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救我!”
披着黑袍的死神把穿着白衣的马面拉到一边。马面的衣服是很普通的蚕丝,满是褶皱,露出古铜色的胳膊和腿来。
“咋滴啦?”马面黑色的眼珠白了他一眼。
“我…”死神犹豫一下,“我不知道该怎么靠近他…该怎么和她说话…”
“就这么靠近她,就这么跟她说话呗。”马面把手一摊。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死神很是着急。
马面叹一口气,便说起已经说了好几十遍的苦口婆心的话来。
“放心好了,人家喜欢你!她看着你时眼中都是爱意,所以你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合适的!”
“真的吗?”死神照例问道。
“真的!”马面如往常一样回答。天知道这要重复多少遍。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像不会说话的是…”
马面斜看了他一眼,甚是无奈,决定像辅导一个傻子一样辅导他,一步步都分明了。
“首先,打个招呼,说一下你好。”
“嗯!”
“然后就陪在她身边。不会说话,那就不要说话。”
“哦!我明白了!”死神恍然大悟,千恩万谢地走了。
而堡垒的另一边……
“牛头哥哥,我到底该怎样…去接近他…”天使的双手在裙子前面紧握着。
牛头挠挠自己大却不太好使的脑袋:“就这么接触呗,这么怕干嘛?”
“死神应该喜欢你的,他看你时都是深情。你干什么应该都没问题。”
……“说什么?呃,那就不说呗。”
于是在他们相遇第20天、第14次待在一起时,他们都当了闷葫芦,尴尬的不行 牛头马面则在石碑的帮助下偷窥着他们。阎王很不理解他们这种令人不耻的行为,更何况那对现在屁也不放一个。不过因为没啥事干,他偶尔也会看看,“研究研究人类学”。真的,摁心自问,他当时对感情之事比谁都好奇。这似乎是来自他心底的一个原始冲动。
“不是他们怎么回事,情感波动都那么大了,咋一声不吭的呢?”马面忍不住吐槽。当然,不是用嘴巴说,而是意念传达。
他们正在意识形态之中互相挨着。马面感受到牛头憨厚的气息,牛头也感受得到一股机敏从他身上散发开来,还有一点一直压在心底的悔恨。1800年了,从洪水到秦末,它还未消亡。牛头知道这悔恨是什么,也安慰过,可似乎没有什么用。
天使的光环与死神臆想的心脏双双跳动着。他们只是在落满落叶的林荫道上散步。殊不知,光环与心脏的跳动在意识世界生成了美丽的水波。它荡漾开来,纯洁奔放,里面有谨小慎微的小心,和不可一世的爱。天使独有的柔美的波动在牛头马面铺开的意识里面传导着,持续不断,带来沁人心脾的芬芳。牛头把念头抛给好友,说:“我好喜欢天使的可爱。”
马面把念头抛回来,表示深有同感。这念头传达过来时,带上了一丝嫉妒。
死神突然毫无征兆地牵住天使的手,天使的光环一个机灵。还好,天使稳住了,很羞涩的不敢看死神的脸。至于牛头马面,则在心底高呼了一声好球。
“情绪波动好强…震起来了……”牛头喃喃。
一股股热浪席卷的感觉从凌和馨身上弥散开来,春心萌动,让人感到温暖。这时,身后又挤过来一股刚直、威严、博学的意识流。是阎王来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把意识松散开,给他让路。
“发生什么事了,咋那么大的情感…唔!?”
阎王强硬的意识瞬间灵动了许多。他编织光影,把这景象渗进了照片。照片里,是牵着手、偷红着脸的死神天使。柔和的风,掩映的树都成了模糊的背景,他们是这世界最清晰的主人公。
“阎王今天是第二十天,第一次牵手,这进展算快吗?”牛头问。
“不知道,我没见过恋爱的人。”阎王的语调依旧是那么不冷不淡,意识传达出不变的稳定的波,“在我那,激情是被禁止的。”
“阎王,你有没有可以看到远处景象的法宝?”马面问。
“有,不过那不是法宝,是发明。你要它干嘛?”阎王反问,兀自带上一股威严。
马面不语。
牛头倒替他回答了:“这样可以不用化为意识就能看他俩了啊。”
阎王语调不确定起来:“这样不好吧?我看一些书上就写着不要偷窥两人世界。”
“你不想看吗?”牛头憨憨地问。
阎王被这直率的问题整不会了,刚硬的意识又软了半分,过了一会儿才悠悠地回道:“嗯,是有一点,仿佛是本能里就有的。”
马面和牛头都在心里笑了起来,两片意识快活的发颤,似乎还挠着阎王的痒。阎王道:“够了,本能而已,有什么好笑的。”
这时,他们感觉阎王的意识似乎成了一摊死水,一动不动的,还有一股深深的恐惧。他们从阎王意识中挣扎的念头读出来:
光环要爆了!
诶,还挺期待。他们之前一直都是听阎王说这光环爆了会让人多么多么痛苦,还没体验过咧!
他们很快就后悔了。
圣光爆开,疾风骤雨。一股强大的冲击波在意识世界里横行其道,顷刻间把他们的意识打翻,打得他们眼冒金星。
都怪死神抱紧了天使。
而此刻,害苦牛头马面的他们,还在那边秀恩爱。
半晌,牛头马面在石碑前醒来。他们彼此互看一眼,笑了。虽然被打了个落花流水现在都还有些晕呢,但,多有意思啊!他们悠闲地躺在地上,放任着脑袋发晕,似乎,都想到了过去……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河水旁边玩的时候吗?”牛头笑着,心里也笑着,“玩累了,我们就在草地上啊,静静地躺着。”
“鸟在叫啊,草丛中点缀着花啊,河水在流淌啊。那时一切都这么美好。”
马面凝视着这小时的玩伴,他的发小。眼中的情绪很是复杂。
他把头望向上空,黑暗如浓墨,他突然感觉很是不适。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下雨了。”牛头站在门内,看着外面。外面,小雨懒洋洋的,淅淅沥沥,一只狗时断时续的吠叫着。天上划过一道惊雷,霎时间像打响了发令枪一般,雨点争先恐后的下落。狗还在叫,雨声淹没了吠声,夜色猖狂,如同一域暗沉沉的海底。
“马腚,好大的雨啊,窝棚不会塌吧?”
马腚是他小时候的绰号,因为那时他老爱盯着马的尾巴看,老觉得它动来动去老有味儿了。不过在牛头看来,他哪是在看尾巴后面在看马的屁股嘛!
“马腚!马腚!”牛头欢快地叫着。
“我那是在看尾巴!”年幼的马面极力分辨。
“我不管,”幼年牛头没心没肺地笑着,“你就是在看马屁股!”
不过牛头从没嘲笑过马面的瘸腿。
马面很生气,不过很快他便找到了报复的机会。那天牛头一家请全村吃饭,牛老爸还是很客气的,宰了一只老黄牛,虽然杀牛时那把刀还在抖,还差点被反杀。黄牛收了伤,瓮声瓮气的,几乎把绳子挣开,还好最后腿软倒下了。刚好它倒下的时候,某样东西就露在牛头面前。马面乐了,对着他叫道:“牛蛋!牛蛋!”
牛头没有反应,只是呆呆的。马面看着他,发现他流了泪,一下子慌了神,以为自己把他给弄哭了。他忙道:
“不要哭,你不要哭,我,我闹着玩儿的!”
可牛头还是哭了,哭的很伤心。马面手足无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
其实,牛头只是在哭牛,哭他的“大黄”。
那头老黄牛,陪了他好几年了。他最喜欢与他做的事情,就是一起在一棵大松树下面享受阴凉。大黄不会说话,像一座沉默的山,可他感受得到它的心思,它也感受得到。他们心有灵犀。它确乎是一座山,保护着他,隐蔽着他。有一次,他与马面在外头玩,结果马面骑马太快,他跟丢了迷了路,还好大黄在他身边。他看一眼它,看见它的眼睛山一般没有波澜,便知道它心里有数。他便只是安心地骑在厚实的牛背上,黄牛慢慢地走啊走啊。看啊,是家。
老黄牛永远是那么温和,不急不躁的。它只是默默地、纯粹地陪伴。以后的日子,牛头也时常想起它。而且他相信,老黄牛最后关头没有挣脱绳子,正是因为看见了他,看见了他眼中的迷茫。他也经常梦见,大黄慢慢悠悠地向他走来,无言地低下身子,他便安然骑在牛背上。牛走得很慢,或许这样,可以让抵达梦境终结的那一刻,晚一点,再晚一点……
它在青松下。
“牛蛋,你帮我去看看畜棚吧。”马面说,一面用木盆接着从天花板上渗出来的水。他的身子一歪一歪的。
他们相互之间的称谓一直到死了之后才改。当时他们热泪盈眶着,牛头戴上大黄的脑袋,脑袋上的眼睛也似乎在一瞬间活了过来,变得分外有神。牛头的大头在这大脑袋底下哭着,那僵硬的牛脑袋便也哭了。牛头说:
“我以后就叫牛头!”
马面也哭,不过只是流泪:“那我是马面…”他手上那马的脸啊,血肉模糊。周围是各种各样的白色,他们从未见过的白色。那颜色是从内而外散发的,它们不定地变着,像洪水,也许这正是他们死掉环境的映射。白茫茫的中心,只剩下他们自己。
“跑啊,驾!”田埂上,马面骑着一匹棕马,驰骋着,神采飞扬。牛头骑着他的牛,在后面慢慢吞吞。
马面热爱这飞驰的感觉。风裹挟他,追捧他,他成了风;光追随他,跟从他,他似乎又成了光。广阔的田野上,他驾着马,他感受得到马儿滚烫的血液,也感受得到自己的血在沸腾。这些,都是他正常体会不到的感觉。
“牛安,你知道我有一个梦想吗?”马面与牛头齐行着,气喘吁吁的马与温和安静的牛默默在他们身下。那时的他们各自都没有外号,除了有时候会叫对方大便之外。
“是什么愿望啊?马诚?”牛头稚嫩地问。
“每次骑马,我都可以超过风,但光却永远可以追上我。你看,我都被照亮了。”
马面把头望向天空:“我希望未来,我可以跑得更快,赛过光!这样,你们就只能看见,一个疾驰的黑影!”
“那个黑影,会响彻着马蹄!”
“你说对不对,赛光?”马面把头一歪,注视马的眼睛。
赛光似乎懂了,灵动地眨眨眼。它短嘶一下,这是在提醒马面,要开始跑了。
它跑起来,跑得飞快,似乎真的要把光甩在后面了……
马面是个瘸子,于是赛光是他的腿脚。
“俺去啦,去看看窝棚。你今天就待着我这吧,雨大。”
马面由衷地笑起来。这样,他便不用去淋雨了。一直以来,他这个瘸子,都心安理得地受着照顾。心里是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但也只有一点罢了,而且慢慢也在消失。
牛头披着麻,奔进雨里。马面听着他在外面踩下阶梯,溅起水花。牛头的房子是很典型的干栏式房屋,底下支着一根根的木柱与地面分隔。有时底下的空间还会用来圈养家畜呢,但牛头没这样做。牛头家的牛可以随意走动,只不过晚上知道特定的窝棚睡觉。他家的马也一样。
狗吠得越发狂躁。雨点打在屋顶,声音乱成麻,绞成一团。马面随意地躺在席子上,看着那木质的天花板正在漏水。
一滴一滴,打在木盆上,清晰可闻。
不知怎的,马面有些烦躁,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很奇怪,马面说不上来,但就感觉…很要紧…
他忽然起了身,望向深不可测的黑夜中。几棵树若隐若现,厚厚的雨帘如同他们传说中妖怪的巨手。那一双双手在黑夜里撕扯、拍打,夹杂着闪电的吼声,引得他心惊肉跳。一大片雨声的狂欢中,狗在狂吠,声嘶力竭……
“别闹了别闹了,安静点!赛光!……”
赛光与别的马乱叫着,在马厩里乱动。
马面家的马就离牛头家有十几分钟的路,跑起来也要几分钟。今天的马不知怎的,格外不安分。它们奋力撞着护栏。牛头把身体倚靠在护栏上。
雨在下,从未有过的大雨。简陋的畜棚哗哗哗往下漏水。大风卷着帘儿吹刮着,它看上去摇摇欲坠。等到马儿稍微安分点,他就会立刻带它们转移。
可马儿就是不安分,他都有点恼了。
这是他偶然听见鸟雀振动翅膀的声音。那声音纷纷乱乱,他还有点奇怪,为什么一大群鸟晚上不睡觉出去运动的啊?
不对头,不对头。他遍体生出一股由内而外的寒意。莫不是野兽?可是他望向茫茫雨夜,没有看见野兽那绿幽幽的眼睛,什么都没有,于是他越发警惕。黑暗中肯定有着什么东西……
等等!
地面在震!地面在震!地面在震!
朝他逼近了!树在哀叫,草被折断!天公落雷,勾勒出一个可怕的巨兽的轮廓。他眼睁睁的看见一只恶魔的巨手,正向他可怖地扑来。那是一道比山比松还要高大的……
冲天水幕!
“牛蛋!”
屋子里,马面幡然醒悟一般,大叫了一声。
洪水倒过来,面前的一大片房屋全被冲垮了。房屋轰然倒下,与人们的呼喊冲破了这个雨夜。大水猖獗地游行。
牛头的房屋没被波及,这却令他羞愧。他呆愣愣的,在毁灭与希望间不知所措
一匹马来到房下,它叼着一角麻,眨动着大大的马眼,看他。他认出来了,是赛光。他一瞬间被他的眼神所出动,泪如泉涌。
它能回来,就一定能过去。
“跑啊,奔跑啊,跑起来啊!”他怒吼着。马儿似是受到他的感召,玩命般地向前跑去。水花踏响旧路的浅水,熟悉的路在不同时间轴中与众不同。
他好像从未跑得如此之快啊,疾似流星、刺破雨夜……你看哪,雨夜里,一道黑影飞过,风追不上它,闪电追不上它。它追随光,赛过光,或许也成为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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