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七十、命里欠你的

看到姜若翎费力地吞咽下去，我随即松开了手，姜若翎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凝目望着我缓缓绽出一抹笑。

姜若翎：“…夫人…”

呃…

这厮…

是活腻了么…

小影：“放手。”

姜若翎却像是听不出我声音中的怒意，手底下抓得更紧。

姜若翎：“夫人怎么才来？”

微哑的嗓音还带着点轻颤，姜若翎眼尾泛红，一抹水光晃在眸底，整个人透着股脆弱的破碎感，幽怨又委屈。

不对劲。

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万不该出现在姜若翎的身上。

他不会…

伤到脑袋了吧…

明显感觉出她的不耐。

姜若翎若是强横些，她尚且会看他一眼，这般软弱的姿态，只会让她心生鄙夷。

【…要不…让我来…】

【…你先歇着…】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她一怒之下将姜若翎的手给砍了，她绝对做得出。

小影：“放手。”

冷声吐出两个字。

姜若翎唇角的笑一瞬凝滞，而后眼睛更红了，水雾在眸底越聚越浓，仿佛随时都会溢出来似的，神情更是说不出的哀伤。

姜若翎：“…夫人…夫人又要离我而去…”

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耐心已尽。

寒意呼啸着往外涌，风刃凌空飞舞在四周，所及之处，林木山石摧枯拉朽般化为凐粉，眼前瞬时变得更加暗沉。

就在我以为她要暴走时，心口处却猛地窜起一股灼热，然后我出来了。

空气中浓郁的味道呛得我一阵猛咳，我手忙脚乱地收敛了灵力，看着姜若翎骇然变色的脸，我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本以为…

她不会这么轻易回去的…

莫不是…

方才穿过结界的时候伤到了…

她上次伤得极重，几日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些，若非法阵残缺，灵力枯竭，我们也不可能强行破开。

虽然我们穿过结界进来了，但封印并未被解除，在这里她受到的压制应该会比我更甚。

【你还好吗？】

没有回答。

她又不搭理我了。

我叹了口气，低头看向姜若翎，缓缓蹲下身子，目光落进他的眸底。

波光水影，烟岚云岫。

一瞬疏冷，一瞬旖旎。

小影：“姜若翎…”

我有些无奈。

姜若翎的瞳孔缩了缩，眸底的动荡刹那间归于虚无，他伸手勾住我的衣袖，一点一点攥在掌心，讨好的模样实在让人很难再冷着脸。

我没忍住。

笑得停不下来。

他姜若翎也有如此卑微的时候，虽然，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姜若翎，或者说，此刻做这一切的不是姜若翎。

抬手点在姜若翎眉间，落下的一点鲜红转瞬化为符印，姜若翎脸色骤变，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姜若翎：“你做了什么？”

我搓了搓指尖，指尖上微小的伤口已然愈合。

小影：“他一介肉体凡胎，你待久了，他只怕受不住，暮白的朋友不多，他勉强算一个，所以我不想他变成痴傻，那样总归少了很多乐趣。”

抬眼看过去，笑意浮在眼尾。

小影：“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逼你出来？”

我不确定姜若翎身体里的是个什么东西，夺舍的术法有很多，具有夺舍能力的也有很多，但不管是哪一种，未经允许便擅自霸占了别人的身体，于流桑而言都是不可取的。

诚如商阙…

即便是无奈之举，却绝非是最明智的选择。

耳边风声呜咽。

暗紫色的纹路沿着姜若翎的脖颈攀升，姜若翎一只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袖，一只手撑在地上，赤红的双目瞪着我，额头上青筋直跳，连太阳穴都鼓了起来。

抬手祭出东皇，我冷声道。

小影：“他若无事，我便不与你计较。”

东皇镇魂，即便灭不了它，也绝不会便宜了它。

清脆的铃声响了一下。

只一下。

姜若翎浑身一震，已爬上脸颊的紫纹被吓到了一样，争先恐后地往下褪。

呲啦一声，我的衣袖被姜若翎扯烂了，姜若翎仰头，喉咙里滚过闷哼，须臾之后，就像是漏了气般缓缓瘫软下来。

我扶住了他倾倒的身体。

离开了…

我都没看清是什么…

姜若翎大口喘息着，心跳得如同砸在我肩膀上，我没有动，就那样支撑着他，直到他呼吸渐缓。

小影：“那个…”

我刚出声，姜若翎便挣扎着直起身，目光与我一触即离，但我还是看到了他面上急欲掩饰的囧迫。

当真是稀奇…

看来他知道刚才发生的事…

我忍着笑，好心地没有让他太尴尬，他那般狂妄的一个人，做出如此丢脸之举，心里那一关可不好过。

小影：“你…”

看到姜若翎悄然握紧了拳，我欲言又止，他伤得很重，又无灵力护体，前面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实在不适合带他同行，可又不能把他独自留在这里，万一那东西再回来呢。

就该从乌骓那里寻几件宝贝带上，也好过现在两手空空。

太婆说得果然没错，我这脑子怎么就不能思虑周全些，每次都到用时才想起来，现在我又要如何才能护得住他。

姜若翎斜瞥了我一眼，神情恢复了往昔的冷傲，如果忽略他白得快赶上死人的脸色，倒还真挺吓人。

小影：“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姜若翎：“说什么？”

这家伙…

当初他以我为饵，设那么大一场局想要引冥主出来，不管结果如何，我当时受到的伤害可是实实在在的，虽然多半也不是因为他，但他好歹该有一点点歉疚吧。

姜若翎：“你若指的是先前那件事…”

姜若翎抬眼迎上我，眼角闪着寒芒。

姜若翎：“我虽利用了你，却从未强迫你。”

我目瞪口呆。

他还有理了…

姜若翎没再看我，兀自盘膝而坐，闭着眼运起了功。

好…

你厉害…

有本事别让我救…

起身大步朝前，走出丈余远，又退了回来，我盯着动也未动的姜若翎，他怕是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我救，而我却不能不救。

小影：“我命里欠你的。”

我恨声道。

好像记得还有一瓶培元丹，可以助人提升功力，我从袋子里翻出来，倒了一颗递过去。

小影：“喏。”

这可比他运功快多了。

姜若翎睁开眼，一个字未多说，直接拿过吞下。

算他识货…

眼见着姜若翎的面色好转，我侧身而立，遥望着四下里的荒芜，总感觉有什么在窥视着我们，可又探查不到。

收回灵识，我居高临下睨着姜若翎。

小影：“姜若翎，怎么说你也是先来的，这里的情况你知道的总比我多，说说吧，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等了片刻。

姜若翎终于扯动唇角。

姜若翎：“此处凶险。”

废话…

还用你说…

小影：“你和单翼可是遇到了什么？单翼呢？他现在在哪儿？是否也受了伤？”

姜若翎：“不知道。”

我长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

小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姜若翎却又抿紧了唇，眼眸中遍布阴郁，放在膝上的双拳透出青白色的骨节，身体不可自抑地微微颤栗，周身的气息张狂暴戾，恨不能焚天灭地一般，被他竭力压制着。

愤怒…

不甘…

又无力…

身处如此境地，我亦茫然无措，更何况他，微弱如尘埃，反应不及也不难理解。

也许他是真的不知道…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种无力的感觉我太清楚了，能把人逼疯。

小影：“没关系，看看就知道了。”

我故作轻松，拂了拂身上的灰尘，眼底盈着笑。

小影：“还能站得起来么？”

姜若翎压低了眉眼，用行动给了我回答，看着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我伸手本欲扶他一把却被他躲开，我遂也不再坚持。

然而，他不仅受了内伤，还断了两根肋骨，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那把从不离手的长剑也没了踪影，整个人就像个破烂的布袋一样，被风拽得摇摆不定。

小影：“灵。”

我皱着眉唤。

下一瞬，灵幻化成了一副银白护甲，套在了姜若翎的身上。

虽不能为他疗伤，但至少能帮他减轻些负担，如此也能走得快一些，早点儿找到楚暮白他们早点儿出去，乌骓在外面守着我总归不放心。

之前我暗暗取了楚暮白一缕头发，就是为了以防像在森罗密境中那样，与他分隔太远时好追寻他的位置。

掌心结出符印，头发在火焰中化为一只灵蝶，泛着碧蓝莹光，在我指尖徘徊了片刻后，朝着远处暗潮翻涌的地方飞了过去。

小影：“走。”

我一把拽住姜若翎的胳膊，未给他反应的时间，瞬移跟上。

明显感觉到，灵力流失的速度骤然加快。

有什么东西在追着我们，又好像只是被风吹动的影子，我不确定。

不过才走了十几里，我就已经气喘吁吁，又勉强往前走了几里，不得不停下来，灵蝶随之消散在了风中，附着在姜若翎身上的灵也变得有些透明。

灵：“主人，把我收回去吧。”

第一次听到护甲会说话，姜若翎的表情可谓精彩。

姜若翎：“什么东西？”

我瞅了他一眼，喘着气说。

小影：“…我的守护灵…看来…我们只能放慢些速度了…所幸暮白离得不远，我已经…能够感应到他了…”

待呼吸稍稍平缓，我再次召出灵蝶。

姜若翎似是想说什么，却未说出，只是尽力跟紧我。

风不觉间停了下来，天色似乎亮了几分，四下里传来簌簌的声响，林木，花草，亭台，回廊…在身周拔地而起，转瞬之间，眼前赫然已换了一副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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