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灯火渺渺，酒肆弥弥

“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

正行处，书生脑中突然想起了这两句诗，举目望时，那一草一木一石一天地，倒也颇似这诗中的意境，只是那鬼火森森，却被萤火编织。

不觉间，那书生已经走了有半个时辰，可四下里仍是没有半点人家的影子，就连天边的那轮残月也被云朵遮住，只露出点点月波，幽冷处寒风瑟瑟。

看得此景，那书生心中不免惴惴，为了壮胆，也可能是为了排遣寂寞，他开始在心中默念起过往背过的诗词，从“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到“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再到“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他一路走、一路念。蓦地又望见萤火绕树而飞，好似一盏盏幽灯挂林梢，这才想起李长吉的诗来。

“想那李昌谷一生，梦鬼写鬼哀鬼叹鬼，与鬼魅语，同幽冷住，只不知他可也曾见过如此幽冥之景？”书生喃喃着。

忽地又是一阵狂风，吹散那萤火如流、吹开那妨月的云、吹得那书生闭眼，却也吹来了一阵浓雾。待得风定之时，书生的四周却早已被团团迷雾锁住，虽有月光皎皎，却也透不进些许光亮。

身陷浓雾之中，书生心下更是叫苦不迭，叹到“时运不济，磨难不离！唉……”望这四周茫茫，心想着眼下不是歇脚的时候，无奈中也只得凭着感觉继续向前走去。

魂兮归来！何为四方？

瑶浆清馨，闲以静之！

魂兮归来！何复远遥？

琼楼碧户，安以舒之！

归来兮，无东无西！

归来兮，无南无北！

……

迷雾中，忽有靡靡之声传来，渺渺溟濛。书生听得，身子一颤，忙向四周望去，只是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急忙处又是一阵响声，却原是那不知哪儿来的风，刮得树叶簌簌地响。听得是风声，又见四下里无物，书生只道是自己一日劳累产生了幻听，故心下稍定，复又上路。

或许真的是祸尽福至吧，这团浓雾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走了约有半柱香，浓雾便已渐渐散去，清冽的月光穿过雾霭，洒在芳草丛生的小道上。那书生顿觉眼前清明，好似下过一场轻雨。再望处，只见远方闪耀着橘黄色的光，似有千灯照碧云。

望着前方，书生欣喜不已，心里想着：“此去定是个热闹人家的去处，我且去借宿一晚，待明日再做打算”不觉脚下加快了步伐。

循着光，又行了几里地，不觉间已至跟前。那书生抬头望着，只见得一株百丈有余的老槐树挺立眼前，那橘黄色的光正是由挂在树梢上的万盏明灯散发出来的。但见明灯如繁星点缀树梢，灯火扑闪着汇成一条河，一路流淌直向穹天，小径、河川、石桥……也被照耀得愈发妖治。而在那株老槐树旁，竟开着一家酒肆，门首处一面青旗随风招展，上头书着一个大大的孟字。

书生见罢，两只眼珠瞪得方圆，惊的合不拢嘴。但是一阵惊诧过后，心神稍定他却又生了疑虑：“如此盛景，怎的兀自出现在这荒野里？四下无庄户也无行人，这酒肆如何就开在此处？此处实在诡异，去时也不知是福是祸，看来我还得寻个其他的去处！”

可当他回身欲走时，却发现来路早已被一团迷雾封住。于是他又望向四周，但见月波浸染之处，皆是一派静谧，看不见一丝烟火，加之奔波一日，腹中饥饿、精神萎靡，书生无奈中只能哀叹道：“唉！这荒山野岭的，也不知哪里是个去处。”再次看向老槐树旁的酒肆，“罢了！罢了！是佛堂是魔窟，去了便知！”心下敲定，抬脚便往酒肆走去。

却说书生一脚踏进酒肆，但觉灯火通明，放眼处，十数张四方桌齐齐整整地摆放着，有三两客人还在持杯独饮，香几上摆着玄铜宝鼎，左右墙上分别挂有兰亭帖和墨松图。他随意地扫了一眼，便径直往那柜台走去。

但见柜台处有一红衣女子，此时正慵懒地倚靠在柜台边。观其貌，三千青丝简单地盘着，坠一流苏步摇，眉间处点着朱砂。那一抹红，反衬着四周阴嫠的气氛，愈发显得婉媚动人，直看得书生发愣。

“公子欲饮何酒？”那红衣女子问道。

书生听罢，忙回过神来，躬身作了个揖，答道：“掌柜的有礼了，酒水暂且搁下！只因小生奔波了一日，不知贵处可有厢房？小生好卸下这一日风尘，方才饮酒不迟。”

“公子好不知趣！来人酒家，不问酒水，倒先问起住宿来？”女子嗔怪道。

“掌柜的切莫见怪，只因小生这一日确实劳累，只恐舌尖无味，尝不出这酒中滋味，倒是空费了一坛好酒！故此先问住宿。”书生慌忙答道。

掌柜见书生如此，掩嘴轻笑道:“公子莫要慌张，刚才不过是玩笑话罢了。只是小店一向只留人醉，不留人宿！公子若恐舌尖无味，我送公子几道提味的小菜便是。”

书生听罢，自然明白了掌柜话语中的意思，便也笑着回道：“如此也好，那就劳请掌柜的给小生备一壶梨花春吧。”

“好！公子还请稍等片刻。”说完，女子抿着嘴，向书生点了点头，便开始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书生见此，也点了点头，便转身寻着个僻静处，坐等酒食上来。

只一会儿的功夫，掌柜便将酒菜端了上来，只是酒菜摆放停当时，她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书生见如此，急忙招呼着掌柜坐下。

那掌柜也不推脱，只是面对着书生坐下，看着他说道：“这山野之地，也无甚佳肴，只是些开胃的小菜，公子可莫要嫌弃！”说着便拿起了眼前的酒壶，复又说道：“不过呀！公子也莫说我自夸，这菜虽无甚新奇，酒却芳香！相信公子一定会喜欢的。”她边说着话，边往书生的杯里倒酒。

“哦？那小生定要尝上一尝。”书生说罢，看着手中的酒，只见色清如水晶，片片花瓣悬浮于上，细嗅之，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入口处甘美醇和。那书生举起杯来一饮而尽，不觉地赞了一声“好酒！”，只是这一声赞叹后，他却不再言语了，兀自地回味着那酒中的滋味。

掌柜看他如此沉醉，许是欢喜她的酒有人知味，也不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书生。

约莫过了半晌，书生方才回过味来，知道自己失礼于掌柜，遂朝着掌柜歉意地笑了笑，说道：“这酒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故才出神了半晌！失礼之处还请掌柜的见谅。”

掌柜并不言语，只是抿着嘴看他。

书生见此情形，急忙岔开话题：“方才见掌柜的亲自端着酒菜上来，四下里又看不见一个伙计，这偌大的店莫不是全靠掌柜的一人打点？”

掌柜这才开口，说道：“天寒露重！四下里又没什么人，自己还能够应付，便早早地打发那些伙计回去了。”

“也是……”书生说着看向四周，仍是那三两客人独自在持杯饮酒，只是除了美酒入口的声音外，却没有一丝声响。

“说来还未问公子打哪而来？欲往何去？”掌柜的问道。

书生收回目光，复又饮了一杯酒，答道：“小生本是那赶考之人，只因路上耽误了行程，没赶上赴京都的船。幸得一老丈指点，知这方有一津口能渡我，遂一路北上。却也怪我时运不济，路遇雷雨被那电光击晕。再醒时已月出东山，见月光皎洁，堪能行路，便一路来到了此处。”

那掌柜的听罢，不觉地摇了摇头叹道：“为名而来，为名而往。世道艰深，何能轻予？”复又看向书生，却见他早已经趴在桌上，沉沉地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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