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妃们哪里有心思留下来赏舞听曲,大多都等着看艳茹被处刑。而何沁没有上前,她寻了一处无人的偏殿更衣。何沁借着油纸窗上的虚影,看见一个宫女被拖行到玉阶之下,内侍们七手八脚地架起来刑具,将她锁在上面。然后人影越来越多,朝着这个刑场聚拢。
她听到窗外一声高呼,这场皮影戏算是唱响了。她的贴身婢女说道:“奴婢不明白,娘子为何要替怜充容求情?本来良妃娘娘是要她罚跪的,这下可好,也不用跪下了,把宫女打一顿算完....”
何沁转头看向窗外,两道刑杖一起一落,此起彼伏,是高高抬起,再重重落下。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道:“要是今日,趴在那儿的人是你,我会如何?颖儿,你可知道,罚跪,磨的只是人的身体,可罚亲近的人,磨的却是人心。”何沁重新穿上大袖:“既然有人刻意要把人往这条路上引,那我不如顺势而为推一把,反正百利而无一害。艳茹是苏蕊鸳的心腹,又会武功,有这样一个人在,无论是咱们还是他人,行事都不方便。不如趁早除去,断了她的臂膀,这可比让她跪上几个时辰要有利多了。”
颖儿半知半解地说道:“那....究竟是谁做了这个局要害怜充容呢?不会真的是怜充容自己对良妃有不敬之心吧。”
“苏氏心机颇深,对外向来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绝不会做出此等蠢事,定然是遭到人的算计,同之前流产一样。此人先是在宫中散布流言,令良妃对苏氏不满,再买通苏氏宫中的侍女....根据艳茹所说,恐怕御膳房也有她的人。最后,在寿宴上利用小蓝氏等人的好事,激怒良妃,令苏氏骑虎难下。”何沁忽然一笑:“仔细想想,连我也在这场算计之内。只是,既然做局,她必定将苏氏视为敌人。既然为敌人,为何不干脆一次将苏氏钉死,而是要这个不痛不痒的结果呢?”
“或许是那人胆子太小,不敢闹得太大?”
何沁摇摇头,整整三十仗责,到现在才打完。“颖儿,你觉不觉得,这个布局有一丝丝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娘子,是不是外面下雪了,好冷啊。”
下雪了,飞雪如箭,穿入苏蕊鸳的发髻,突如其来的狂风掀歪了不少女子鬓边的绒花,却并未吹动她头上的金簪分毫。她双手插入袖中,不住地转动尾指上的那枚珐琅戒指。她合着眼睛,跟前的艳茹也合着眼睛,为了防止血污飞溅到各位贵人身上,几名内侍太监挡在她的身前,不许她上前半步。
冷风中掺杂着甜腥气,划过面颊更胜刀割。她的脚下仿佛有毒刺荆棘,生生扎入,缠紧,让她无法动弹。
宫闱局的人下手极其狠辣,他们是狠惯了的人,早已经对狰狞的面孔麻木,如同捶打在一块无知无觉的死肉。十杖,二十杖,三十杖。苏蕊鸳的肩膀重重一松,内侍这才让开身子,令主仆能够相见。“小...小姐....”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是发泄出来,艳茹呕吐出一口鲜血。
苏蕊鸳终于是自乱阵脚,跪在雪地里握住她的手,手指下意识地落在手腕处,去摸她的脉搏:“你伤得太重了,腿上的筋脉全部断了。”一口凉气被深深吸入苏蕊鸳的肺腑:“宫闱局的人下手太毒了,打的这么狠,你怎么都不会喊一声呢?”
“我...我怕丢了小姐的面子....叫人笑话....”打到第十杖的时候,艳茹身上已经是血肉模糊,宫妃们不堪血腥,宁愿不瞧这个热闹。
“什么都不必说,存住气。”苏蕊鸳紧紧握着艳茹的手,给站立在一旁的内侍一个眼刀。“还看什么?还不把人抬进去?”内侍们本想摆谱,见到这样的目光脖子一凉,不禁点点头。
不远处,两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们。
冬风烈烈,切割着人的喉管,使得疼痛随着一呼一吸深入肺腑,宝珠不断往手心呵着哈气,借此极力掩盖住哭意,只露出一双眼睛涨得通红。一阵快意油然而生,从脚底心直接升到发顶,叫她头皮发麻。心中的某一根弦好似断了,随之她浑身的骨头都松了下来,险些歪倒在刘婵玥的身上。
刘婵玥紧紧握着她的手,那双手因那年冬日时常浸泡在冰水之中,生出了不可治愈的冻疮。今年冬天也照样发作,红一块紫一块,涂什么药膏也总是不好。“娘子....”宝珠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
刘婵玥收目不去看刑场,似乎是被台阶前的那一盆鲜艳的兰花灼伤了眼睛。她将宝珠冰锥子的手揣进袖中捂着,良久才出声:“走吧。”
她向来是厌寒冷的,只是因为冷和痛的边界不清晰,此刻攥着宝珠的手,就像是攥着一把开过刃的匕首,割破了手心,血滴滴答答地流。她恍然一低头,发现手上并没有伤,那淡淡的血腥味来自于风中,来自于不远处的刑场。
雪落在她的睫毛上,怜充容和艳茹相互依偎的身影在她的视线中淡淡地变成一个虚影。这场面何其的眼熟,因为当年宝珠受刑,她也是这样由着她靠着,搀扶起来离开刑场的。
“娘子为奴婢脏了手....娘子本不必这么做的。”宝珠反覆着刘婵玥的手,声音轻轻颤着,一滴热泪终究是夺眶而出。
“当年的事情,是我连累了你,我答应过你和阿奴,此仇必报。至于脏不脏的,既然入了宫,我便知道会有这一日,既然等不到报应,那就我自己来报。”
宝珠仰起头看着刘婵玥,上佳的胭脂水粉将她养得肤如凝脂,双颊的胭脂淡扫,早就不似在刘府为奴婢时的素面朝天。恣意的水仙移栽到了宫苑的土壤之中,生长得更为修长挺拔。可是只有宝珠知道,她表面上云淡风轻的,心里其实是难过的,一腔话棉絮一般堵在嗓子里,宝珠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宝珠,我们走吧。”
“嗯。”宝珠只能将泪一抹,胡乱点头。
雪下得厉害,顷刻间便倾覆了皇城。一只雪鹰掠过长空,那四道瘦长的身影,两两结伴,相背而去。
从承乾宫出来,刘婵玥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走到了上林苑。这时节,已经没有了梨花,唯有漆黑的枯树枝嶙峋蜿蜒。她站在河边,看着河水双手合十,不知在念着什么。
绝嗣我包了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