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太阳,慢慢在窗帘后升起,那老楼区向来楼间距狭小,六点多的早上光还照不进来二楼。
洗脸台上积了些水渍,江荫刷完牙后,将架子上的毛巾放进脸盆里面,毛巾浸过了一遍冷水,又拿着水瓶倒了些热水进来兑了兑,双手慢慢浸没入温水中。
昨天晚上,江荫大概一点多才睡着,坐在桌子前面的人头微微低着,很长时间没有反应,直到他靠近,看着他从下颚骨到右侧颈部的刀伤,挪开目光。
“……”
江荫洗完脸后,将毛巾搭回原处,她坐在写作业的桌子旁边,试卷已经被收了起来,桌面上只留下了几叠带着画的草稿纸,她将东西收拾到了一边,装着馄饨的塑料盒子被打开,过了一会才问:“你看新闻了吗?”
“没有,怎么了?”沈之蕲将两杯豆浆拿了一杯给她,这会儿正用吸管戳了下上面的塑料盖儿,声线平稳。
江荫侧过头去看了眼他的脸,身子微顿,停了几秒钟后才回答:“老街出了车祸,我想着安阿姨那边应该暂时还开不了店,但是又不知道吃什么,算了,总归好像是还得去看看的。”
“你想吃什么,我带过去给你?”
沈之蕲边拿着豆浆,边从硬板床底下拉出纸箱子,从里面拿了盒新的颜料,眼镜折叠着搭在桌子上。
江荫摇了下头,“不用,安阿姨应该会出摊吧,我到时候再过去看看也一样。”
“好。”
看她到底是给了自己一个答案,沈之蕲应了一声,只静静地、在旁边等着她吃完馄饨,然后收拾着塑料盒子出门。
“那我先走了。”
“嗯。”
江荫又一次看着沈之蕲离开,他拎着早饭剩下的塑料盒子,扔进了垃圾桶里,数不清的飞虫在那上方盘旋着,嗡嗡乱叫。
那巷子道窄本就没有多大空间,早晨的时候,道路边上还摆了好几圈菜,就在塑料膜上,成片成片的搁着,有不少挤到了那路人鞋踩过的红绿透水砖路上。
“可怜那伢子咯,从小就没有了妈妈,爹啊走的更走。”
一群老太太坐在那门口聊闲话,江荫路过的时候,没有停下脚步,从巷子里面走出来,赶着去小卖铺上班。
狭小的窗口倒映着地上的雨水,外面的道路上车水马龙,里面的墙缝上生长着野草苗儿,饮料瓶滚落过去,刚好压住了外面的阳光。
租房里碎花帘慢慢的飘着,桌子旁边靠着一把吉他包,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照片,被子里的人醒来时,漱口洗脸——感觉像是还没睡醒得,伸手随便整理了一下短头发。
手机铃声也响了,是搁在了枕头底下,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粗狂的男声,在路边大喊道:“叫你陪顿饭吃,真的比狗吃屎还难,一天到晚的也不晓得人在哪,电话也打不通,干什么去了?”
霍迟紧捏着手机外壳,似乎是对这种责备极度不满,但也只是将洗脸毛巾放回原处,低三下四道:“荆老板这不是给我放了一天假嘛,龙哥你放心,我马上就出来哈,哪能让你等我呢,我的错我的错,待会我请你!”
“这得中午几点了?!吃吃吃,再不搞快点油烟子都要顶了天烧中午饭了!还是老地方,快点吧。”
“好,马上就来。”霍迟挂了电话,将底面满是锈迹的铜盆倒了洗脸水,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去了,刚跟着那后面进了一家炒菜店,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的人,得了什么消息,忽然闯进对面一家小卖铺闹事。
那中年妇女穿着碎花子连衣裙,赖在门前面不走,直戳着货架旁边的女人骂骂咧咧的。
“我还想着你啊在外面好好念书,我在厂子里面累死累活的,做裁缝打衣服的,钱都给你们花了,不就是希望你们出人头地嘛啊!哪是为了我念呐,都是为了你自己好!”
啪嗒一声,那只手上的打火机被收进裤兜里面,看了眼那站在前面的便利店店长,是正在回击,但起不到什么大作用,甚至站远了一点声响也听不到在说什么。
“这小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看什么看?还不快走!”走在霍迟前面的,是一个肥膘体壮的男人,扭头一看这人是半步都挪不动,像要死一样,不免嘴上又多说了几句。
霍迟收回目光,哈哈笑了几声:“我这不是想着!迟到的要罚嘛,那店里买条烟孝敬孝敬您,要不过去看看?”
“早干嘛去了?”体壮男人走过来看了几眼,骤然光膀子一缩,脸上现出憎恶的表情,数落道:“那娘们看着就凶,要是抓了那头发往墙上磕,呵呵你可别跟我说,要我龙哥救你,一点分寸都没有,瞎跟着掺和什么?!要真的有那个心,早买了贡给我了,别要是看上哪个錶子养的了我告诉你!给我还当上挡箭牌了,要你有好果子吃!”
“啥呀!这男是女我都还没看清楚呢,还是龙哥你好眼力,是我眼神不好使了,不敢不敢跟着瞎掺和。”
“这还差不多!店里吃吧,别来回淌着折腾了,来十签烤牛肉串儿。”
有不少路人带着好奇的目光望过去,只是不知道是看惯了这些鸡皮蒜毛的事情,还是骨子里对受害者没有一点同情心,没有一个人去制止,甚至和身边的人谈及时,还是不满的表情。
“还能有什么事儿,无非就是伢呀不听话呗,这年头还是要靠自己,我们这些当父母的,累死累活的,还不是为了伢子,也不晓得吵么东西,一点都不体恤娘老子。”
龙大洪坐在旁边,还没等菜上齐就搞了好几瓶啤酒,坐在旁边,一桌子上还有好几个小弟,一群人气氛拉满,吆喝来吆喝去活似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好!”
一瓶酒被直接灌入咽喉中,将酒瓶轻轻放下男人看了一眼龙大洪,大声道:“龙哥!迟啊给你赔不是了,今天我请大家,感谢龙哥!没有龙哥豪气干云,就没有我啊这今天的好日子!”
“会港话的人就是不一样!都学学人家,好种!难怪荆老板看得上,就是不一样哈,有本事,我都不照咯。”龙大洪眼睛一眯,揽住霍迟的肩膀,重重拍了好几下,俨然是欣赏的不得了。
“哪里哪里,龙哥第一牛批!”身体微斜的男人有些摇晃,但好在双手支撑在塑料白桌上,竖起大拇指时满脸涨红,牵着拉着龙大洪要坐下,“龙哥坐!好酒好肉赶紧吃!”
“菜上的太慢啦——催催去。”龙大洪不满地对其他几个人道,而后回过头看他这酒醉样,看起来是在调侃,实则完全对方的感觉,还在灌酒,“迟老弟你这酒量也不照啊,还得练,多喝点多喝点!别说龙哥不提携你,你也得给点诚意啊,今个儿要是喝不完,咱俩也没啥感情好谈的!”
“龙哥有赏,小弟哪有不配合的!今天必须!不醉不归!陪个痛快!”
“不醉不归!”
龙大洪一连灌他好几瓶啤酒,再好的酒量也扛不住,正想着劝口肉吃,没想到竟是耍起了酒疯,冲着邻桌就是一顿大骂,如同变了个人一样,直接对着一桌人砸了酒瓶子,因为现场混乱,不知道是说了什么话引发的斗争。
“我有什么好冲动的!我说错什么了?她就是该死!该打!该骂!有什么好丢人现眼的,就是打几巴掌就安分了!你还想着干什么!能把这样垃圾的东西骑……”
那桌上为头坐的正是一个尖脸猴腮的男人,也是酒意上了头,即使被一群小弟拉着,但嘴上仍然不放,身边的人看他火气不小,害怕闹出大事,赶紧拉住,同时还不忘谄媚两三句,“哎呦王哥你别跟这种小人置气,别冲动别冲动。”
但没想到王祥完全不听,甚至对自己凭空污蔑起人,开了黄腔的事情毫不知耻,怒骂道:“滚!今天不服,你特馬就来干!”
上菜的女服务员才刚一过来,没想到竟是遇见了这种刺头,吓得手一哆嗦,直接盘子上的菜全部掉到了地上,本能反应蹲在地上就是想将这些菜捡起来,“不是不是我,我只是来上菜的!”
“来。”
边上的几个人差点被祸及,但好在是霍迟动手的够快,够狠,被掀翻的汤面溅了一地,滚烫的热汤直接往下浇,那几个人嗷嗷乱滚,而当事人只是居高临下看着,丝毫没有任何想放过的意思。
“王祥!”
被连名带姓喊到的男人一怵,扭头间居然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会儿酒再喝得多,也能大致认出来是龙大洪了。
龙大洪一把拉住王祥,因此让他免了一遭热汤浇,所以眼下这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了——王祥这边有了龙大洪助阵,当即就听见在家大哥,带着人手道:“还不把他拉开!愣着干嘛!”
“龙哥!龙哥你评评理好吧,我就老实吃饭,这特么一鯊比一上来就骂我,我真的冤枉啊!不就是一个不服打的细妹嘛,多打几遍哪不能老实,就是打得不够多,啊他还骂我还打我!”
那几个弟兄将王祥扶起来,没想到王祥有了靠山,立马告起霍迟状来,指着眼前人就是絮絮叨叨一连串话没停过,里里外外全是腌臜话。
“我跟你说,别喝点猫尿就不认兄弟几个,今天我是看见你头一次的面子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就你说话那老冲样,哪个故意搞你似的。”
龙大洪必然和王祥是一路人,刚说完想给霍迟几分教训看看,却没有想到对方一句话都没有,直接给他也打趴下了,顿时场面重新乱了起来,有不少人仗着人多要往上凑,但却全部被打得鼻青脸肿。
“对受害者进行污蔑、造谣,我觉得是大事。”
霍迟松手,并不想和龙大洪在这里掰扯,理智回醒了几分,将王祥踹趴在地上,只见对方刚捂着胸口爬起来,而后又被踩下去,升起几分猫抓老鼠般的念头,俯下身去,用平静的声音,离他很近,死亡也是离他很近,几乎是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
“你到底凭什么觉得,你有这个资格去决定一个人的一生?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她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牲口,你有这个资格去打她吗?有资格去教唆他人暴力相待吗?谁有,谁都不可能有。”
那躺在地上的男人接连喊疼,霍迟松开手,但却忽然想起来什么,陡然笑出声来,轻轻地告诉他,“她一开始,只是想要你们的同情、你们的可怜,而我,也只是想让你们闭嘴,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无权……占用受害者的名声。”
王祥在地上疼得直耳鸣,哪里听得清楚这些蚊子嗡似的诅咒,也并不明白,这样突如其来的打斗,是宣判谋杀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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