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危城（2）

在耳光挨上脸庞前李郁就已经想明白，八百骑士是大将军最后的招数，是用性命去填的招数，他们活不下来，即便让他们星散也活不下来

齐人也有骑兵，十香原为他们提供了大量战马，自从战争开始，传闻中的齐军骑兵就没有出现过，攻城战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而让剩下的西军精骑营逃遁的话，无疑是向敌人嘴里喂肉，只有依靠城墙，那些骑兵才能多活一日，而看上去的残忍是大将军的仁慈

李郁回到了他负责的城墙，破破烂烂的铠甲被收拢，东拼西凑之下，六十七副铁甲再次被武装，甲士营从最开始到现在已经换了一茬，除了少数几人，其余都是新面孔

围坐在角落，扯着嗓子向新成员讲述甲士作战的要领，新人没多少时间消化，或许明日过后，活下来的才能成为甲士，而明日。。。能活吗

。。。。。

哀鸿不但在荆阮城内遍地皆是，齐人大军亦是伤兵满营，四万对垒一万不到的燕军，齐人的伤亡更甚于燕军，不过齐人并没有半分气馁，甚至没觉得死伤太重，攻城战从来都是这样，抛开突袭不谈，两军对垒攻城拔寨最难，接近一比一的战损已经是一项引以为傲的战绩

齐军帅帐之中，大将田稽稳坐守卫，面无表情聆听着今日战报，嘴角勾起得笑容让其威严面显得有些狰狞

属官念完战报，乖乖做在下首，静候主宰大齐西北的霸主发话

田稽环顾帐中将领，肃穆的气氛下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毕束已经无力再抵抗了，今日行险计便证明荆阮城内已然无兵可用，尔等下去后好生休整，明日一战破荆阮”

副将、文官纷纷拱手祝贺，破城之功明日唾手可得，实乃封妻荫子的好机会，人人都在内心欢呼，大齐的矫虎军从此将声名远播，大齐蚕食大燕的计划最关键的一步属于他们，荆阮之后，再无关隘。。。

“好了，莫要高兴太早，明日便要让二郎们一口吃下这根骨头，而且燕国援军估计也不远了”

一名皮肤黝黑悍将闻言站起，抱拳道“末将麾下三千狼骑枕戈待旦，燕人援军一到，定叫他有来无回！”

“好，有姜将军这句话足矣，下令，宰牛吃肉！”

。。。。。

敌人吃肉，李郁也在吃肉，巨大伤亡之下的唯一好处就是粮食够吃，城内守军锐减八成，现在已经把所有青壮扔上了城墙也才将将铺满，没办法，荆阮是小城人口不过数千，若非七年前李牧战死，西军崩溃，这座荆阮城或许连个像样的城防都没有，好在毕束在多年前已经设想到了万一敌人夺去广昌县，荆阮便成为最后一道关卡，这才将这座小城修缮成了可以媲美边关的堡垒

入夜无人睡眠，浓云遮住了本该清澈的星河，闷热让人躁动，所谓心境已抛诸脑后，昂起头望着压抑的天空，李郁的睡意也被剥夺

“校尉，睡一下吧”陈玉在一旁向满眼血丝的李郁劝道

“呵，这两天，你还是第一次叫我校尉”李郁抱着手偏头说道

陈玉尴尬的笑了笑，挠挠头道“或许。。。以后没机会叫了”

“是啊，以后可能什么机会都没了，鲜衣怒马，红尘风流，长驱万里如虎，都没啦”李郁的惆怅挑拨了四周的情绪，一时间落寞、孤冷在蔓延

陈玉默然摇头，眼神直勾勾的盯住比自己小上许多的李郁，半晌后开口问道

“你究竟是何人？”

“啊？”李郁摸不着头脑

“茂钦兄弟，其实我们知道你的人都想问，你究竟是何人，十四岁成了甲士营统领，一般人不可能有此机会”

“想知道？”

“是，很好奇”陈玉说完，周围熟悉的十余个甲士营同伴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反正明日已经不知能否度过，不如嚼嚼舌根

“呵”李郁看向四周爱听八卦的人开口道“我只能告诉你们，我生于将门，父亲多年前战死沙场，为磨练自己才来的这倒霉催的边军”

“还有呢？”兴趣已经被勾起

“没了”

“没了？

“是的，没了，我不想玷污父亲的荣光，我不想人们知道他儿子还未建功立业就死在这里，我不想被当做敌人斩首后的荣耀，所以。。。没了”

“没了，什么都没了”陈玉也不再问，以手枕头躺在还未洗去鲜血的地上

李郁模仿着他的动作躺下，袅袅歌声从嘴里飘出

“天遥遥兮，吾待归乡

采梅桃兮，赠尔云娘

地不博兮，天各一方

吾归乡兮，魂葬疆场”

北燕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一曲终了，一曲又起，一个点播撒到了全城，家乡的童谣、粗鄙的淫词滥调、上工的号子，无数各异的曲调在飞扬，在飘荡，没有人会去责备李郁在祸乱军心，人总是对将死之人充满宽容

毕束手指轻敲桌案，似乎在为几不可闻的曲调拍打板眼，昏热的帐中一盆火焰不断跳动，而已换一身戎装的江仙正在将一本本案牍抛进火盆，这是都是大燕机密，可不能让齐人得了去

“江阆玉”毕束第一次叫了江仙的名和字，这让江仙手中一顿，转头望向空荡荡帅帐的主人

“毕帅，可有吩咐”

“我为你备了好马，明日城破之时想办法冲出去吧，将这里的一切告诉朝廷，让他们做好准备”

江仙稍有愕然，缓缓将手中最后几本案牍扔进火中，直起身子抱拳道“毕帅，属下恐难当此任，让一位弓马娴熟的将士出去，可能更容易些”

“还能有谁？帐下军官不论死的活的都在城楼上，而了解全局之人除了我便只有身为主簿的你”

“李郁。。。。”

“不行，他是将门之子，死在沙场是宿命，你就莫要推脱，此乃将令！”

江仙踟蹰片刻，只能咬着嘴唇说道“领命”

毕束站起身，走到江仙身边，抚着他的手臂说道

“若能活着回去，告诉你爹，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主簿，今后莫要走仕途，就在军中吧。。。”

“毕帅。。。”江仙感觉一阵温暖扫过胸腹，眼眶有些湿润，他二十余岁以来，这是听到过最知心的话

“好了，男儿汉莫要流狗尿，去准备吧”

江仙站直身子，喊出了人生中最雄厚的一声“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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