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映出一轮血红的月亮,被丝丝缕缕的黑雾遮蔽着,支离斑驳,诡秘可怖。
我下意识往姜若翎身旁靠近了些,姜若翎瞥了我一眼,薄唇紧抿,呼吸声沉重又压抑,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沿着小径拾阶而上。
眼前的一切仿佛笼罩在红纱之下,虽近在咫尺,却看不分明。
远处有灯光透过来,忽明忽暗,恰似鬼火。
我一步步走过去,玲珑别致的水榭中,一抹身影凭阑而坐,周身弥漫着一股孤寂清冷的味道。
一个女人…
面容生得极美,那种让人见之倾心的美。
看着很年轻,也就二十来岁,眼角眉梢却溢满了与年纪不符的沧桑和哀莫。
她没有束发,三千青丝宛若瀑布一般垂落在脚旁,身上的衣服也是松松垮垮的,掩盖在衣服下的身形单薄瘦弱的惹人心疼。
我张了张嘴,随即又闭上。
不过是一道幻影,我说什么都是徒劳。
姜若翎却不知道这些,盯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戒备,我没想与他解释,我自己也尚没有弄清楚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到对岸树下的暗影里还站着一个人,他仰着头遥遥望着这里,神情拘谨忐忑,目光里却透着渴求。
是…
暮白…
若非见过他十四岁时的模样,我还不敢如此肯定,但他现下的样子应该更小,眼眸皎皎似明月,漂亮的脸上未脱青涩稚气,让人很想上手捏一把。
我一个瞬移就到了小暮白跟前,可还没等我伸出手,小暮白已经化为了一道烟,在我面前消散了。
好可惜…
姜若翎也飞掠了过来,一副想问又强忍着的样子。
回头,水榭中的女人也不见了。
收回目光,索性不再多想,只沿着路往前走。
姜若翎依旧默默地在后面跟着。
安静。
安静得压抑。
小影:“姜若翎,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有一个人能将我送回我来的地方,那个人是谁?在哪里?你和他很熟吗?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找他说话,但我实在受不了这压抑的氛围。
姜若翎脚下顿了顿,未曾抬眼。
姜若翎:“不知道。”
呵…
又来…
小影:“不知道他在哪里?还是不知道如何带我去?亦或是,你压根儿就不曾见过他?让我猜猜,你说的这个人,不会是我阿爸吧?”
姜若翎暗暗咬牙的样子,让我险些没忍住笑。
小影:“若果真如此,倒也不奇怪,我阿爸这个人爱清静,平素不轻易见外人,就连我想要见他一面,也得先…”
姜若翎突然打断了我的话。
姜若翎:“我见过他,他坐在高台上,身披玄甲,覆着面具,所有人匍匐在他的脚下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他无需动手,只用一个眼神,便能让忤逆他的人化为灰烬。”
笑容凝固,转而消失。
心头一阵刺痛。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那弱不禁风,清净无为的阿爸,会变成一个残暴嗜杀的人。
转回身,眼泪争相滚落。
身后呼吸一滞,片刻后,姜若翎才又跟上来。
悲伤没有持续太久,随着突兀而至的哭声,冥币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转瞬间,目中已被素缟和白幡充斥。
清楚地听到姜若翎倒吸气的声音。
这厮…
竟也有惧怕的时候…
站在灵堂前,我努力压抑着呼吸。
我在云碧山庄的时间不长,虽然那日陪着燕儿把山庄上下疯跑了个遍,但也是走马观花,是以我才没有认出来。
然而…
这正厅…
我与楚暮白的婚事,就是在这里定下的。
烛火明灭不定。
暗影憧憧。
断断续续的哭声回荡在灵堂内,飘忽不定,平添了几分惊悚。
我放轻了脚步走进去。
年少的楚暮白独自跪在灵柩前,脸色比身上的孝服还要白,他茫然望着前方,眼睛里没有了光。
泪水无声滑落,他嘴里模糊低喃着。
“…母…亲…”
母亲…
我记得岚姐说过,楚夫人性情冷漠,常年居于汀芷小榭中。
所以…
刚刚水榭里的那名女子…
是楚暮白的母亲…
我慢慢蹲下身,满眼心疼的看着眼前的人,小小的一只蜷缩在那里,被丢弃了般,可怜又委屈。
好想抱抱他…
我忍不住伸出手,可还没触摸到他,他便又消散了。
心中燥意升腾,有些压不住。
猛地站起身,我快步往外走,寻着记忆中的路线直奔后花园。
眼前的一切,证实了我的猜测。
是梦魇…
楚暮白的梦魇…
我们此刻在楚暮白的梦魇中…
风卷着落叶,无情地抽打在脸上。
楚暮白跪在楚庭夜的尸身旁泣不成声,黑色的血从楚庭夜的尸身上汩汩地往外冒,朝着楚暮白的脚下蔓延,欲将他吞噬。
小影:“暮白…”
我扑过去。
然后,一如之前。
缓缓站直身体,抬头,盯着那轮血红色的月亮,月亮压得很低,给人一种伸手就能碰到的错觉,血色晕染在眸底,心头嗜血的欲望再难压制。
姜若翎追过来,却被四下里凌乱飞舞的风刃逼得不敢走近,也没有办法走近。
姜若翎:“发什么疯?”
姜若翎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朝着我喊。
雷声滚动。
只是,那雷声很远,仿佛隔着什么,听不真切。
灵:“主人…”
灵的声音也像隔着什么。
“当…”
东皇突然发出一声脆响,我浑身一震,眼前恢复清明,我慌忙收敛起四溢的灵力。
抬手祭出东皇。
幸好…
早知道,就该让楚暮白带着,他也就不会被梦魇所困。
母亲病逝…
父亲被杀…
梦魇展现的都是最不愿面对的事,那么接下来,不会是…
那一夜…
不。
不可以。
上次楚暮白陪着我回忆,就已让我后悔不迭。
如今竟然还要…
心里像是破了个洞。
如果不能把楚暮白从梦魇中唤醒,那些凄惨的往事便不只要再经历一次,而是一遍又一遍,无止尽的往复。
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再次召出灵蝶,然而灵蝶绕着我徘徊不前,飞了两圈后就隐去了。
我的灵识也被压制着,根本铺展不开。
暮白…
暮白…
你究竟在哪里?
在哪里?
灵:“主人…”
我神色一凛。
开始了么…
杀戮…
血腥…
哀嚎声不绝…
人命不及草芥…
尸骸在我的脚下垒成了一座山,几乎将我掩埋,我挣扎着想爬出去,他们却拖着我,与他们一同坠入地狱…
“当…”
铃声响在耳旁。
我猛地喘上一口气。
家园被毁,亲人离世,不只是楚暮白的梦魇,也是我的。
灵:“主人…”
灵担忧地唤。
小影:“…我…我知道…暮白在哪儿了…”
我说,不等把气喘匀,已展开身形,往后山瞬移而去。
眼前一片混乱。
鲜血飞溅。
不断有人跌落在我的面前,我知道十四岁的楚暮白就在不远处,他此刻一定很痛,很绝望,我强迫自己不许回头。
灵力流失的比之前更快了,等找到那个堆放着磷矿石的洞窟时,我体内的灵力已经流失了大半。
不过好在,我找到了楚暮白。
我跌跌撞撞地走进去,石壁下的磷石发出微弱的莹光,却不妨碍我看清楚洞窟内的情形,我雀跃的心瞬间一落千丈。
小影:“暮白…”
我颤声唤。
楚暮白盘膝而坐,紧闭着双眼,浑身被魔气缭绕,甚至颈侧也生出了魔纹。
他乱了心…
因为梦魇的缘故…
未敢再耽搁,手上快速掐诀结印,将楚暮白罩住,压制着他身上的魔气,同时催动东皇悬浮在楚暮白的头顶上。
随着一声脆响,灵力一圈圈地震荡开去。
楚暮白的呼吸声骤然急促起来,握紧的双手上透出一段段青白色的骨节。
小影:“…暮白,醒醒…”
清晰地感觉到,灵力犹如泄洪般往外奔涌,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体内的灵力就会流失殆尽。
可是,三声过后,楚暮白身上的魔气非但未有消减,反而愈发浓郁,他的身形都快要看不见了,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脸。
他的脸上…
也生出了魔纹…
小影:“…暮白…”
心口好疼…
比被剑穿胸还要疼…
我最惧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么…
小影:“噗…”
压在喉头的一口血喷出来,我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地。
泪水模糊了双眼,意识也变得混浊。
黑暗一点一点侵袭过来。
“小影…”
我猛然惊醒,有人拽住了我的手,声音呼啸而至,眼前映出冲天的火光。
混战…
屠戮…
鲜血飞溅在脸上,爆裂声紧追在身后,他们一边护着我,一边扯着我往前跑,倒下一个便换另一个。
我在哪里…
我在逃什么…
“…快跑…”
“…别回头…”
阿妈…
是阿妈的声音…
脑子里倏然一片空白,双脚无论如何再也迈不开了,针刺般的疼痛密密麻麻地从心口处扩散开来。
阿妈,杜衡长老,林岘哥哥,苏苏…
以及流桑的每一个人…
都在拼命…
而我…
却在逃…
舍弃了流桑,舍弃了家人,舍弃了道义,我独自一个人…逃了…
小影:“不…”
我嘶声喊,口中溢满了腥甜的味道。
心口处传出碎裂的声音,被禁锢着的东西一下子涌了出来,顷刻间,我全身的血液都被灼烧得沸腾了起来。
眼底一片赤红。
胸腔中有什么在疯狂鼓噪着。
犯我者…
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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