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尧一口气连饮两盏,闭目静思,心中不禁感慨万分,这般熟稔滋味是……
是巴蜀的幽思,是魂牵梦萦的乡愁……
再睁开眼时,睫毛微微颤动,泪光乍现。
半晌,他淡淡地说道:“此乃蒙顶甘露,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蜀土茶称盛,蒙山味独珍。芳杯人渐醉,色淡香自仙。蒙顶甘露紧凑多银毫,形状纤细,汤色黄碧,清澈明亮,香馨高爽,味醇甘鲜,齿颊留香,回味悠长,尤其是品饮二遍时,越发鲜醇。”
“噢,这就是西汉时便已种植,唐时号称天下第一的仙茶雅州蒙顶啊!”上官凌豁然开朗,不由赞叹道。
“哈哈哈,太有口福了……”苟布理喜不自禁。
“唉,老师这下亏大发了,据说此茶甚为珍贵,无数皇亲贵胄乞赐不得呢。”黎诗叹道。
“老师,你简直太好了!喜你成疾,药石无医!”吴所魏欣喜若狂,拍起马屁来。
他这一拍不打紧,内门高阶男弟子中就有那么几个马屁精,而且璇滢教谕的姿容仪色本就令人心旌摇曳,情愫暗生之下,这一众内门男弟子居然你一言、我一语开启了拍马屁模式,而且还拍得文采斐然,全然不似才疏学浅、孤闻寡学之辈。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苟布理立刻接上一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仇池迅速补充道。
“我也会!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高雅郭不明就里也掺和了进来,竟然把这当诗词大赛了,这心也是真够大的。
“高雅郭?!……”璇滢眉头一蹙,脸色微变,欲言又止。
“啊?那个高雅郭竟然喜欢璇滢教谕,她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好可怕……”有人在小声议论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仇池脱口而出。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刘龄石摇头晃脑咏道,还真把自己当书生了。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慕容休之一字一句诵背道。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嘿嘿嘿……”夏回梭嘿嘿笑声未落,脑袋不知被谁敲了一下,“哎呀,谁打我……”
环顾左右,却发现璇滢教谕正怒气冲冲地注视着他,手里的茶则短了一截,于是赶紧把头低下,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欧也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他难得有一次思如泉涌,出口成章。
“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欧耶!”王夔闻言也激动起来,挥舞着手中的拳头,他觉得自己最后这句很霸气,简直霸气侧漏。
“弟子在!”欧也以为王夔在唤他,慌忙站了起来,赶紧躬身拱手行礼,等待命令。
众人俱是一怔,都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
空气霎时如同凝固了一般,甚至连掉落一根针都可以听得声音,几滴汗从王夔额头顺着脸颊滑落。
半晌,王夔故意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呃……为师并未唤你,你且先坐下。”
蓦地,全场捧腹大笑,欢声雷动。
王夔这下更尴尬了,一转头,正发现璇滢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眼神冷若冰霜,如同一道闪电袭来,顿时后背寒意阵阵,冷不禁打了个寒颤,脸上似是而非的笑容也瞬时僵住了,赶紧全身一抖,“嗯、嗯”两声清了一下嗓子,恢复正色,端坐于旁。
“夏回梭,”璇滢唇绽樱颗,全场便安静了下来,她平息了下怒气,淡淡地说道,“我看下回蹲的事就不要下回说了,就这回说吧!”
“啊,是罚马步蹲吗?”夏回梭闻言一惊,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正是,不知师兄意下如何?”璇滢微微侧身,注视着王夔,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哦,噢,师妹所言甚是,”王夔正好借机缓解了方才的尴尬,正求之不得,于是略作沉吟,便对夏回梭说道,“你出言不逊,言语冒失,有辱大体,这次就罚马步蹲二个时辰,略施小惩,日后定当谨言慎行,不得再犯!”
“刚刚那几个贫嘴的,嬉皮笑脸,油腔滑调,可以啊,都不是省油的灯啊!老娘今日就再给你加一课,教你们好生识得何谓省油灯!”
璇滢未自称“为师”,改称为“老娘”,看来真的是有些生气了,但见她长袖舞动,右手指天,轻轻向下一拍,口中低喝道:“落!”数十盏青釉瓷盏从天而落,疾速下坠,乍然骤停,不偏不倚正好悬停于各弟子面前。
“此乃蜀中邛崃窑出品的夹瓷盏,上碗为油灯,下嘴注水降油温,注水于盏唇窍中,可省油之半,故称省油灯。”
忠尧定睛细细打量着这只省油灯,它其实就是一种盛油的两个油碟叠在一起,边沿密封,碟壁是一个中空的夹层,碟壁侧面有一个小圆嘴,可从孔中向夹层注少量的清水,再往油碟里倒入灯油,这样可以省油一半。
“璇滢老师为何对蜀中的器物如此了解?莫非与巴蜀有什么渊源?”忠尧寻思道。
“省油灯上面烧得太烫了,下面就需要注点水、降降温。”璇滢淡淡地说道,众弟子似乎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不禁开始忐忑起来。
“这里有一个越窑青瓷盖罐,吴所魏,就你吧,你来闻闻这茶香,鉴别一下是何品种。”说罢,取起几案上的青瓷盖罐挥手一扬,这青瓷盖罐便像暗器一样“嗖”地一声朝着吴所魏飞了过去。
吴所魏慌忙伸出双手接住,却不料这青瓷盖罐来势凶猛、势大力沉,上身差点被这冲击之力带倒。
“站到前面来,面向众人,好好闻闻,闻香识女人……哦不,闻香识茶品。”璇滢吩咐道。
吴所魏只得乖乖地站起身来,行至众人前,当着众人的面准备打开盖罐。他哪懂什么识茶,估计这下要遭人笑话了。这青瓷盖罐密封的很好,尚未启封,吴所魏不敢怠慢,赶紧打开一闻,这淡淡的茶香好像是武夷岩茶……是那个什么茶的味道……
正努力思索着,却发觉脑子有些不听使唤,头似乎越来越重,终于眼前一黑,绵软无力地倒下,晕了过去。
众弟子发出一阵惊呼。
璇滢教谕却一点也不意外,看起来早已料到会发生如此情形,侃侃訚訚说道:“茶虽可解毒,但亦可伤人、毒人!此谓日讲补学之第一课!”说罢二指一弹,两缕游丝青气飘至吴所魏鼻息处,旋即被吸入体内。
“怎么啦?怎么啦?刚刚发生了何事?”吴所魏醒来,见自己躺在地上,马上翻身坐起,大惑不解,满脸愕然。
一众弟子面面相觑,屏住不笑。
“吴所魏,你且退下,原位落座。”
“接下来,到谁了呢?哦,君子好逑的那个,刘龄石,对吧?”璇滢教谕咯咯笑道,“我这里有一幅美人图哦,汝立于人前,且将它展开来,与诸生一一品赏。”
刘龄石战战兢兢上得前来,双手接过璇滢递过来的一个卷轴,展开来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倾国倾城”、“花枝招展”的肥硕仕女,长得胖也没什么,可画得那么丑、脸上还长了七八颗痣,画师是跟她有多大的仇怨啊!
这样跳出来吓人,估计看一次就得吐一次。
呕了几下后,刘龄石强忍住胸中气血翻腾,刚把仕女图展示与众人,众弟子只看了一眼,便哇哇地伏案要吐将出来。
璇滢素手纤纤轻轻掩面,盈盈浅笑,“你把画挂好了,转过来。”
刘龄石立刻将身子挺直,将画举过头顶以供人观瞻,而后侧身转了过来,面对璇滢。其时,璇滢掌中正端握一杯茶盏,但见其掌金光乍现,只轻轻一握,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茶盏握碎成一把星芒状的碎屑,随后单手扬射,碎屑朝举画的刘龄石急速飞去。
一阵急促的异响,如骤雨急至,美人图便比着画后的刘龄石身形只剩下一个人形,其余部分不翼而飞。蓦地,仅剩人形的美人图滑落,露出画后的刘龄石,一手举画,一手护住两腿之间,双腿并拢,满脸惊恐,还低头锁眉,双目紧闭,额头上不断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微蜷缩着的身体像极了一个猴子。
“你又调皮了,赶紧回你的座位上去吧!”璇滢幽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哦,对了,那幅画图,就当送你了。”末了,顿了顿,又说道:“喔,下一个该到谁了?执子之手的那个吧。”
慕容休之闻言,暗暗大叫一声不好,觳觫(hú sù)着,哀怨不已,刚站起来还未迈出步伐,忽然灵机一动,捂着肚子号呼惨叫:“哎呀,老师,我……突感不适,腹痛如绞……我、我、我快要不行了……”他佯装痛苦的呻吟着,表情极为逼真,眼看不支即将倒地。
“喔?”璇滢随手在几案上抓了一个茶匙,握于手心,翻手摊开来时已化为一只黑色的毒蝎子,只凑近了轻轻一吹,毒蝎子便“嗖”地一下消失了。
“师弟,师弟!你没事吧?”黑肱震不停地拉拽着慕容休之,慕容休之蜷着身子作痛苦状,假意呻吟着睁开一只眼,见是黑肱震,便又闭上继续无病呻吟。
“师弟,师弟!”黑肱震的声音越来越急切。
慕容休之并不理会,决定演戏演到底了。
“师弟,你身上有只毒蝎子!在爬!”黑肱震大声喊道。
“啊啊啊!”慕容休之尖叫着跳了起来,竟真的有一只黑色的毒蝎子在身上爬来爬去,当场吓得脸色发青,不停跳来跳去,用手不断拍打着胸部。
“你……腹部不疼了?”
慕容休之愣住了,半晌,满脸堆笑:“不疼了……大概是刚才那只毒蝎子治好的……”
“哦,那下次谁要肚子疼,就送毒蝎子。”
此言一出,顿时如原地炸响一个惊雷,全场弟子被震得呆若木鸡,后背也是阵阵发凉,似有阵阵冷风。
“这么多茶末也别浪费了,茶末亦可与毒粉混在一起,成为毒雾!”璇滢挥袖一洒,全场绿色烟雾弥漫,有人猝不及防,不小心吸了一些烟雾,开始咳嗽起来。
“记住,和辣椒粉混合,可以撒向敌人面部,延缓进攻,为遁走争取时间。和毒粉混合,则可在狭小空间内致人昏迷、取人性命!”
“收!”话音甫落,空气中弥漫的绿色烟雾汇聚成了十个手指状。
“你想执子之手,那便送你了!”璇滢一挥袖,十个手指状绿色茶末便径直向慕容休之飞去,分毫不差地贴在他的脸上,左右两边各五个手指印,说是手指印,其实看起来怎么看都像“胡须”,只是额头上缺了一个“王”字而已。
欧也见状,吓得两腿发软,连忙投诚道:“老师,后面的就别点名了吧!求老师宽恕!日后无论日讲,还是会讲,弟子当勤学守矩,戒逸游骄纵,再也不敢造次,若犯,甘愿受罚,记入功过薄,一次罚诵书二百遍;二次,加扑挞,罚纸一百张!”
“嗯,痛悔前非,孺子可教也。”璇滢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王夔从一旁投来赞许的目光,心里暗自思忖:“真是小巫见大巫,不愧为四大名捕之首啊,看来,以后我只能屈居四小名捕了……”
“还有谁——”璇滢继续大声问道。
“没有了,没有了!”
“老师,您快继续后面的讲读内容吧!”
……
“那好,我们接下来学习茶艺的精华部分,重点要来喽……”璇滢呵呵笑道,准备言归正传,切入正题。
“划重点,我最喜欢了……”苟布理心思活络,两眼放光,“其他的都不用看,只看重点,嘿嘿嘿嘿。”
“嗯?”璇滢娥眉微蹙。
苟布理一惊,立刻反应过来,收敛神色,马上变得一本正经,双手握拳挥了挥:“勤加奋进,欧耶!”一抬眼,发现欧也师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剑眉微挑,面有愠色,眼神中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苟布理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连忙摆手道:“嘿嘿嘿,师兄,我不是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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