴起那天终究是不欢而散的，她也确确实实哭了一晚上，如今想来，心中还是尴尬地紧，不管她怎么想的，反正夏念觉得，还是尽量先减少接触比较好。

其实夏念心里明白，正是从那天起，吴起在她心中的分数开始不增反减了。从前觉得他这好那好，总是默默在心里给他加分，眼中全是对他的滤镜，以至于自己控制不住地沦陷。而经过那次沉重的打击，理智倒是回来了不少。

既然得不到回应，那就先学习吧，学习总不会出错。她微笑着对自己说，然后又开始了熟悉地绕小区环形跑。

七点多钟的小区人还不多，空气中氤氲着朦胧的雾气，夏念的头发也染上了一抹潮湿。

从十一幢路过，经过六角凉亭，又到了那个熟悉的转角。

三，二，一，转身，这次却什么都没有。只有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带着深秋早晨略有些刺骨的凉意。

明明是意料之中，可失落感还是无法抑制地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夏念，你可真是……

“犯贱”这两个字她没有说出口，一种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心脏抽抽地疼。

像是着了魔一般，回到家洗完澡后，她又打开了知乎。不知道是不是大数据窃听了她的话，给她推荐的第一个话题就是，“年少时你喜欢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夏念浏览了许多人的回答，少有修成正果的，更多的是遗憾。

年少时遇见太惊艳的人，后来的人就都成了将就。

我们相遇一程，然后各自赶路，多年后，在你的回忆里，还有我的一席之地吗？

回忆会暗淡，但月光不会。遇见过，其实就已经是莫大的缘分了。这个道理，经历了许多次失去后，大概才会懂得，现在的夏念还不太懂。

她只是觉得遗憾。那些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遗憾，没有勇气说出口的遗憾，都不断抽丝剥茧，织成囚禁自己的牢笼。

她的眼泪缓缓落下。明明还不是多年以后，但她依旧想写下这个答案。

“就叫你X吧，没有什么隐喻，叫什么不重要，因为大概不用多年之后，我们的故事就会有一个烂尾的结局。我想我没有那么幸运，喜欢的人也刚好喜欢自己，所以不如在我不喜欢你之前，在我最喜欢你的时候，讲这些话记录下来，给我此刻的心情一个交代。

亲爱的X，这样的称呼或许有些冒昧，但是还是请你宽容一些，不要再让我难过了。初见你时，我以为你是我讨厌的那种纨绔子弟，而后来才发现，你是一个沉稳温和，十分优秀的人。我们聊的不多，因为在你面前，我根本就无法保持从容，所以我总是避开你的眼睛，而又在没人看见的角落偷偷瞧你。是不是很好笑。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了，大概是一次次心动的累积吧。质变是量变积累的结果嘛。

X，但是现在，我决定放弃你了。那天你和我说的话，你的忽冷忽热的态度，真的让我很难过。虽然我喜欢你，但我不是没有心的人。那所以思考再三，我决定还是先以高考为重，我的梦想不应该籍籍无名，我要实现它。

可我依旧很喜欢你，可能比以前少一些了吧，但喜欢并不能断崖式结束，得慢慢来。所以我允许我自己的心依旧偏向你。但请放心，我会尽快撤离的。

X，遇见你我很开心。我的答案可能有些偏题，我没有在谈以后。不过，以后的我们，结局我大概能猜测到了。那就这样吧，愿你一切都好，平安顺遂，高考加油。”

写完后，夏念呼了口气，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不出所料的，接近八点时，吴起下楼遛狗，在熟悉的转角处，没有遇见夏念。他的眼神有些惊讶地失了焦，随即明了。自嘲地笑了笑。

吴起啊吴起，这不是你自找的?应该开心才是，你不是本来就想要逃避吗？

小柴和往常一样上蹿下跳。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夏念后，明显失望了，尾巴都耷拉下来，无精打采的。

吴起有些无奈地拍了怕小狗的脑袋，自顾自叹了口气。

——

草草溜了两圈后，一人一狗便往家走去。小柴还不肯回去，被吴起抱在怀里，挣扎无果。吴起心里乱糟糟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夏念应该是故意避着他的。他暗自懊恼自己当日的做法太不体面了，可他端正的皮囊下面就是藏着这么一颗拧巴又脆弱的心。察觉到对方的靠近，就会感到恐惧，想知道别人要过多久才会对他失望，然后转而将喜欢的人亲手推出去。既然不能一直拥有，那不然不要拥有。

多么拙劣的技能啊，却能精准的伤透人心。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如同吴起潮湿的心情那般，入目皆是无边无际的灰白。

没想到在电梯里，撞见了下楼扔垃圾往回走的夏念。或许是做贼心虚，夏念不太敢看他，只是一下一下地摸着小柴的脑袋，说了声hello，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吴起拽着小柴，没有松手，欲言又止。

狭小的电梯空间，衬托地气氛更加尴尬，夏念觉得自己像是溺死在水里的蝴蝶，快要窒息了。直到六楼的红色数字亮起，她才松了口气，三步并两步，逃也似的冲出了电梯。

她从小就是藏不住事情的性格，以前她总是安慰自己，没事没事，这叫真诚。而今天，她觉得她青一阵红一阵的脸一定被吴起看见了。当下的心理感受除了心虚，更多的是丢人。

她颓废地一屁股坐在床上，手机的震动提示自己的回答被人点赞评论了。仿佛有预感那般，打开一看，果不其然又是那个风起时。

他回复了长长一条，似乎也是有感而发:

很巧啊，我和她，应该也是一眼看得到头的结局。人总是会被和自己不同的人吸引，可正是因为性格不同，性格背后的经历也不同，所以才会有走到分岔路口的那一天。

我从来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开朗率真，相反，我其实是个自卑又敏感拧巴的人。除了好成绩和一副皮囊，我一无所有。我总觉得，没有人会真正喜欢我的。怎么会有人爱我如此不堪的内在呢?

她是照在我生命里的一束光，是我见过最明媚最坚韧的女孩子。可我条件反射地疏远，把她弄丢了。

不过疏远了也好，没有我拖她后腿，她的人生会顺遂很多。所以今天，也借此机会，在这里和她正式告别吧。你说得对，我们应该为了自己的梦想而拼尽全力，至于那些我奢求不了的东西，就把它交还给这个盛大的世界吧。

夏念认真看完评论，心脏像是被人揪住，生疼。不但是为自己无疾而终的情感悲伤，也是在为风起时的共情而感到难过。如果可以，这种话题下，她希望永远不要有人产生共鸣，老天保佑，有情人就应该终成眷属。

夏念叹了口气，点开他的主页，不出所料，还是一片空白。

犹豫再三，她还是点开了与他的聊天框。打了个招呼。

“你好呀”对面回复很快。

夏念有些惊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从躺姿转换成坐姿，盘着腿，开始打字。

“你好像总给我评论，感觉我们俩三观还蛮一致的唉，能不能，认识一下呀！”

夏念有些紧张，毕竟在现实生活中，她是绝对不可能主动出击去认识一个陌生人的，不过这是在网络上，也就放开了很多。反正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嘛。

风起时回复:“可以呀，感觉你是一个很有才气的女孩子，对很多事情都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和我还蛮像的。”

“我也会想很多，但不太会表达，所以在网络上就肆无忌惮了一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刷到你的，你的回答很有深度，所以我就常给你评论，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有没有”，夏念连忙回复道:“其实现实生活中我不是一个很活泼的人，但是情绪又很敏感，所以只能在网上发发疯啦哈哈哈哈。”

“很高兴认识你哦！”

……

两个人东拉西扯，不知不觉浪费了好多时间，夏念的嘴角微微勾起，心情转好。

话题在夏念得知对方也是怀城人，想再问问是不是怀城一中的学生的时候，终止。

风起时表示非常抱歉，自己不想透露太多现实生活中的个人信息。夏念表示理解，因为她也同样。网络上的缘分就是要遵守这样的默契，谁也不去过分探究，能够精神共鸣就足够了。

这天晚上，夏念睡得很晚，虽然知道不应该这样，但她还是控制不住的在想，这个风起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能免俗，夏念承认自己是个颜控，认识新的人总是习惯从外貌开始下定义。这也导致了她看人其实不太准。不过这次是个新的尝试，从性格开始，没有其他杂七杂八的外在干扰，单纯地，发自内心地，产生精神共鸣。

这太难得了。她还是第一次，从另一个角度切入去了解一个人。

有趣。

所以，风起时，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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