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还记得爹临终前说得话吗?” “记不太清了。”陈恪实话实说。 “爹当时问你,知不知道他给你取名为‘恪’,是什么用意?爹说,《诗经》上讲:‘温恭朝夕,执事有恪。’这句话可作两层意思,第一层是祭祀先祖,第二层就是侍奉君王。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读书做官终究才是正途。这都是爹的原话,可是你现在在爹的陵前,说不考科举,去贩私盐。爹临走前最担心的,就是我们不走正途,去走歪路。” “我不考科举,是我记忆不曾恢复,想考也考不了;我说贩私盐,是因为要过日子;再者说,考不考科举,贩不贩私盐,现在都还是一个构想,你用不着拿爹来压我。家里的米就要见底了,得想办法把这日子过下去。” “哥,只要我下个月中了举人,还愁吃不上饭么?” “你呀,那你想过没有,要是你这次没考上呢?”陈恪的眼神变得柔和。 陈焕看着哥哥的眼睛,非常坚定地说道:“哥,一定会中的,你等着放榜就是。” “承光,”陈垣也觉得自己不得不来劝一下了,“你是我们海宁几十年难出一个神童不假,可是如今世风不靖,居上位者眼里只有银子,要是遇到贪心的考官,才不管你文章写得好不好。未虑胜,先虑败,我觉得你哥说得对。我刚才仔细琢磨,私盐也未尝不是条路,如今盐政腐败,不管我们贩不贩私盐,朝廷都收不上盐税;老百姓遵纪守法,反而养肥了那些蠹虫。” “青临哥,你也不打算去考科举了?” “我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十二岁就开始考科举,去年才中了个秀才。一个破秀才我就考了八年。考举人这种事,我考不考都是那么回事。”陈垣满不在乎地说道。 陈恪看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失落,陈恪一时了然,他脸上越是装作不在乎,心里就越当回事。 “青临,十年寒窗,不就为了此时一战,乡试你该去还得去,有些事,我一个人做就可以了。”陈恪用手抻了抻陈垣的肩膀。 “哥,我出去走走。” “外面风大,你把这件衣服加上,”陈恪脱下自己的外衣。 “哥,我不用,你病才好,还是你穿着。” “穿上吧,我在屋里不冷。”陈恪把衣服披在弟弟身上,“外面黑灯瞎火的,你不要走太远。” 陈焕点点头,推开门出去了。 “还是太天真了。”陈恪看着门慢慢被弟弟从外面合上,不由得感慨道。 “我要是也像他这样被人成天‘神童、神童’的夸,心里的傲气肯定比他还多。”陈垣由衷地道:“平心而论,要不是三年前老师病重,他没能去考试,只怕他三年前就中举了。” “不能再夸了,我倒希望他能受一点磨砺。”陈恪说着,叉开话题,“你刚才说,贪心的考官,是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 陈垣一听,就明白陈恪的意思,他说道:“随口说说而已,我这样的人,跟一省的考官,八竿子也打不着,哪个贪心,哪个不贪心,我怎么会知道。不过今年科举的提调官,我倒是能搭上线,关键是得有银子去喂。话说今年科举你真的不去了?你中秀才比我早好几年,肚子里又比我有货——” “不去了,”陈恪打断他的话,问道:“你说的这事有把握吗?” “考官只管阅卷,其余的庶务,都是由提调官来管,他要是居中做点手脚,再容易不过。不说别的,只让他把杭州府的考卷放前面递上去,把握就要大得多。你想,考官一天要批阅多少份卷子,越到后面,就越疲惫,就算是正直的考官,这时候遇到有好文章,也不一定能分辨得出来。” “要是现在能有办法筹一笔银子就好了,你们也可以早点动身去杭州,会一会这个提调官。要是这一次考不中,就要再等三年。”陈恪心道,你们能等三年,大明朝也等不了三年了。他揉了揉眼睛,桐油灯太暗,很容易使眼睛疲惫。 陈垣沉吟不语,半晌才道:“承光刚才说你去鬼门关走了一圈,我现在信了,恐怕还不是走了一圈这么简单,你是不是连阎王爷都见过了,现在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你猜得不错,阎王爷没敢收留我。”陈恪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容,他用半真半假的口吻说道:“这是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敬庭,说实话,我未尝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我还是觉得这事不妥,就算我们有大把银子,也不能这么干。虽然我平时动不动就骂那些当官的混蛋,但科举舞弊,即便中了,我也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不管有没有别人知道,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我想承光也不会同意你去买通提调官。” 陈恪点点头,科举在很多读书人心中,具有神圣的地位,他能理解。 陈垣一脸严肃,“我知道这场病,让你变了许多,但我不知道你到底变了多少。我只希望,我的好友陈敬庭,不会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陈恪说话的时候,浑身仿佛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气息笼罩着,这气息中带着彻底的绝望和悲伤,这绝望和悲伤中似乎又孕育着新生的希望,终于,这绝望、悲伤和希望都化作他眼里的忧虑,只听陈恪缓缓说道:“而将来,你们不知道,将来,我们要面对什么!” 那是一场场铁蹄下的屠杀! 陈恪转过身来,拍拍陈垣的肩膀:“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会知道,”他沉默了一会,轻轻说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陈垣怔怔地看了陈恪好一会,才道:“还有一点酒,我们干了它。”说着,开始倒酒。 “来,”陈恪举起杯,“敬我们的双十年华!” 陈恪一饮而尽,说道:“你在这里坐一会,我出去找承光说说话。到时候再一起回家睡觉。” “你尽管去吧,我也去老师墓前,陪他说说话。”陈恪刚准备去推门,陈垣忽然又叫住他:“敬庭兄,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你说。” 陈垣走到陈恪身边,低声道:“我也是才知道不久,顾老将军也在贩私盐,他要是能来当这个领路人,最合适不过了。” 顾老将军! 陈恪揉了揉脑袋两侧的太阳穴,推门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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