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白首—贰

……

短短七千左右的字，却写尽了他的一生。

马世峰 这位老人家，看见他佝偻的身影用那粗糙的手臂一笔一字的在书里写下一句句言语。

湘葵不免觉得为之动容，他书写字体时也是歪歪扭扭的，很难想象他曾用这样的一双手在工厂干那种精密的活儿。

书写时，他嘴里还念叨着，和癸未像一位老朋友一样聊些家常，尽管对面是一只猫。

他并不知道癸未是人……这个期间，癸未没有说什么，而是静静的聆听着。

癸未曾说，很少有人会回来为自己的故事补上一个结局，因为他们权当是一场梦。

加上出了图书馆后记忆容易缺失，所以很多人都不以为意。

也是，如此天马行空的地方，解释成梦似乎就能囊括一切，似乎能避免一切麻烦。

所以这么多年来，癸未一直都是一个人守着这些书籍吧。

马世峰老人家说他还记得他的那些发小。

尽管中学毕业后，大家都各奔东西。

联系断断续续的，直到他大学毕业后，他和他的发小们几乎就不联系了。

不过消息总是长了腿的，马世峰多多少少还是听说了自己发小们的情况。

他最好的兄弟，马世峰现在管他叫老李。

老李出身不比马世峰好到哪里去，也就父亲做了一个小官，村干部都归他父亲管，因此老李从小就拥有一些新潮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总会分享给自己的小伙伴们，小时候在农村那几年，马世峰和老李上至上房揭瓦，下至河里捉虾，他们俩年纪相仿，时时玩闹在一起，有时候玩太疯了，他俩一起挨骂，谁都没少。

老李生性胆大，为人洒脱，马世峰印象最深的一次还是老李起哄小伙伴去夜坟地探险，马世峰当然不想去，他怕呀，但是最后是硬生生被拉了去。

于是几个小孩子约好半夜起来在村委会的树底下集合，夜深人静的，大人们浑然不知，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时候，于是一人一个手电筒，就往村后面的坟地去了，马世峰那个时候哆哆嗦嗦的跟在老李后面，生怕有野鬼吃了他。不过那一夜鬼是没见着，一伙人倒是在泥地里摔了四仰八叉。

那时候前一天晚刚下了雨，坟地湿漉漉的，一脚踩出一个泥坑，大家伙们都寸步难行。

加上竹叶相互摩擦，悠悠呜噎，那个时候恐怖氛围真的很强烈。大伙们都有些心里起毛了，老李也是兴奋又紧张。

但是老李好奇心旺盛，丝毫不管，整夜整夜都兴奋的很。

尽管后面被早上刚起来的大人抓包，也是，毕竟去泥地逛了一圈，鞋都没洗就踩进家里。

还有小刘，老实人一个，家里清贫，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母亲落下了疾病，全家上下就靠父亲一个人打工的钱过活。

日子虽苦，但是他家人情味最重，母亲面对疾病也是微笑面对，很豁达的说大不了就是一死，没什么好沮丧的。但是小刘和他父亲心疼啊。所以小刘从小就乖巧懂事，家务农活都干，就没说过苦，父亲也是拼了命的赚钱，小刘也不拖累父亲，时不时去杂货店老板那里打点零工，尽管一天只有五十多块儿钱，但是对于他和他的家庭，这五十够买好多蔬菜果水了。

因此小伙伴们之中，就他玩的时间少，不是在帮家务，就是在干农活，要么就在杂货店那里帮工。

好几次，老李邀他出来玩他基本都在忙。大伙看了也是没办法，不过小刘一有空绝对会来找他们玩。毕竟年纪相仿，他也希望有一两个说话的伴儿。

那次夜间跑坟地，就属小刘在劝大家还是不要半夜去，大伙的好奇心那么强，谁也没理会他，老李还逗趣他是不是害怕了，结果一到坟地，小刘反而是最稳定的。

他表示天天帮着干农活，时不时就会经过这里，渐渐的，他也觉得这没什么，无非就祭奠死人的地方。

除此之外，小刘还是一个捕鱼能手，夏天去溪月湾玩水时，就瞅着他一把木叉，一叉一个准，就没失手过，对此他还清楚的知道鱼的习性，还说繁殖期时，去上游抓鱼相当容易，因为它们年年都需要去上游产卵，从下游跃上游，大部分鱼儿都精疲力竭了，这个时候，通常一网下去，就能捞好多鱼。

小伙伴们还去试了试，果真如小刘说的那般，当时大家拿着肥美的鱼回去就美美的获得了长辈们的赞许，尽管大部分鱼都是小刘帮忙抓的。小刘说市场的鱼太贵了，他们家每逢过节才敢买个半只，所以为了让母亲吃到鱼，他一开始费了很大功夫才抓的到一条小鱼，天天都在蹲点抓鱼，后来去问了部分有经验的长辈，他才拥有这一身本事。也终于如愿以偿让母亲吃到了鱼。

还有一个小姑娘，苏芳，小芳出身和马世峰差不多，同样是父母外地打工，家中只有爷爷奶奶抚养，不过小芳看着文文静静，实际上闹起来一点儿也不比他们这些男孩子差。

而且相当擅长爬树，她总是以她那娇小灵巧的身体很速度的爬上了树顶，而且时常嘲笑他们这些爬的慢的男孩子。

爷爷奶奶很疼这个孙女，她有什么想要的基本都会买，大概就是因为宠得过头，所以才造就了她这样的性格吧……

她很闹腾，也具有一定的组织力，很多活动都是她和老李一起发动的，老李负责知会，小芳古灵精怪的拥有非常多好玩的点子，还时常和自己的小姐妹们把小孩子过家家的姑姑筵搞的风生水起。

比如用橡皮泥柔和竹叶做成所谓的“竹叶糯米团”，造型好看极了。

还比如将混合河水的泥巴团，用荷叶包裹，还用打火机烧了烧，做成所谓的“叫花泥”。

又比如，将那些工地里废弃的水泥瓦片捡来当作碗和盘子，用一个又一个从家里拿来的小土豆摆盘好，还有模有样的将土豆皮撕开，架起小火堆烤土豆，最后用瓦片水泥盘子装好，还撒了一些盐，这一撮盐也是她从家里偷偷拿来的。那时候对于他们来说，味道很好，自己烤的吃起来很有成就感。

甚至还有将工厂里捡来的陶碗和瓷杯拿来当过家家的用具，还自制了一套用树枝和芭蕉叶搞成的“汤勺”，芭蕉叶外面还裹了一层泥，总之是各种各样的神奇的点子，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她的过家家他们这些男孩子也会凑上去。

后来马世峰才知道，小芳五六岁就开始自己做饭炒菜了，因为父母不在家，爷爷奶奶又要种田，后来爷爷奶奶请来邻居帮忙做饭炒菜，但有时候邻居也要种田，所以小芳每次都在邻居婆婆来帮忙时就会自己搬个小板凳在旁边坐着看，跟着学，时间久了，邻居婆婆教会了她一两道菜，她从烧灶台的添柴火开始起就在帮厨了，渐渐的，她自己一个人都会炒菜做饭了，不过一开始她的刀工不是很好，还因此切到了自己的手，后来邻居婆婆教了她，她才学会，从练习到熟练。

很快，邻居婆婆也放心的去种田了，经常向小芳爷爷奶奶夸这个孙女孝顺，爷爷奶奶也很欣慰，所以在小芳八九岁起，家中饭菜都由她一人操持。哪怕遇到那种团圆宴，她也很容易就上手了。就算是家中请客，需要两大桌饭菜的她也不怕，不过这个事情毕竟重要，所以爷爷奶奶也会炒菜做饭，奶奶主厨，爷爷添柴加煮米，小芳帮厨加煮菜。家常菜凉拌闷炒、油炸炖煮，她基本都会。

这不是天方夜谭，而是真实存在的故事，小孩子脑子转的快，学什么都机灵，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容易。

还有小刚，还有陈平，马世峰的童年少不了他们的陪伴。

老人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每一件事情他仿佛都如数家珍，每一件事情他都能露出笑容来。

癸未:“这些回忆都很美好的呢。”

马世峰:“是呀……可是人生无常，人，总要长大的。”

马世峰:“后来啊，我听说，老李高中毕业后就去了他父亲提他安排的岗位工作去了。”

“小刘成了医生，他的母亲依然没有挺过他毕业成人的那一年，也许就在那时他就已经想好走医生这条路了吧……”

“苏芳，小芳也从以前那个顽皮丫头成长为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文文静静的，听说她大学毕业后为了自己的梦想去了国外留学，现在梦想有没有实现就不知道了。”

“小刚人不老实 ，小时候就赖皮的很，父母不管不顾，爷爷奶奶病逝，老喜欢和一些所谓大哥的人混，好不容易混出了一个名头，可一切都败在一次偷东西被抓，蹲了局子后又行骗，现在他人老了也没个人照应，有没有娶妻生子都不知道。”

“陈平，打小就聪明正气，大概是因为他小时候有一次差点出车祸被一名警察救了的缘故，他成为了一名刑警，手头清理了无数陈年旧案，据说还解决了不少大型刑侦案件，但是天妒英才，年纪轻轻，不满四十，他就在一次意外事故之中牺牲了 ，他救了一个孩子，用自己的命搭起了那孩子的生命之桥。后来我还听说，他的儿子和他走上了同样的道路，现在他儿子已经是一个刑侦组的组长了，小儿子成了律师。”

“他们呀……估计谁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我现在呢……人老喽，什么都没剩多少，有的，大概就是这些回忆吧……”

“儿子女儿也各自成家，他们忙着生计，也就独留我一个老头在家闲散了。”

他说着，眼里闪烁着些许泪花。

拼搏了大半辈子，现在人老了，醒来身边也没有一个伴儿，子女不在家，想必他是很孤寂的吧。湘葵想着，她低下了头。有人的人生刚起步，有人的人生已经快要走到尽头。

世间悲欢离合，人情冷暖自知，可是有些故事，让人听了还是会为之同情难磨。

老人絮絮叨叨之中，终于为自己的书篇画下了句号，他书的结尾是「我这一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但是其中蕴含的东西可是我的无价之宝。」

马世峰:“有时候想啊，做一只猫咪也许还蛮不错，有人给吃的有人给养，再不济也能满地跑，过的逍遥自在。”

“不过想来野猫也容易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它们看上去过的很自然，人一生都在为生计奔波，和野猫也没什么区别……不同的是，野猫只需要吃饱，而人需要的却不仅仅是吃饱。”

癸未:“……人对于物质和精神的追求可比猫要高上好几倍。”

马世峰:“简简单单的，其实也挺好。”

马世峰:“我又想起我第一次来这里时，对什么都好奇，还和伙伴们无端给你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对不起啊，本来早就该说出这句话的。”

马世峰:“好啊，真好啊，小时候来这里不是在做梦，它真的存在啊……”

马世峰:“用我爷爷奶奶的话说，我们丰谷村也是块风水宝地。”

马世峰:“起初以为的迷信，结果人家叫风俗民学。”

马世峰:“可又不同于单纯的拜佛拜菩萨观音……这个又叫封建迷信了，而学道术学风水又不是封建迷信，这事儿我想了一辈子也没想明白。哈哈哈……现在 ，在我看来，拜神佛不过是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期盼和向往，对于美满幸福的人生的期望，像是一种寄托啊……”

马世峰:“但也不是教人去信这些，毕竟将美好生活的愿景寄托在某一事物上，可不止神佛一个啊。”

马世峰:“现在……大概要加上一个这样的图书馆了。”

癸未:“为什么会这么说?这个图书馆可没办法直接实现你的愿望。”

马世峰:“孤单一人守在这里，听大家的愿望 ，为大家指明方向和道路，这可比拜神佛有用啊……”

湘葵:“这么一说……”

癸未:“也是 ，虽然我觉得这里的用处和那些神佛也差不多了，非要算的话顶多算个人生导师指导室。”

马世峰听罢，很豁达的笑了:“是啊是呀，人生导师……”

马世峰:“要是我能早点明白你当初对我说的话好了，我这一生的遗憾多的手指头都数不清。”

湘葵:“癸未……当初你和爷爷说了什么?”

癸未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那时我也没指望八九岁的小孩子能明白那些话，其实也是我的错，应该表达的更通俗易懂一些 ，说的更近一些。”

马世峰:“哈哈哈……你这魔法猫咪要是个人就好了，兴许我们还能成为忘年之交。”

马世峰:“小姑娘，其实当时我们也没什么对话。”

“毕竟大家都被这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吸引去了，那时左不过是小孩子依赖的想着爸妈，又担心自己达不到爸妈的期望从而导致自己左思右想，想不明白。”

“被一些嘴欠的娃娃说东说西，最后搞得自我怀疑，真是好啊……”

癸未:“你的懂事听话，你的个性兴趣，便已经是对爸妈最好的回馈了，我当时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你还能记着一辈子啊。”

马世峰:“记忆深刻嘛，毕竟，这么神奇的地方 一眼就难忘终身啊。”

马世峰:“好久没有这样和人聊天了，就像一位老朋友在我面前一样，此生也再惊不起什么浪花了，安享晚年喽!如果你能来我家，我一定叫女儿做一桌子菜招待你!”

马世峰:“就是不知道你比较钟意那种猫粮。”

虽然但是，湘葵忍俊不禁。

癸未:“……”

癸未:“如果我能出去的话，你还是拿些正常的菜肴罢……实在不行，我自己动手也是可以的。”

马世峰:“欸？你这猫咪真有意思 ，还会自己做饭呐?”

见此，忽而一阵雾气弥漫，从中走出一个青年俊生，看样子癸未不想再做伪装了。

归海癸未：现在……你可知道为什么了罢。

所有无头像2：（老人确实惊讶了一下，随后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会说话。

所有无头像2：如此一来，我们还真能成为忘年之交啊。

马世峰伸出一只手来，有握手之意，癸未回握。

马世峰:“果然呐……这里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马世峰:“既然你会做饭，不如给老头我露一两手?我好久没吃家里人做的饭了。”

癸未放下一直在工作的羽毛笔，长叹:“这里食材不比平常，你若要尝，我还是先做一些外面的家常菜罢。”

不过半小时，癸未就指挥周围的物件，腾开一些空间，随后食指一划，一张餐桌椅救出现在眼前，他端来了两三盘菜肴，刚一出厨房门，湘葵就已经闻到那种饭菜的飘香。

马世峰老人吃的相当乐呵，高兴时说了好多以前的事，还说了一两件自己的糗事，他的言行举止相当热忱，还说会帮忙刷碗洗筷子的，当然，癸未没让去，毕竟能用魔法解决的东西还是不麻烦其他人了。

就这样，在马世峰老人的言语之中和癸未的补充，湘葵才彻底明白图书馆和马世峰老人的一开始的渊源。

……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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