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势渐止,清风裹挟着湿润空气吹进屋内,清爽透彻。
涂山玖瑜让锁儿带人下去把曾爷爷送的这些首饰绸缎收起来。
尤其交代要好好生轻放最漂亮最华丽的那套赤金红宝石头面。
等瓶儿带人走后,涂山玖瑜的心情非常愉悦,连着继续落子的动作都认真了几分。
最后想了一圈,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问曾爷爷他老人家好。
“曾爷爷还是跟以前一样?”
涂山玖珹轻轻松松落下一子,“一样,老人家就喜欢整日跟那些毒虫毒药待一块儿。”
他的手修长白皙而又骨节分明,是一双执棋的好手。
涂山玖瑜从棋篓里拈来一子在手里慢慢揉搓,毫不掩饰地盯着他上下打量了好几眼。
涂山玖珹素日总做些犯贱的事,弄得她倒是忘了,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在外面人人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如玉公子。
巫族女子个个热情豪放,美艳无双,想必他在幽陀城的那段时日定过得比青丘还快活。
她想着眼里满是好奇,“你这几月在那边过得可顺心?”
“顺心个鬼!”涂山玖珹道。
他心里很不舒服,原本笑嘻嘻的脸色一下沉了半分,明显不是装的。
他冷怒道:“程甜儿那家伙,仗着自己会用毒,逼着我好几次替她的药人试毒,要不是奶奶, 小爷我这会儿已经是她的新药人了。”
程甜儿,今年不过十三,是涂山三姐弟在巫族的亲表妹。
想起那个有着圆圆的包子脸,睁着一双水盈盈大眼的姑娘,涂山玖瑜一喜,忙追问:“甜儿?我记得她小时候挺喜欢追在你屁股后面的,一口一个“九哥哥,九哥哥”,叫的比谁都欢,你忘了?你以前还哭着闹着要让爹给你生个妹妹来着,结果给爹气的罚你去跪祠堂。”
提及幼时趣事,涂山玖珹原本微变的脸色旋即恢复正常,抛开表妹程甜儿从前喜欢追在自己后面跑和惹爹生气那件事,他还是挺乐意回忆的。”
是啊,那是我第一次跪祠堂。”
他收回凝视棋局下一步算路的眼神后,出声一笑,“你当时还偷偷给我送了吃的来着,就是有些笨,别人都是送点心什么的,你偏偏端来一整盘烧鸡和肘子,结果那香味一直接钻到了爹的鼻子里,连你也一顿数落。”
说完,两人俱是一笑。
瓶儿一旁听了,也低头轻笑。
涂山玖瑜伸手,在白玉子占多数的棋盘上继续落子。
一想到从小到大爹对他们的严肃,涂山玖瑜就头疼。
她和涂山玖珹并没有像涂山玖玥那样亲近自己的父亲。
许是因为她二人年岁相当,与姐姐的娴静相比,他们两个是性子跳脱的,总惹祸的存在。
久而久之,爹自然也就总喜欢板脸了。
“这么多年,爹都不知道数落我多少次了,早习惯了。
”涂山玖珹听后露出一副早已看透的神情,“其实我知道,你那时说什么都要跟着姑姑下界就是为了不被爹管教,说什么要提前担当神女大任,就你那点小心思,谁还看不出来。”
就是苦了他,没人陪自己跪祠堂的日子比谁都难受。
两人又是一阵无声的棋局博弈。
最后,以涂山玖瑜总悔棋为基础,她一局定输赢,赢下了这场友谊局。
这时候,去库房存放东西的锁儿也返回来了。
她一进来就高兴道:“姑娘姑娘,外面雨停了,天上还挂着彩虹呢!”
瓶儿听后,几步走到屋外,在天上一望,也笑道:“还真是,五颜六色的,可美了!”
听见女子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涂山玖珹不免一笑,拿起放到桌边的折扇在手上一转,道:“我说锁儿瓶儿,你们说上小爷几句好话,小爷带你们上去看个够,如何?”
锁儿原本开心的脸一下就红了。
她躲到瓶儿身后,不说话。
瓶儿也俏脸一红,但她性子直爽,相比锁儿的忸怩,她倒是敢直面对上拿她们凑趣的涂山玖珹。
她微微屈膝一福身,直直对上涂山玖珹的桃花眼道:“九公子竟拿我们取笑。”
躲在瓶儿身后的锁儿紧接道:“就是就是,姑娘可要替我们出头!”
涂山玖瑜喝茶的动作一顿,把茶杯“哐”一下放在桌上。
涂山玖珹出当即收了笑,身子坐正。
盯了他几瞬,涂山玖瑜这才冷声道:“臭不要脸的家伙!”
涂山玖珹咕哝:“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涂山玖瑜懒得说他。
就他那个臭毛病,涂山氏来出有情人,他怎么就好端端的成了个多情公子呢?
她想想就觉得烦,而一想到自己之前被顺走了不知多少的首饰更烦。
雨后初晴,天穹露出湛蓝如洗的本色。
见阳光落下,从窗边洒入屋内,涂山玖瑜一下想起了湖水附近的那片桃林。
想起桃红花瓣被吹的漫天飘零,她意有所指的说:“一场大雨后,也不知道园子里落了多少花。”
锁儿没听出其中门道,呆呆回话:“一个法术的事,园子很快就打扫干净了,姑娘不用担心。”
涂山玖珹用扇子轻敲着小桌,“正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落花也有落花的妙处。”
涂山玖瑜皱眉,“看不出来你还挺对这些感兴趣。”
他漫不经心,“无意间书上看到的,也就了解那么一点点吧,论饱读诗书还比不上姑姑。”
涂山玖瑜听罢,饶有兴致地看他,不咸不淡的开口:“既然你这么爱花护花,那要不就你来帮我打扫园子吧。”
涂山玖珹:“?”
她补充:“不许用法术。”
涂山玖珹毫不犹豫拒绝,“说什么浑话,我怎么能干下人干的事!”
还敢拒绝,真以为我傻到没准备吗?
涂山玖瑜脸上笑容不变,意味深长,她转头吩咐瓶儿,“你去把我放在妆奁下的小本子拿来。”
瓶儿领命,不出一会儿,手里就拿了张本子来。
“九公子请过目。”
涂山玖珹接过本子,原本只是懒洋洋的扫上了几眼,结果越看越不对劲。
涂山玖瑜这个小心眼的家伙,他娘的居然把这些年从她这儿顺走的东西都挨个记了下来。
作为九天十地正正经经的贵女,这他娘的已经不能用小心眼来形容了。
简直是天理不容啊!
“这这这……”
他激动的语无伦次。
见他这样,不等人理顺,她就直接道:“你若识字的话便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你阿姐我呢,是个小心眼的,你之前拿出去送人的那些首饰我不计较,若想私了的话,就老老实实给我洒扫园子,若不想,我可请爹主持公道,让你把我的东西都一五一十还回来。”
听到这话,涂山玖珹心里着急,慌不择言道:“不就些宝贝而已,你又不差,至于这样——”
涂山玖瑜抄起手边棋篓就要砸他。
青玉棋子随着她的动作落满一地,涂山玖珹一吓,忙用手护住脑袋,“别打别打……”
鉴于涂山玖瑜的实力,他最后选择了妥协。
真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亲自来她这儿,直接派人送来不就行了。
这下好了,居然干起了下人的活。
涂山玖珹从锁儿手里接过扫帚,开始在石榴园里沿着小路打扫起来。
青丘是由无数座数以万计的山脉组成的。
山脉外有防御在三千州排列数一数二的法阵守护。
数以万计的山脉外是其他狐族的祖地,数以万计的山脉内则居住涂山氏的族人们。
涂山玖瑜他们三个的三个园子占地面积大,光石榴园就亭台楼阁一应齐全,花草树木长势葱郁,飞檐青瓦,盘根交错,曲折回旋,精致典雅。
一场大雨后,园子里果然一片残景。
一天时间不凭法术是不可能把整座园子打扫完的。
于是,涂山玖珹在石榴园连住了几日。
和熙微风拂面而过,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几只红鲤躲在碧绿荷叶下,咕噜咕噜吐着泡泡。
树龄千年的老桃树枝头繁花密布,片片落花从枝头翩然落下,在空中漫舞飞扬。
涂山玖珹一身素白衣衫随风轻摆,黑发如瀑,只用一根玉簪随意挽起,多情的桃花眼里是无神的。
连着几日扫地,他原本烦躁的心情基本快被磨灭了。
以前就知道石榴园大,但从未想过这么大。
在不使用法术的情况下,光靠人力,根本无法想象还要打扫多久。
花瓣落在他的肩头发梢,幽香弥漫开来,他伸手拍掉。
抬眼间,就见涂山玖瑜身后带了锁儿和瓶儿往这边走。
她这几日总派人过来看着他。
若不修炼的话,来的人就是她自己。
石榴园里大大小小的池子不少,是依水而建的。
其中最大的,就是这棵千年老桃树边的淇湖。
这不,她一来就命人把靠湖水岸边的木船迁过来,看样子,似乎打算划水玩。
涂山玖珹看了心里尤其不舒服,今日天气是不错,可他在这儿都顶着太阳都快一天了,怎么也没见个人过来问问他?
越想越气,他手上扫帚一扔,转身在老桃树根部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涂山玖瑜正搭着瓶儿的手要上木船,余光恰好瞥见方才一幕。
见他满脸不爽,她装作不明白的样子问:“这是怎么了?可是日头太大,把你晒糊涂了?”
以为他会同自己吵起来,却没想到涂山玖珹只是闷闷应道:“我歇歇。”
涂山玖瑜今日簪了金步摇,走路时步摇上的金翅蝶轻轻摇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蝴蝶在发髻间舞动。
她走到涂山玖珹身边停下,抬手摸了摸自己梳的精巧的发髻,问他:“我今日新戴的步摇好看么?”
涂山玖珹随便瞅了眼,敷衍道:“好看。”
涂山玖瑜听后冷哼一声,“敷衍!”
见涂山玖珹大抵是真没心情,涂山玖瑜觉得整他整的差不多了。
在整下去,他可就真不理自己了。
她伸手折下满枝繁花,百无聊赖的左看右看,片刻后,反手递给了涂山玖珹。
涂山玖珹一愣,随后接了过来。
涂山玖瑜道:“整日待在青丘也忒无聊了,你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你不修炼了?”
“整日在家里待着也不是事。”
听她这样说,涂山玖珹便仔细想了想。
他问涂山玖瑜,“我听说你有个在下界认识的姐妹,叫什么云曦来着,就在天州的天之城里,你怎么不去找她?”
青州就在天州附近,一个传送阵的事。
而且天人族与涂山氏是姻亲关系,以她的身份去天之城找人那还不是说去就去。
涂山玖瑜当然想到了这点。
半年前她才去了趟天之城找云曦,那时云曦的天赋在一众同辈之中初绽,将将站稳脚步。
从五行州回来后,她就收到了云曦在她不在青丘那段时间送来的信。
信上说,她在一次外出历练中受了很严重的伤,险些丧命。
若不是族中长老及时赶到,恐怕早已化作一堆白骨。
修炼中途受伤是常事,她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涂山玖瑜早就想去看望了。
天之城就在天人族的祖地,跟进入青丘一个道理,外族人想进去,需要经过非常严格的检查才行。
这个倒不是问题。
问题就在听回来传话的人说,天人族高层从前段时间就开始戒备,整个族里上下非常紧张。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连着出动好几位天神。
既然是跟本宗有关,她这样一个外族人突然到访,恐怕不大合适。
这样仔细一想,她一开始就没把天州算在里面。
瓶儿看出了涂山玖瑜的忧虑,出言提醒:“姑娘若实在想去天之城找友人,可寻个理由。”
涂山玖瑜来了兴趣,“说来一听。”
瓶儿道:“前阵子听说,天人族的高层专门派了一个使者来青丘找云夫人。”
云夫人云端月是在涂山玖瑜十三岁那年嫁入青丘的。
她的夫君,是涂山玖瑜祖父三弟的亲孙子,是青丘正支一脉,名涂山玖玙,是个风光霁月的少年郎。
掺了点别的因素在里面,当年她就是因为这个新堂嫂也姓云的缘故,才跟云曦交好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荒域的天人族一脉就是来自云氏。
涂山玖珹也来了兴趣,他从石头墩上起身,问瓶儿:“找堂嫂做什么?”
瓶儿道:“应该是天人族内部出了事。”
锁儿点头,也道:“所有人都知道,云夫人嫁给大公子后便少与娘家联系,这次云夫人不仅自己回天之城,还带了几个咱们青丘的天神境高手呢。”
带天神境高手去天之城?!
涂山玖瑜和涂山玖珹听罢都是眉毛一跳,如果是私自带高境界的族人去外族的话,那可是犯了族规的啊。
“这事儿爹知道吗?”
瓶儿恭敬道:“族长知晓此事,带天神境高手去天之城就是族长提起的。”
涂山玖珹恍然,他指尖摩挲着下巴,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颇惋惜道:“咱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居然错过了这么多。”
涂山玖瑜也少见的严肃,“我觉得应该是云曦出了什么事,否则以堂嫂那淡淡的性子不至于。”
她和涂山玖珹相视一眼,提起裙摆就往外面走。
堂嫂既然都带人去天之城了,那她这个青丘神女去天之城也没什么不妥。
丹颜居内,涂山玖瑜一进门让瓶儿去库房取些珍贵的宝药出来,收拾收拾准备带着去天之城看望云曦。
涂山玖珹跟在她身后,见她忙里忙外吩咐人准备这个准备那个,脚底一溜,打算离开石榴园。
涂山玖瑜也压根就没打算让他继续在这儿待下去。
毕竟她马上就要动身去天之城,哪儿还有心思注意他。
在涂山玖珹临门一脚带出丹颜居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道:“忘了跟你说,甄伦有事找你,说是在青丘外的青城翠香楼一见。”
灵族的甄伦是甄古的同胞弟弟,在他兄长每每将涂山玖瑜视作对手的时候,他二人倒是玩在了一起。
涂山玖珹溜走的身形一顿,转身挤出个笑,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瓶儿动作很快,吩咐几个手脚麻利的侍女备好东西后,才去回话。
涂山玖瑜这次去天之城也带了人。
不多,也就几来人而已,都是石榴园的随身仆从,境界也就尊者境上下。
相对青州的狐族占多数,且青丘一家独大,天州可谓是人杰地灵,各族兴盛,各大古教和平发展。
涂山玖瑜借助族里的一座古阵,踏进光道后就来到一片绿草莹莹的空旷大地上。
青丘的古阵当然不会把她直接送到天人族祖地的,不然的话,外族入侵可就是一眨眼的事。
想去祖地还需要乘坐一段路的骨船,在骨船上经历检查后,这才能真正进入祖地山脉深处。
天之城作为天人族的最高净土,城池广阔无垠,无边无际,坐落天穹之上。
城中没有密密麻麻的建筑,而是坐落着很多灵山,景色秀丽,雾霭环绕。
虽然也有街道与成片的建筑,但洞府会更多一些。
涂山玖瑜一到天之城,就有天人族高层的前辈前来迎接。
为了表示重视,来的前辈是天神境。
天之城涂山玖瑜来过几次,不算特别熟悉也不算特别陌生。
来迎接的天人族高层大抵是知道她来这儿的目的,由他带路,涂山玖瑜领着几个侍女一路来到座看着还算雅致的三进三出的小宅院面前。
宅门牌匾上用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写着“云府”二字。
这里是她堂嫂云端月的娘家。
同样姓云,来自下界的云曦就不一样了。
她作为天人族明珠,又有天赋,自然受高层重视。
她的一切吃穿用度,是完全按照一族初代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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