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

2200年的爱是什么样子的呢？

　　没什么特定的样吧，据说爱只有表达式。不过如果硬要说个特征，或许会有很多人说：

　　无声。

　　2200年了，还有什么话没说过的吗？

　　但可是，话是说不完的，人的思维是动态的，今天想到这个，明天想到那个。爱人之间，总有话的。

　　你听，天上，箫声悠扬，飘飘荡荡，那就是死神给天使的话。天使和着它轻盈地歌唱，就像2200年前一样…

　　天上，死神轻抚着天使受伤的脖颈，天使把死神抱的好紧。光环贴在她的头上，开心地一闪一闪。宇宙中的天体，绕着他们缓缓转动着，如此浩大，又微不可查。

　　“两点多，会有流星雨”天使小声地说。她顿了顿，又道，“凌郎，抱紧一点。”

　　死神，于是搂住他柔软的腰肢靠紧自己。“流星雨我会陪你看的。你睡吧，我在呢。”

　　天使微微闭上眼，他眉头微蹙。死神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天使看上去那么担心，好像以为他随时会遭遇不测一样。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安慰她，一如既往。天使拱过来一点，他就抱紧一点。她再过来一点，他就再抱紧一点。天使的头发该在他的手上，他慢慢用力直到她的喘息有点急促。有时他会放松一点，有时是真的得抱那么紧。

　　他爱她，哪怕他与她的故事只有2200年，不足宇宙的一刻，他也永远爱她。

　　嘘，天使在睡觉了。因为还没有睡着，所以让我们把心里的声音放低，把心中的情绪弱化，不要在脑海里大喊“我爱你！”“我爱你！”阎王研究表明，这会极大延长爱人的入睡时间。所以我们应该小声地、和风细雨地在炽热的心中轻喊：

　　我爱你。

　　天使，天使，你在我心里，听得见我说话吗？死神小声地说着心话，对她说，也对自己说。他心神荡漾，在心里一个人悄悄地欢欣鼓舞。

　　你肯定听不见吧。所以，就让我在心里，倾诉一些秘密吧。

　　这秘密，我和大伙都藏了好久，等哪一天了，放心，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就是……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变得…坚定的吗？

　　那是你我相遇的第二十天。阎王告诉我你的记忆早在那一次灾难时被删除了。

　　你没有记忆了了，没有了没有了。他还告诉我，你自愿承担人间的痛苦，无时无刻。

　　于是那一天我变得坚定。我于心中立誓，要保护你，一辈子，一生……

　　于是那一天此生第一次抱紧了天使，像以后无数次一样。他们都紧张到了极点。

　　“跟他掌握好一个度，死神”那一天，阎王警告过，“她如果太紧张的话，光环会爆开，你会一瞬间天旋地转，她不想伤害你。”

　　“这对她有伤害吗？”死神问

　　阎王还没有意识到这问题背后的意图，更没有看到死神已经暗地里握紧了拳头。“不会，顶多让她有点累而已。”

　　天使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她不敢相信自己喜欢的人就这么抱住了她。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喷涌：不要伤害他。可是，她又一定会伤到他。光环注定他不能与爱人拥抱。好多次，她在心里哭。

　　她现在也在哭。她留给他一张流泪的脸。充斥的光将他们吞噬。

　　可是，原该灼热的光波，在他面前，变成了暖流，光落到天上变成了散落的烟火。他的眼睛定格在她动人的脸上，如同一块巨浪下巍然不动的礁石。那一刻，或许嘴上不说，在他们心里，他们都把对方当成了自己一辈子的人。他们的故事，似乎在那一刻才正式开始。

　　第二天，箫声悠扬，它含蓄，深情。死神生前很喜欢吹箫，他感觉这辽远、凄凉的箫声就是他自己。当兵时，他时常坐在城头，双脚悬空，呜呜呀呀地吹起调来。寂寥的箫声穿传进大漠中，世间充斥孤独。一座城，一个人，一支箫。他不想交际。为什么呢？或许是逗乐别人，让自己有些累了。这累是心累。

　　都把它当作一个好玩的东西啊，凌苦笑着。为什么天下那么大？没有一个朋友呢？世人浮于表面浅尝辄止。而他会去努力看人的内心，他们却不感兴趣。你看这边地的苍穹多高远啊；边地的荒漠多辽阔啊；人好小啊，像这的一颗沙砾。沙砾和沙砾之间，隔着两层硬皮。

　　第一次见到阎王的时候，他感觉阎王就是块铁板，阎王也认为他是块木头——当然，那样也好，不会被情感操纵。似乎干死神这行的都这样，抛弃了很多情感。阎王悉心感受他的波动，也没感到有多少不同。

　　“你叫什么名字？”阎王问。

　　“凌。”死神，说不透露更多信息。

　　阎王带着面具，也不知底下是什么表情；死神就几根骨头，神态也不明显。他们对话的样子简直像是闯荡江湖多年、成熟老辣的黑社会老大，正在冷冰冰地谈判。阎王点点头也不知是表示“知晓”还是“认可”。死神就杵在那。昏暗的房间颇有氛围地点着几根可怜的蜡烛，一绿一棕两双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地亮着。

　　“会死神基本功吧？”这是句废话，因为镰刀杰弗里肯定教过的。

　　“会。”

　　阎王在心里，盘算着，还有哪些地方能用上？它上游皇权错综复杂的支流和主干道有牛头马面分别看守。下游，一小撮河谷和一大片冥海又有黑白无常提领。本来呀，死神啊，牛头马面还得去收割灵魂的，黄泉一连上生死大门，一下子似乎没什么事干了。以前是人多却不够用，现在是人手全闲的，都去防备怨灵这狗东西了。

　　“你先在黄泉上游的森林里巡逻吧。”

　　死神点一下头，正要出去。这时他看见，一根羽毛飞到了阎王的手上。阎王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挠着他，眉宇间似乎多了点亲和…

　　箫声在歌唱，情绪与以往别有不同。如果之前箫声的底色是苦涩的话，那现在肯定是欣喜与幸福。死神又独自坐在一棵很烫的树干上，把心中的情绪化为歌谣，编织成梦。他在心里呼唤，他在心里舞蹈。箫声依旧辽远却不再孤独，他知道那重重的树丛之间，总会有一个可爱的小光环若隐若现，按捺着自己的芳心。明明很远的距离，箫声把他们的距离拉近。倾听歌谣的人终于不再只是自己，他还把歌曲送给另一个人的心。他们互相是对方的钥匙。

　　今天，她跑向他，坐在他身旁。他停顿一下，箫声变得婉转动人，在森林里打着旋儿。她安静地听着，用蓝宝石般的眼睛看他，脸上悄悄地生出一抹俏红。他偷瞟的余光若隐若现。箫声深情。

　　我听见了。她突然说道，很认真的样子。

　　他装过头：听见什么？

　　她忸怩一笑，不告诉你！之后，便美美地把脑袋靠在他的身上。他看着她头上的光环，越来越亮。

　　她开心地说，真好，再也不用担心伤到你。

　　他也说，真好。

　　风在呢喃，也在诉说。几片枫叶被风剪落，默默地飘落。掉到地上，有一声微不可查的脆响。

　　牛头马面趴在山坡上，头碰着头，一起用着一个双筒望远镜，自然在吃瓜。

　　“一日千里啊，一日千里。”马面啧啧赞叹。

　　“原来人们抱一下就可以坦诚相待了吗？”牛头挠着自己的头。

　　马面没理他。

　　另一边，小心翼翼研究者人类学的阎王不解风情却又冥思苦想，得出以下结论或猜想：

　　1.拥抱与爱有关，形成原因未知。

　　2.拥抱意味着一方允许另一方坐在旁边听箫，形成原因未知。

　　3.拥抱可提高人的词汇量，原理未知。

　　4.拥抱可显著改变一个人的演奏风格，原理未知。

　　5.拥抱可以使人亲近，或与磁场有关。

　　6.拥抱可以…可以使人…

　　阎王用到了一个生僻词——“幸福”。……

　　“凌，你在想我们的回忆吗？”

　　死神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的小小精灵。

　　“不，我只想在此刻好好看你，我在心里说着爱你。

　　“那些刚刚得到的回忆，应该在看不见你的时候从心底翻出，让我温馨。”

　　一丝甜甜的笑容，在少女洁白的脸上慢慢晕染开，宛如初放的花朵，含蓄而又可爱；又如清丽的泉流，纯净而又款款而来。

　　可是，死神感受得到，有什么别的东西。

　　“天使，你是在为我杀掉的那些人惋惜吗？”死神带着抱歉说，“对不起，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把人的生命当成儿戏的”

　　天使快速地说：“没事。”

　　她的脑袋又靠近了一些，干脆亲上去。他们沉浸在彼此的吻中，难分难舍。没人看得见，只有他们，要么，还有天上的星辰。

　　“那时我真的好孤独，每天只有大树，小草，小花陪我，没有人陪我。一直到我遇见了你，是你给了我幸福。

　　“一开始我好怕，我好难受。我想靠近你，却又怕伤害你。我曾经摘下我的光环，去找你，可是期待了没一分钟疼痛便来了。我被打倒在地，还是盐箩救了我。

　　“真好，那天你奔向了我。”

　　天使沉默一会儿，欢快道：“凌郎，我想听你吹箫。今天，我不想睡觉。”

　　一把竹箫飞过来。它已发黄，甚至还有点斑白，却依然星空下泛着光泽。那把箫用了好久了，所以他舍不得扔，天使也舍不得扔。这把箫早已拥有了一种独特的魔力，那叫作记忆。

　　他熟捻地吹起来，婉转动人，正是千年前的那一曲。天使和着它歌唱，如同夜色般静谧清冷，但又如月色般明亮美好，乃至发自灵魂的温暖。有一阵，她静下声来，之后很笃定地说：

　　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千年后的他照常发问。

　　听见…你爱我。

　　箫声呼唤流星，在浩瀚星空下。

　　一束奇异的光，穿过浩渺的夜空。很快，流星们像是苏醒了一般，你追我赶，在天上齐刷刷飞过，浩浩荡荡，黑夜中留下一串串耀眼的光芒，如同一位巧手的织女在银河间编织出丝丝线线。你看啊，天使和死神不自觉把手伸向天空，伸啊，伸啊，似乎要把抓住流星，抓住岁月。可最后，却只有抓住了彼此。

　　群星璀璨，流星雨下，他们十指交叠，在天上，投下不灭的影子。箫声又响起来，如怨如慕，与流星共舞，传进宇宙，那比天地更广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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