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回过神来,有些抱歉道:“不小心走神了。青临,我问你,你当时运了几袋盐,一袋盐有多重,走了多少路,你说仔细一点。” “当时是傍晚,天要快黑了,我上岸买了点吃食,准备上船的时候,有两个穿短衫的河工拦住我,问我能不能帮忙运点东西。我问是什么东西,你猜他们怎么回答?那两个河工道:‘不是甚么要紧的东西,就是几袋沙子,事成之后酬银一钱。’他们当我就是个穷书生,什么都不懂,以为给点银子我就上当。嘿嘿,当时天色已经很暗了,水上也只有我这一条船,我一开口就把他们都唬住,我说:‘什么沙子不沙子的,老子不关心,价钱嘛,一两银子,否则免谈。’” “当时他们往船上装了十个麻袋,我后来提了提,一个麻袋总有五十斤重。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就下船了,一晚上走了大概七十里水路。踏马的,这两个王八蛋,一给银子的时候就变卦了,说身上现银不够,只给了六钱银子,另外四钱银子,拿这壶酒抵,说这壶酒值五钱银子,五钱抵四钱,还说我赚了。” 陈恪笑:“这酒确实不错,你是赚了。” 陈垣笑着拍拍肚子,道:“是它赚了。我那晚是一宿都没睡,第一次干这种勾当,那是又兴奋又害怕。”陈垣不等他们回答,继续说道:“我以前听说贩私盐,其利甚厚。却不知道原来利这么厚,躺一晚上就有一两银子。搁以前,这一两银子能买半石米,够我们仨吃上十来天了。” 陈恪忽然一敛笑容,问道:“青临,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我都是天启三年生的,属猪,我比你小两个月。你连这个都忘了么?” 陈恪没有回答,郑重地又问一遍:“青临,你今年多大?” 陈垣这时才注意到陈恪脸上严肃的表情,知道他这么问必有缘由,也收起玩笑的态度,一本正经地回道:“我今年满十九岁,虚岁进二十。” 陈恪点点头,转过去对弟弟道:“承光是属牛的,比我小两岁,按虚岁,今年也十八了。” “你们对将来可有什么打算?”陈恪站起来,郑重地问道。 “敬庭兄问的是长远的打算,还是眼前的打算。”陈垣也站了起来。 陈恪重新坐下来:“我们先说长远的打算,再说眼前的打算。” 没有人答话,大家忽地都陷入了沉默。 “看来这样的问题,你们想的不多,我换个问法。”陈恪开口打破沉默:“我问你们,我们两家,是贫还是富?” 陈垣和陈焕同声回答:“当然是贫。” “那我再问你们,当今天下,是乱世还是太平?” “当然是乱世。”陈垣一张口,就是滔滔不绝:“这几个月,我遍游杭州、金华、绍兴、宁波四府,说句心里话,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实在令我难过。朱老夫子说,纸上得来终觉浅,诚哉斯言!像我们这样的人,虽然贫寒,到底还是有读书人的门第,日子总算过得去。以前读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虽然也会激于义愤,但到底不能感同身受。这一次我亲闻亲历,感受却大不一样了。” “你么知道我在绍兴遇到了件什么事?”陈垣怒气冲冲:“有一个公子哥要摆全鸡宴,请来的厨子因为鸡油不够,添了点素油,就因为这事,这公子哥把这厨子当众吊起来打。” “这厨子虽然受了点皮肉之苦,不过毕竟能吃饱穿暖,比起许多流离失所的人来,我都不知道该哀之还是辛之。”陈垣的语气变得低落起来,“我江浙一带自古富庶,从来都是天下财源,可如今我才知道,越是富庶的地方,剥削得越厉害。南粮解役,三饷加派,老百姓早已不堪重负,唉,饿殍枕路,尸横遍野。” 陈焕叹口气:“爹生前也感慨:国事不堪问了。” “不错,生逢乱世,人!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去。死于乱军,死于饥馑,死于瘟疫……甚至可能以一种你完全意料不到的方式死去,”陈恪伸出一个手指,“所以我们的第一目标,就是活下去。” “敬庭兄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史书上怎么写的,你难道忘了么?”陈恪接着伸出两个手指,“要想活下去,就要有粮吃,有衣穿,说到底,就是要有银子;所以我们第二个目标,就是要多挣银子。手中有钱有粮,退,我们可以独善其身,进,可以兼济他人。” 陈垣嘟哝道:“哪有那么容易,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从小到大,我们三个,什么时候挣过一分银子?” “不要妄自菲薄,”陈恪一只手掌拍了拍陈垣的肩膀,“你刚才不还说,从绍兴回来的水路上,你躺一晚上,就赚了一两银子。” “你是说,”陈垣惊诧地瞪大了眼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压低声音:“你是说,贩私盐。” “不错,”陈恪点点头,“不过这种事,自己单枪匹马是不行的,我们要找个领路人,带我入行。” “哥,难道你不考科举了?”陈焕“腾”地站起来,他也有点不敢相信。 明代的科举,县试、府试是岁考,一年一试,道试(院试)是三年两考;而乡试是行省一级的考试,每三年一大比,逢子、午、卯、酉年为正科。今年是崇祯十五年壬午,正是大比之年。 “你别急,”陈恪把弟弟按回座位上坐好,“我大病一场后,以前读的书,有些记不太清了,总是东一句,西一句,连贯不起来,就算我想考,也有心无力。再者说,家里原本攒着一点银子,是留着我们弟兄两个考试的花销,可是我生一场病,这些银子都拿去抓药用掉了。倘若我们两个一起去考,上哪里去凑这么些钱呢?”陈恪也觉得很奇怪,自己带来的记忆,倒是清清楚楚,甚至记得更清楚了;而身体原主人的记忆,却总是若隐若无,好在也是一点一点变得清楚,大概是需要时间吧,陈恪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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