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六、七日,含苞已久的梨花总算吐蕊如雪。他开始悄悄收集梨花花瓣。
龙月坛是一个讲求极致的人。它平时看似对万物淡漠至极,但只要一上心,一上手,那便是要讲求极致,做到尽善尽美。如同他过去数百年代表龙族还债,一还起来就不惜性命,不计生死。
过去的岁月里,所有人、灵都说它是做人的最正面典范,道德的最高执行与体现者。为此,有灵者间的纠纷为求公正,都来寻求它为之裁断解决。天长地久,重德积累,典范渐成,龙月坛终于成就灵界的首尊地位。
因为是首尊,又有龙族天大巨债在身,外人眼中淡漠的龙月坛一日日过得孤寒料峭。
从出生那日起,它便因债务如一张崩紧了的弦。龙族合族升天之际,没有给它留下任何东西。为了还债,它唯有将身上所有一切可以利用的都付注出去。角、鳞、皮、骨......它的身体组成部分,一一化作华夏大地的某种风物存在。
所有人、灵都在赞扬它,崇敬它,认为使命之下它本当如此,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因为它已经被放上神座,而一但如此,所有人便容不得神座上的那位与他们的企盼认知有任何偏差。哪怕是一点点错位,一丝丝暗影,都会被无限放大用来推翻那位过去的所有光辉形像与成就。
典范重压加上讲求极致的性格,它将自己这张满弓拉得越来越紧。八百年过去,外人羡慕它的生命长久,却不知它一日日都是在极致紧繃状态中苦熬过来。每失去一样身体组成部份,它都要孤零零一个在冰雪池子里苦苦煎熬两三个月才能让重重结疤勉强盖住伤口。
道德高峰越垒越高,神座越来越被捧得神化。人们认为它的修为理应越来越高强,前来求取的愿望也越来越过分。却不知为偿还这一笔笔债务,这条这个世间仅存唯一的龙,很快将连它自己薄存的生命力都不能维持下去。
那日龙血化作万里苍原及时雨。它躺在高空云层里,清清楚楚看到感受到原本就已经很稀薄的生命力随同那一滴滴洒落成雨的血正迅速离开它的这个身体。
残余力气甚至不足以让它睁开眼睛。
它在剧烈喘息,因为龙血大量离开身体导致呼吸困难到极点。
好难受呀,就要这样死去了么?
它这一生,从出生到现在不过八百年,是寻常龙族寿命的一半不到。这八百年它都干了些什么?它好似走过无数地方,但凡人口中塞外千里草原,江南烟雨十里如画却从来没有出现在它的脑子里。因为它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还债”二字上面。
少不更事时还天真以为可以一朝还债完毕可以重新得回自由身。如今从头看去,它非但没有一身轻,反而一日日地用道德与责任枷锁令自己沉柯下坠。
那一刻,它在想如果生命能够重来一次。它或许可以选择另外一种方式。但果真那样了,那些将它捧上神座的人,又会轻易饶了它么?!
要知道,神格崩裂带来的毁灭力量甚至能够超过当初龙族遗债!
龙血流尽,它从千里高空坠落。新雨洗尘,人们在地面上欢歌载跃。
它落入尘埃,被自己血液与泥浆的混合物重重裹住。人们高颂对龙神的感激,却不知自己欢快的脚步正一个接一个从他们崇敬的神的头上、心口上踩过。
雨后烈日,无数生机暗吐,万里苍原蓬勃生绿变作绿洲。
它却仅只剩一颗心脏与一张薄皮,冰雪属性在烈日下一点点消融。当意识到这一回可能真正消失时,它竞然松了口气。这一生,不算漫长,且过于沉重。它自己走过的路,生命尽头一一回望,全是一步步加深的枷锁与沉重。再无力负荷也不用负荷,生命不是用来承担债务与责任,全然按照自己的想法,那该是多么的好......
只是这世间都在赞扬称讼它的无私与高尚,却从来没有一人愿得见它这一点点私心的微光。
真的有人可以在它光明外表下看到它实则黑暗已久的内心么?也可以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支持它让它堂堂正正点亮自己那一点微光么?
它何其不幸又何其有幸,在生命尽头,终于遇到一个窥见它内心微光的,一只狐狸。
其实这只狐狸也是个可怜的货,长着一张没有五官的空白脸。若是照着常人思维,这种异类定然从小遭受排挤,也会自卑得活不下去。可这只狐狸却是那样与众不同,它活得空前自我,潇洒自在。
没有五官,它就学着自己画。初时画不好,被人打得落了一地狐狸毛。那就潜心向画师偷技,功夫一日日积累下来,终于到了出神入化地步。
昔日看不起狐狸骂它丑的人,最后都一一思慕跪拜在狐狸膝下。
狐狸是皮相魅惑之狐,修灵的独特方式是看美人、识美人,最终让美人恋上自己甘愿付出真心,狐狸则在对方认心许诺之际,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修灵结果,从此逃之夭夭不顾不管。
龙月坛曾经幻想有朝一日若自己也做了狐狸同样的事,啧,只想到半途,它就嘎然而止。同样的事情,于狐狸是云淡风清,于他,恐怕会带来天崩地裂的谴责与覆灭。
一龙一狐狸,从品格到行事,可以说是活在两个极端对立的相反面。
一朝被无意捡取结成缘修,狐狸眼谗龙月坛压绝天下的皮相,龙月坛则好奇狐狸这种没心没良没品格的玩意儿怎么可以如此正大光明活在世间,且活得如此潇洒恣意如此自我空前。
龙月坛被狐狸稍微养得伤好一点,立刻就有人寻上门要求龙族还债。
龙月坛根本无法化出原身,但身体本能支撑下,仍极力从养伤的水缸里探出头来,想要一如既往履行责任满足来人。
却只才从水下冒个头,就被悠然醉卧桃树枝头的狐狸用小指头摁住顶子强压下去。
龙月坛憋闷得在水下吐泡泡,狐狸毛茸茸九条大尾巴一甩,将整个水缸齐齐盖住,敞开后肢腿大咧咧当家立在门口,“呔那玩意儿,你凭什么要求这条将死之龙满足你的愿望?”
对方拿出一张龙族书立的债券,狐狸凑头过去看两眼,“不认不认,这条龙目前凑到顶也只有七百多岁,你这张债却是八百年前立的,要讨债尽管去找当年立据之人。”
对方不依,龙月坛怕神格崩裂,想要再次强行出水,被狐狸抬起后肢,一脚丫子踩得落到水底。狐狸收回湿淋淋爪子,“反正有我在,这条龙就不可能答应你们任何许愿。”
对方来自蜀地,对上狐狸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玩意儿也是着恼,当下心火十足又道:“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狐狸倒是愣了下,下意识瞅了下水缸,抬爪子摸摸尖立耳,这才抬起尖牙利腮道:“凭我是这条龙才收养的看门犬。”
对方饶是怒火冲天,也不由哈哈大笑,“龟儿子的,你明明就是一条狐狸。”
狐狸嘻嘻一笑,继续朝对方龇小尖牙,“你眼睛出问题了,我就是犬,不过就是外表长得太出色了点,有点像是狐狸罢了!我可是犬中新品种,叫狐狸犬。”改而向对方强抛媚眼,搔首挠姿。
对方被戏耍得不耐烦,“喊那条龙出来,我不与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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