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耸了耸眉头,以不可思义语气道:“为什么独独求我?还有,你的新娘子,为什么要我来找?”
龙月坛拿起酒杯在两人面前各摆一只。第一次主动邀人喝酒,它依旧压低睫毛,表情淡极无谓,浑身清冷寂寞却比以前多了两分,“不求别人,是因为懒,也因为凡人难以成事。独求你,是因为,”终于抬脸,看向狐狸笑了一笑。
狐狸抻地挺直脊背坐起。三年相交,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条龙笑着时的样子。怎么形容?冰雪化尽,和风尽来。眸含冷晖三分笑,犹如梨魄醉酒杯;九天清寒无人顾,月中明霁散轻花。狐狸傻傻伸出手,想要触摸这张脸。
用狐狸事后的话形容,这真正是古往今来、天上地下唯一一张可以堪称冰雪绝颜的脸。世间美人何其多,但多美在皮骨。能像龙月坛这样把一种风格之美体现得淋漓尽致、空前绝无的,恐怕天下再无第二。
简而言之,这龙月坛美在一种冷,冷到了霜雪极致,冷到了淡月无声,冷到了一眼所见便能叹尽千秋寂寞孤寒的冷!
不愧是冰雪化身的灵!
而他又特别的傲。这种傲也不是一般的傲气,而是上古神兽对于自身血脉无上自信与尊崇的本能。它们的一切气质所在皆来源于骨血深处。这是仅仅拥有数十年生命的凡人与普通灵族所不能比拟的。
龙月坛由于自身经历特殊,在冰冷傲气之间,时不时有点寂寞清寒味道。这种傲极霜雪高高在上,却又于清寒广漠间,时不时透出一点寂寞勘折又不可折的脆弱孤寒的禁断之美,才是最令人心折向往的。
心慕之向往,欲折之毁灭。敬他,慕他,爱他,想捧在手心却又从心底欲折断他,看那一地霁雪轻花残落飘零之美。
狐狸摇头。有这种长相的人,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的命运。
就如龙月坛,为了还债,弄得一身残破不说,连最后剩下的面皮都要被人无情拿走。
狐狸忽然起了悔意。他的贪婪,也许将会毁灭这世间仅有的一尊冷月之美。他拿起杯子,一口将其中液体饮尽。却分不明是美酒还是白水。
龙月坛拿着一杯酒犹如月下梨花显得冷冷清清。见狐狸一气饮完,他随意抬手,杯中酒液如有灵识凝生一枝冰晶为枝白雪化花的琼枝。
饶狐狸自许看遍世间奇珍,也禁不住探头过去,“什么花,挺好看的。”
龙月坛看那冰花雪晶明然绽放,点亮一室璀璨华光。
狐狸禁不住幽幽靠近过来,指尖才要靠近雪晶花瓣,那前刻灿然美极的雪花在他指尖触及那刻,晶然碎裂化作一滩明水,禁不住一脸遗憾加叹息惋惜,“啊,怎么这样?”
龙月坛一笑,这才拿起杯中残液浅浅呷了一口,看向狐狸似笑非笑,“这是我的专属灵花。会识人,判品性。只有被它看中的人才能亲手触之,反之则只能眼观而不能碰触。”
狐狸极不甘心后退,口中咂响,“别说,这花与主人,倒是一脉相通,一种臭脾性!”
龙月坛,“这就是刚才的答案。”
狐狸一脸懵逼。
龙月坛潇潇然倒了杯酒浅浅啜饮,“你我行走凡人尘已久,眼浊难以辨人。灵花识人,最是公平。刚才你若是能摸到它,那我这张脸你尽管拿走不取分文。但你被它嫌弃了,那么便得为此付出代价。”
狐狸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可我还是不服,除非你变出真正人身给我瞧一瞧。”
龙月坛慢慢将酒杯放回桌子,摇头轻叹,“妖魅之狐,色相之眼,能看取到的果然只是皮肉。”自矜矜然立起,抬袖一挥,屋中骤暗。月光华起,清如九天雪明胜霁中花的青年男子出现,只是一个侧影,就让狐狸看得眼睛发直。
龙月坛很快收回人身,抬袖拂席重新坐回桌前,扬眉抬睫浅酌,“比尔料想如何?”
狐狸咽了几咽口水,第一次发自肺腑作出评判,“古往今来,天上人间,第一人尔。”
龙月坛嗤笑一声,不以为然持杯自饮。果然只能是皮相之狐,不值得入了真心。
如同赌着什么,一杯接一杯接连下肚。
它第一次开怀畅饮。却感觉这酒意并不能如凡人口中那般消愁。酒意越深,心事越浓。眼底慢慢渗出刻骨寂寞。按照龙族纪年,它才八百岁,如果不在还债途中消弭,那它未来将还有很长一段人生路要走。
与狐狸相遇,又有救命之恩,虽然是对方无意间施与的果报,但它一度将他认为是可以携手一生的对像。两者相处三年,狐狸一直对它人身真容有着巨大兴趣。它一直拖延不肯现身,其实是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它想要一个人作陪,无论对方是以哪种身份。
初时认为狐狸是个很不错的对像。容貌出色,能力至上,最重要的是不会像凡人那样短短几十年就衰老死去。
龙月坛从小独身长大,轻易不会信人。自从狐狸进入视野,它开始一步步对他放开心怀,试图能换来两人真心相对,承诺一生一世。
因为知晓这只狐狸最重皮相,又不愿意付出真心,从来都是玩够了就走。哪怕会给对方留下一片荒芜。为避免狐狸中途溜走,龙月坛一直采取钓鱼术,凭借龙身美丽钓住这只风流却并不多情的狐狸,却又一直不显露人身。凭借这个最大的悬念感一直让这只皮相之狐对它隔靴挠痒,欲求不得。
无疑,与狐狸从前一场风流总不过三日的经历来说,龙月坛成功了,它足足钓住这只狐狸快三年。
两年半的时候,狐狸依旧照常外出赏美人。狐狸常常说美人就是自己的生命力来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如隔生死。狐狸不想让自己死去,便隔了三五日,总要外出寻艳一番。
龙月坛对此不置可否。它并不明白自己对狐狸是怎样一种情感。它只有一个目地,把这只狐狸拴在身边长伴即可。其它时候,狐狸想放放风,想玩玩美人,它是一点不在意的。当然,那得有一个前提:要收尾干净,不要把遗留的麻烦带到它面前。
所幸狐狸很有自知之明,从来没有因猎艳导致外人找上门寻麻烦。
龙月坛对这只知情识趣的狐狸越发满意。
一龙一狐狸相处两年半时候,三月梨花开,狐狸照常出门看桃花美人相映成趣,却不知自家院落里,有龙暗暗悄然成人。并且那人月华霜色可以压绝天下。
龙月坛自知外貌出色,但从来没有放入心里。他身着素白净衣,长发披散身后如瀑,手挽一只竹篮钻入梨花林中没两步,丝毫没觉得身边梨花因为嫉羡开得越发重芳叠蕊,反而嫌弃身后发丝侵扰袭人。
他紧蹙眉头如同折尽世间剑锋冷芒,随手折了枝梨花不耐烦束在头上。
凡人曾言,二月朝雪化露,三月梨花重魄,若得二者置于青瓷之中,埋于地下最向月光处半年,可得天下最美味的梨花酒。
梨花酒,有最纯净的白瓣飘雪,也有月华如水清冽。这里面一则浸融象征他的霜雪属性,二则暗合他的名字之月。民间女儿出嫁有女儿红,它龙月坛真正契结同伴那日,则会与对方正式饮上这么一坛由他自己亲手酿制出来的梨花酒。
二月天气尤寒,狐狸贪暖从来不肯早起。龙月坛却天未亮就早早起身,专门收集天边第一道晨曦出来时由枝头白雪化出的第一滴露水。这样的露水很珍贵,由于是晨雪化出的第一滴,其中凝集的灵气是无可比拟的。龙月坛为保证露水不坏,又特别在其中加入珍贵至极的龙之灵露。
二月过去,朝雪化露条件俱备。龙月坛悄悄将装有露水的青瓷埋在院中梨花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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