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魔州

云府花厅内，云氏正上首愁眉苦脸。

听到来人通传，云氏轻蹙的长眉一展，出了花厅，恰好碰见涂山玖瑜往这边走。

“七娘。”云氏未语先笑，在青丘的时候她和这位神女的关系算得上是好的，如今见了她来天之城，自然一阵高兴。

两人先是一阵寒暄，说了几句后，这才进了花厅。

“你怎么来天之城了？”

云氏声音细细的，温凉如山泉，此时正从侍女手上端了茶亲自送上。

她好歹也是自己的长辈，如今见她此举，涂山玖瑜芙蓉面上稍惊，忙双手接住。

涂山玖瑜呷了口茶，对上云氏关切的眸子展露笑意，“听闻嫂嫂带了几位青丘的天神境前辈来，我心里好奇，便跟了过来，想着若有什么问题，也能尽些力。”

她说罢招手，让候在外面的瓶儿领了四个侍女上来。

四个侍女每人手上都端了个雕纹的紫檀木盒，打开后，里面药香扑鼻，流光溢彩，每一颗都是无价宝药。

她道：“在说云曦前阵子受的伤还没好，也顺便来看望她。”

听到这儿，原本还保持笑意的云氏神色一僵，没忍住叹了口气。

“云曦不在天之城，她出去执行任务了。”

话一出，涂山玖瑜喝茶的动作停住了，“她在信里说这伤没几个月至少好不了，受了重伤能去执行什么任务？”

在说她不是族中天骄吗？天人族虽没落，但好歹也是人口有数亿的大族，底蕴总是有的，什么时候也沦落到需要天骄出任务了？

纵使心里疑惑，但她没问出口，只是就着云氏的话一点点问下去。

“云曦她出什么任务去了？可危险？”

云氏不答，她笑了一下，在涂山玖瑜身侧落座，示意贴身侍女把花厅内站着的几个侍女带下去后，这才慢慢道：“七娘，你可知我天人族太古时期是因何而兴盛？”

涂山玖瑜当然知道，天人族在很久以前位列十大强横族群之内，傲视上界无数种族，是三千州真正的“皇族”之一。

可毕竟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如今天人族没落，虽不复盛况，但底蕴还在，不然怎么能顺利同是长生世家之一的涂山氏联姻。

据青丘藏书楼里的记载，太古年间，天人族之所以可以称之为上界皇族，是因为一共出现六名强者，带领该族走向神话。

至于六名强者的出现，是她在天之城的一间藏书极其丰富的藏书阁里看到的。

原本，在太古年间发生了一件特别的大事。

该族一群天赋极强的年轻人进入了一个特殊的地方，得到六块叫天命石的石头后最终进化到极致，造就了该族往后的无敌神话。

书上记载到这里就结束了。

那群天赋极强的年轻人进入的地方是哪儿，无人知晓。

连自己的族人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她这个外族人了。

这也算是一族辛秘，不过云氏既然这样都问了，难道她知道这其中秘密？

涂山玖瑜脸上写着好奇，也不拖沓，直接问了出来，“堂嫂既然这样问了，难道是有什么要说的？”

云氏闻言，陷入了深思。

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也算是关乎一族命运，到底要不要把涂山玖瑜牵扯进来，她心底似油烹般难以抉择。

涂山玖瑜看着云氏的脸，微有些不解，到底还说不说了？

“嫂嫂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趟云曦祖父那儿了。”

见云氏还没有开口的意思，涂山玖瑜干脆起身，打算先去云曦祖父那儿把带来的宝药送去，之后在慢慢逛一逛天之城。

“七娘。”

云氏如梦终醒，一双皙白柔夷忙抓住她鲜光华丽的衣摆。

她笑了笑，“是我太顾虑了。”

涂山玖瑜顺着云氏松手重新坐回她身侧，弯起眼睛，“我们是一家人，嫂嫂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天塌下来了还有青丘顶着呢。”

听了这话，云氏忧心之色淡了几分，“其实不止你担心云曦，我也一样。”

在数亿人口的大族中，一个小小的云姓里出了这样一个争光的天骄，在其危险而又伤势未愈的情况下，她自然担心。

云氏道：“云曦虽来自下界，但与我同出一脉，当初族中安排同辈年轻人切磋时，我一直有在好生关注她，这样一个好的姑娘，若是这次外出陨落，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轻叹，“这次遭遇对她而言，是福亦是祸。”

见云氏话里的忧虑不像是假的，涂山玖瑜低头细数茶盏里的茶叶，她人身处天之城，就算也担心云曦安危，还能马上飞到她身边去不成？

“天人族中有一块废石，名为天命，可以测试年轻一代谁有莫名潜力，可以同真正的天命石圆满融合。”云氏道，“云曦这次被族里的那些大人们送去了一个地方，具体是哪儿我也不知道，”

她压低声音，“只知道那里就是太古年间六大天人们得到天命石的神秘古地。”

“而天命石也不是说有就有的，这次去魔州的年轻一辈翘楚足足有上千人，只有拥有强大潜力的族人才能得到天命石并与之融合。”

“那云曦……”

别人涂山玖瑜不关心，她只问她想知道的。

好在答案是好的，云曦得到了天命石，就在半个月前。

“既然就在半个月前，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涂山玖瑜蹙眉，她想到瓶儿先前说的消息，嫂嫂带了几位青丘的天神境前辈来天之城。

“嫂嫂，我族中几位前辈呢？他们可在天之城？”

云氏道：“云曦在返回的途中和另外得到天命石的三人冲散了，四人全失去了消息，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一着急，便把这事告诉了你爹，他们到了天之城后就跟着我族中几位大人一起去魔州寻人了。”

“这么着急？”

四人走散的地方叫魔州，是因为古代出魔得名。

虽说一州无垠，在凡人眼里走上百世都不可能到达尽头，但那里战乱频繁，杀伐不止，一般没事的话，都会直接略过那一州。

一想到他们还要路过那凶气滔天的魔州。

这属实有些麻烦。

魔州很大，既然人已经走散半个月都没消息，那就说明至少没几个月是不可能找到的。

想到这儿，涂山玖瑜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急躁，万一云曦真的陨落了呢？

那可就真完蛋了！

她从座椅上起身，晃得头上金翅蝶步摇不断颤动。

“我去帮忙！”她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说不定明天就有消息了。”

她说完就往外面走，不带一丝迟疑。

云氏见状，用最快的反应拉住涂山玖瑜，让她冷静。

“魔州乃凶煞之地，七娘你不能去！”

“那怎么办？”涂山玖瑜脸色瞬间烦躁起来，“这件事青丘已经插手了，我出手帮忙，爹是不会怪我的。”

她以为云氏是因为担心涂山长业责怪才拦着自己不去的。

谁知道云氏是真不打算让放她去。

死活都不撒手。

“嫂嫂！”

被云氏用力抓着长袖不放，涂山玖瑜皱眉，“我真的能保护好自己，有青丘的令牌在，没人敢冒犯我。”

她说着手中发光，一块花纹古朴复杂的褐色令牌出现在眼前。

她今日穿了件紫色的软罗烟长裙，裙摆和衣角绣着大朵的紫牡丹，精致贵气，娇而不媚，是从头到脚标准的世家贵女打扮。

褐色令牌被她别在淡紫双环四合如意绦中间，一眼看上去很显眼。

她单手握住云氏，保证似的说：“好了，有令牌在，无人敢伤我。”

云氏还是不放人，“不行，你是青丘神女，我必须为你的安全考虑。”

什么劳什子青丘神女，在外面有名声要什么用，在族里面还是不是该怎么来就怎么来，要说真正该让云氏重视的人，该是她姐姐涂山玖玥才对。

涂山玖瑜无言，心里憋着一句话说不出口。

她被看得紧紧的，加上云氏是自己长辈，根本没有一点能撒手的机会。

云氏清楚涂山玖瑜是看在她这里堂嫂身份上才没有硬扯下去。

但为了以防偷偷溜出去，基本一下午时间，她都把涂山玖瑜带在身边，一直看着她。

等到落日余晖，天穹泛起一片金黄色的光晕时，她这才慢慢松了警惕，派人把涂山玖瑜送到了新安排好的住处。

房间内，涂山玖瑜正惬意地躺在摇椅上，一面由锁儿打着扇，一面吃着瓶儿喂的葡萄。

今儿一下午时间，她可是被云氏给看惨了。

哪怕天人族高层上面来了人想说些一族辛秘，她也不曾刻意让涂山玖瑜回避。

一直到日落西下，这才得了机会好好躺会儿。

见涂山玖瑜闭着眼睛，一副快睡着的样子，锁儿不满地瘪瘪嘴，“云夫人也忒小心了，姑娘连仙殿传人都不怕，怎么能去趟魔州就伤了自己？”

对此，瓶儿持不同意见，“还是小心些好，魔州那个地方毕竟是凶煞之地。”

“就算是凶煞之地，也要闯闯才知道有多危险，光凭外人口中所言做不得真。”听到两人的话，涂山玖瑜睁开眼，“魔州那个地方就在天州旁边，距离青州也近，若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不可，”瓶儿立刻出声，“姑娘要真出了什么事，回去后怎么交代？”

见瓶儿紧皱眉头，涂山玖瑜直起身，“我们狐族，不是一向重情重义吗？”

瓶儿顿了顿，张嘴在想劝却说不出话。

涂山玖瑜继续，“云曦是我在下界荒域认识的好友，纵使到了上界，这段情谊也并没有断，就算不知道她这次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我也要尽我自己的一份力。”

她虽听起来声音淡淡的，但眼里的决心却愈发坚定。

她是真的害怕，害怕再有一个来自下界的故人陨落。

这一次，她打算以身入局，哪怕结局还是那样，但至少不会留遗憾。

锁儿轻声细语问：“那姑娘什么时候去？”

“现在就去，”涂山玖瑜从摇椅上起身，“我们替我在这儿守着，等嫂嫂来了，帮我解释解释。”

瓶儿叹气，“还是太危险了。”

涂山玖瑜伸手替瓶儿轻轻揉去眉间愁绪，明澈的眸子一弯，“不必担心，就当是一场历练。”

夕阳西下，涂山玖瑜来不及在临走时倒捋自己，出了住的小院后门后，打算通过后花园绕出去。

她不知道这会儿云氏在干嘛，但觉得她应该不会快天黑了出来逛花园。

眼前假山奇石罗列，点缀在绿荫花径之间，只听清泉潺潺流淌，绿树间传出阵阵莺雀啼鸣。

涂山玖瑜来过云府两次，等走完这条小径，她记得前面拐角处就是这座府邸的后门了。

忽然，假山周围，有两道人声传来。

那似乎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女声细细的，听起来有些软，此刻正小声啜泣着，一听就很伤心，男声倒是不清楚，只听到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对比起来，女声要比男声伤心的多。

涂山玖瑜在假山的后面听了几声，心里诧异，这不是她堂嫂的声音吗？

下午还好端端的，怎么一会儿不见，人就跑到后花园这里哭来了？

狐族听觉敏锐，听到云氏身边还有一陌生男子，涂山玖瑜恐怕此人境界比她高，没有轻举妄动。

她停在原地，凝神静气，把感官全集中到了听觉上，一句一句地听着他们接下来的话。

云氏柔柔的双眼此刻正是一圈红色，她面前站了位面容俊逸，身形高大的青年。

青年同样是天人族的翘楚，修为真一境界的他，刚一路风尘仆仆的从魔州赶来。

将一则很不妙的消息回禀族中长老们后，青年这才又紧赶慢赶，找到云氏，告知了她关于云曦四人的消息。

其实也不能算是完全不妙，也算是有点好消息，只是不多而已。

消息一共有两个，好的是在魔州走散的四人找到了，他们已经与负责护送的族人汇合，在一路往天州方向赶来。

而坏的就有点严重了。

听青年说，一直与天人族有世仇的战族联合别族一起，出动不少天神境高手一起围剿他们。

各大州之间间隔实在太远了，就算是超级传送阵也不可能直接到达天州。

战族就是利用这点，等融合了天命石的四人一到魔州，就立马派出族中神祇看守传送阵，不放过路过的任何人。

一州的超级传送阵除了那些各大古教的外，也不过四五座。

结果一口气全被战族联合别族看守，完全犹如困兽之笼，处于被动。

不过才短短半日，就已经陨落了几十个尊者境大圆满的族人，其中更不乏点燃神火的真一境。

天人族当然也有天神出手，但也只能保一时平安，能不能活着走到天州都是个未知数。

听了这些话，云氏自然一阵伤感。

想当年，云曦他们一家人刚从下界到天之城的时候，还是他们家安排着接待安置的。

虽然这里面带了些涂山玖瑜提前说好的，但她也并非是那种瞧不起下界的人。

她还记得云曦到这里刚展露天赋时，她特意从青丘回了趟天之城，还为她介绍了不少天神。

说没有私心是假的。

她运气好，嫁入了长生世家的涂山氏，但天赋就摆在那儿，再想精进就难了。

但云曦不一样，她天赋异禀，加上又融合了天命石，是注定要走上那无人能及的高处，重振云氏的荣光，带领天人族走上昔日辉煌。

可是，如今一切都摇摇欲坠。

那种希望快磨灭的感觉压在心头，云氏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她哑着声问：“云曦现在何处？”

青年道：“血色平原，距离天州足足有十万里。”

窥见云氏眼底那抹落寞之色，青年又道：“我听说青丘的一位天神境前辈已经找到了云曦仙子。”

闻言，云氏无神的眼睛一亮，随后淡下，她勾了勾唇，道：“出了这种情况，就算青丘出手也无大用。”

何况青丘本就不大爱插手别族事务。

云氏低头，没把这话说出口。

另一边，涂山玖瑜把偷听到的话理了理。

她对魔州不大了解，只知道魔葵园坐落魔州，别的一概不知。

说实话，谁会吃饱了没事干去那片自古以来就出大魔，生灵好战的鬼地方？

从方才话的信息得知，云曦约莫就在血色平原十二座巨大的罪恶之城中的一个。

血色平原是魔州与天州的交界地区之一，方圆十万里，甚至更大。

看似广袤，但对两州来说算不得什么。

而战族的打算，是要封锁整座血色平原。

想了想，涂山玖瑜突然冒出个绝妙的点子，直接趁血色平原没封锁之前把云曦找到，然后利用青丘令牌离开魔州绕路去青州不就好了嘛！

多简单的事！

她越想越高兴，迫不及待就出发。

魔州真的很乱。

刚一进有点生气的山地，就遇到十几次杀戮。

这里流寇横行，魔头和匪患是一大特色。

密云遍布的半空，涂山玖瑜一点点的在仔细飞行搜索。

那个天人族青年说的消息绝对保真。

她从魔州的传送大阵出来时，一眼就注意到了附近有至少十几个点燃神火的高手在徘徊。

而且一般通过她埋伏人的经验来说，暗中还有天神镇守。

还好她如今媚术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只要那些天神境的高手不刻意盘查，用媚术糊弄过去就成。

她变成瓶儿的样子，一路飞了许久，这才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魔州的修士。

在问了他十二座罪恶之城的位置后，涂山玖瑜赶紧朝离这里最近的第一座城去。

她身上有青丘令牌，能施法通过令牌联络城中已经找到云曦的青丘前辈。

第一座罪恶之城没有，她接着去找第二座罪恶之城。

一直到第六座，青丘令牌终于发出了她一直期盼的莹莹青光。

四更天，血色平原中心的一座罪恶之城里依旧灯火通明。

巨城内有各种魔头凶兽等生灵出没，个个凶神恶煞，与这座煞气终年不散的巨城十分相衬。

在这血色平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实力决定一切。

无论对错与否，只要是胜了，没有人会站出来出头。

所以这里面经常爆发战斗，全都是群拿命来玩的家伙。

涂山玖瑜一路行走在巨城里面，非常小心。

每进一座城，她都会换个样子。

这次的模样，是个相貌平平且面色蜡黄，年龄看上去三十开外的女子。

那是她之前在路过的一群雇佣团里无意看到的名中年女子的样子，便暂时借了容貌来隐藏。

她稍稍低着头，一路穿过这些身形高大的生灵，转身进了道幽深狭窄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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