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七月十九,月光依旧明亮。 夜幕下,月光照在幽蓝的海水里,泛起~点点的银光。而大海的远处无声地隐藏在黑暗之中,显得神秘幽邃。 陈恪一边往海边走,一边摘下束发的头巾,让自己一头飘逸的长发随风起舞。他来这个世界后,接触的人不多,其中见过多次面的,除了七奶奶,还有这位顾老将军。 顾老将军以前是卢象升大帅的部将,称他为将军,是村里人出于对他的尊敬,他致仕以前最高只做过参将,还远不到称将军的级别。 村里人之所以尊敬他,是因为顾老将军做了一件令人十分敬佩的事情。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卢大帅率部在巨鹿贾庄被清军包围,因炮尽矢绝,战死疆场,年仅三十九岁。卢象升是南直隶常州府人,他部下的天雄军中有不少就是来自江浙一带的农民子弟兵。 贾庄之围前,顾老将军就已经因伤致仕,他回到海宁老家,守着一百多亩田,每日闲云野鹤,日子倒也快活。贾庄一战,天雄军几乎全军覆没,许多家庭,一夜之间天塌地陷,妻子失去了丈夫,幼儿失去了父亲。 如此噩耗传到海宁,顾老将军决定四处收留这些死难烈士的孤儿弃女,不但供他们吃饭穿衣,还办了一个学堂,请了先生教他们识字读书。陈恪的父亲陈清泉去世前一直在家养病,也被顾老将军请去学堂教了半年书。 因为有这样一段渊源,陈清泉去世后,顾老将军对陈恪两兄弟十分照顾。陈恪前段时间生病,顾老将军十分焦急,辗转周折才请来杭州有名的神医‘陈一贴’。陈恪听说这个“陈一贴”年事已高,轻易不肯出府,而杭州到海宁,走最近的路也要一百二十里。 对陈恪来说,这是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 所以陈垣一告诉他顾老将军在贩私盐的消息,陈恪的内心先是惊讶,继而欣喜,但紧接着,便是有些发愁。 在盐政彻底崩坏前,明朝贩私盐的主力是地方各卫所的军队,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士兵缺饷;加上职务上的便利,军队挟带私盐之风,愈演愈烈。顾老将军身在军中,就算自己不参与,终日里耳濡目染,也对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十分清楚。等哪一天想干的时候,自然比一般人来得容易。 但顾老将军一直把陈恪兄弟视作自己的晚辈,肯定不希望他去掺和私盐这种事情。如果陈恪跑到他面前,贸贸然喊一句:“老将军带带我。”陈恪毫不怀疑,等待自己的肯定是一顿带着咆哮的臭骂,被臭骂一顿倒也不算什么,关键是失去了一次宝贵的机会。第一次嘛,总是要慎重一点。 陈恪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就要快到海边。他张目四望,果然海塘上坐着一个人,正是弟弟陈焕。 陈恪也走上海塘。 听到脚步声,陈焕转过头来,兄弟两人四目相交,短暂的对视后,陈焕又重新转过头去。 “在想什么?”陈恪也一屁股坐在海塘上。 “没想什么,就是听听海浪声。” 层层叠叠的海涛,前推后涌地形成一个个巨浪,每个巨浪在跃起到它的最高度的一瞬间,便凌空开放一簇雪白的浪花。 陈垣又说道:“爹以前有烦心事的时候,总是一个人跑来这里,听着海浪起伏,就什么烦心事都忘掉了。” 浪花在空中消失,化作水滴,又重新回到海里。 “这三年来,这个地方你也来了无数次了吧。”陈恪从小到大,都不擅长安慰人。此时此刻,他的安慰同样是干巴巴的:“我知道爹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生离死别,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 “哥,我已经面对过两次了,不想再面对一次。” 陈恪顿时沉默了,他的眼角有些湿润。原来这个弟弟内心真正的想法,不是什么在乎正途歪路,他是在乎自己的亲人呐,而自己,已经是他唯一的亲人。私盐有着巨大的利润,也同样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在那一刻,陈恪有些犹豫,要不要放弃掉私盐这条路。 一朵浪花在陈恪眼前绽开,湿润的水滴扑打在脸上。一粒水珠流到嘴唇上,陈恪不自觉的伸出舌头舔了舔,是熟悉的苦涩的味道。 “你听,”陈恪努力让自己从感动的情绪中走出来,时间已经不多了,不管对大明朝,还是对自己,都已经不多了。“这海浪一个接着一个,不管前面是沙滩,是海塘,还是山崖,它们都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前进!前进!” 私盐不是一个什么好的选择,但它是眼下对陈恪来说,最合适的选择。 “我不会跟你说:‘你还小,我要做的事,你不懂’这样的鬼话,不管你同不同意,有些事,我都要去做。”陈恪拍拍弟弟的肩膀,“还有,我希望你每天过得开心。爹昨晚托梦给我了,他跟我说,让你别总是想他,好好读书,早一点成个家。” 又是一阵沉默。 “哥,这里风大,你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陈焕脱下外套,披在哥哥身上,“我们回去吧。” 陈恪回道:“好。” 夜深了,路边的野草上不知不觉的多了几颗露珠,一声不响地打湿了陈恪的鞋子。 陈焕走在前面,忽然回头说道:“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大哥。” 陈恪心里一时间有点暖洋洋的,他停住脚步,半晌才说了一句:“知道了。” 沿着原路往回走,陈恪把兄弟间的温暖暂且抛开,重新开始回忆与顾老将军有关的一点一滴。 “学堂!”陈恪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脱口而出。 “哥,你说什么?”陈焕听到声音,回过头来问。 “没事,快走吧。”陈恪继续整理自己的思路。 陈恪原来只想着怎么在顾老将军那里找到帮助,所以一直没有头绪。而此时,他忽然想到,为什么自己不能先去帮帮老将军呢?学堂里的孩子因为太顽皮,教书的先生往往来一段时间就受不了,跑去跟顾老将军请辞。所以这几个月,学堂里一直没有先生。如果自己去学堂教书,那跟顾老将军打交道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找准机会,帮他把私盐的业务做大,自己也会受益。 陈恪的兴奋不止于此,他忽然了悟到一件重要的事。 那就是—— 他的长处不在于贩盐,而在于制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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