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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柳亦青

嘉靖三十一年,五峰船主汪直向明政府要求通商遭拒,便大肆劫掠浙东沿海。

次年,汪直大举入寇,连舰数百,蔽海而至。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

在福建沿海的一个小镇上,居民不减反增,多了许多买东卖西的商贾。

柳亦青也是前不久搬来的,只不过,他不是商贾,而且一名郎中。

//

沾尘阁开张那天,门口聚集了很多人,大家都在说店名不吉利,开不长久。

柳亦青揭开了两边楹联。

“但愿世间人无恙,”

“何愁架上药沾尘。”

大家拍手叫好,同道着人间无恙的祝福,沾尘阁的名声,便此传开了。

//

倭寇扰边,明军日日有人负伤,沾尘阁的生意,实是好的紧。

而柳亦青却不怎么忙,日日泡壶茶,躺在店门口的摇椅上打着瞌睡。店内自有人管。

“亦青,你是真想累死我!”

穆白好不容易得空休息会,当然是要去抱怨一下躺在摇椅上好不舒服的老友。

“能者自是多劳,我若有老友一半能耐,自是不会会在此偷懒了。”

“少来!”穆白抢过茶壶,灌了一口,道:

“生意虽好,营收却少,我们的价格,是不是该调点?”

“那些军士,也没多少响银。”

穆白叹了口气,自老友决心将沾尘阁自京师搬来此地时,他就知道,未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

//

这天,店里又来了位军爷,受伤颇重。

柳亦青也不得不亲自上手,为他包扎。

“呸!**的矮冬瓜,活该让他们灭种!”

亦青听着军爷的骂咧,不由一笑。

“柳先生,鄙人粗人一个,平时脏话习惯了,让你见笑了。”

军爷也跟着笑,一笑,又牵动受伤处,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亦青仔细给他包扎好伤口,交代着养伤需注意的事情。

“禁酒,静心,少活动。”

“那不成!”军爷道:“最近倭寇横行,有时候一天要打几次,那能静下心来少活动!”

“伤员也得上战场了吗?”

“可不是!营内本就人少,那倭寇一来,不上怎么办?”

“朝廷没派人支援吗?”亦青皱眉道。

“可不知道上面人怎么想呢!最近又有传言,说胡大人打算招安五峰船主汪直,要我说,就该直接把那汪直杀了,一了百了!”

亦青神色一凝,问道:“杀了汪直,就可平倭寇之患了吗?”

“可不是!”军爷看了看四周,凑到亦青耳旁说:“可惜不能杀,他上面有人!”

“胡大人?”

军爷摇了摇头,不敢多说什么。

//

送走军爷后,穆白拍了拍亦青肩膀。

“老友,别难受。”

“怎么能不难受,早知道他会走到今天这步,当初就不该救他!”

“医者救死扶伤本属天职,不怪你。”

亦青凝眸,似在考虑什么。

“我想出海去看看。”

当穆白听到这句话时,他就知道无论怎样,他都无法阻止老友出海了。

正如他当初,无论怎样也无法阻止老友救那名少年一样。

//

亦青扮做买卖药材的商人坐上了一艘商船。

商船在大海航行了七天,终于到了一块陆地,他们会在这里停留一天。

商人们争先恐后的下船,买卖货物。

“不下去卖你的药材?这里的珍珠很漂亮,也很便宜,卖了药材再买珍珠,回去后又可大赚一笔了。”

船长好心劝着亦青,亦青只是摇摇头,欣赏着海边的风景。

“你可真是个怪人。”

“你又何尝不是呢?船长。”

船长长笑一声,递给亦青一壶酒。航海都是孤独的,没酒不行。

两人趴在栏杆上,慢慢喝着酒,时而也会聊几句。

“海上倭寇猖獗,为何还有这么多人出海?”

“图钱呗。”船长说骂咧道:“不出海,没有生计,只能等死。出海,还能博一把,万一赚了钱,回去就可以置办点土地,娶个媳妇,多好!”

“等那天倭寇没了,海上太平,就好了。”

“咳!这海禁不开,倭寇就亡不了!”

“怎么说?”亦青疑惑道。

“你真以为倭寇都是那岛国人?告诉你吧,其实大部分是我大明朝的子民!”

“怎么会?朝廷不是说……”

“朝廷说个狗屁!”船长似有些醉了。癫笑了几声,摇摇头回船内躺下了。

亦青负手站在船头,看着岸边忙碌着,笑着的人群。

//

商船又在海上航行了几日,终究还是遇到倭寇了。

船长急急忙跑了出来,用了几种语言嘟嘟喃喃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对面两艘船的倭寇提着刀,冷漠的看着船长,船长额头间的汗珠越来越多了,商人们吓得四处躲藏,更有甚者直接跳了海。

亦青站了出来,朝对面大喊道:“朋友,有事好商量!”

“没用的,没用的!”船长也哆嗦起来。

对面领头人看到亦青,愣了下,从怀里抽出画像,来回比对了几次,又转头对手下说了些什么。

//

亦青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下一张很舒服的床上,身边还有两个颇为乖巧的丫鬟伺候着。

“我在哪里?”亦青刚说完,才想起自己被倭寇打晕过去的。

“公子在张统领的船上。”

“你会吴语?”亦青震惊的看着其中一个丫鬟。

“奴家原是福建人。”

“哦,你也是被抓来的?”

两个丫鬟对视笑了笑。

“奴家是自愿来的,这一船的人,大多都是福建人。”

亦青想起船长曾说过的话,一时更是疑惑。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回航了,听说这次,我们可以见到徽王了!”

“徽王!”

亦青身体一颤,他称王了。

//

船只靠了岸,亦青被请了出去,一路走来,他发现岛上居民的生活,竟还颇为富足。

行至一府门,领头人上前与那看门的说了几句,亦青便被接了进去,一行倭寇却是留在了外面。

庭院深深,几番转折后,终至一小亭,亭中有一人背对坐着,似是等待许久。

//

亦青趋步上前,那人回头,站立起来,威严的国字脸漏出一丝笑容。

“大哥,好久不见。”

“拜见徽王!”亦青行了一个大礼。

汪直脸上笑容僵住,摆了摆手:“坐”

两人沉默片刻,还是汪直先开了口。

“大哥近来可好?”

“在沿海处开了一医馆,专治受伤军民,生意实是好的紧!”

汪直听出了亦青的不满,叹了口气,问道:“大哥想让我怎么做呢?”

“解散倭寇,从此不再侵扰沿海居民!”

“侵扰?”汪直怒极而笑,“我从未侵扰过平民!”

亦青看着汪直,似在辨别真假。

“嘉靖三十年,愚弟与明军配合,灭海盗卢七,沈九,并福建盗首陈思盼!嘉靖三十一年,愚弟建双屿港,重开海市,大哥可知,时苏杭之民,争相将子女送上船队,远航谋商。”

汪直顿了顿,又道:“海市既开,各国互通有无,本是万利而无一害。可叹那蠢夫王忬派军偷袭围剿于我,愚弟败退,双屿港就此覆灭,从此大明沿海,再无海商和平经营之可能。如今之乱,大哥要全责于愚弟?”

亦青见他不似说慌,心下欣慰几分,平气劝道:“纵有诸多原因,你也不该纵寇掠杀。”

汪直摇了摇头,不再解释,落寞离开。

//

在徽王交代下,亦青自可在府中及岛内随意行走。

这几日,亦青还真见识了不少从前没见过的事物,

“客官,看看?这可都是些从海外运来的上好药材!”

亦青停步,随意看过去,眼睛却是一亮。

“藏红花!”

“客官是懂行之人啊!一百两,您拿去,怎样?”

“一百两!”亦青吓了一跳,同样品质的藏红花在京师,少说也得五百两,且还是有价无市。

恋恋不舍的放下,他现在可没那么多银子。

“给我家公子包下吧。”随行的一个丫鬟扔了一百两出来。

“万万不可!在下现在可没有那么多银两还与姑娘。”

丫环捂嘴一笑,道:

“徽王说了,岛上一切,公子可自由取用。”

“这位公子,是徽王的客人?”药材商人问道。

“更是朋友。”丫鬟补充道。

药材商人包好藏红花,连着一百两一起递了过去。

“老板你这是?”

“一家老小,能得以安生,全赖徽王庇护。公子既是徽王朋友,这株藏红花,就当赠与公子了。”

亦青自是不肯白要,药材商人却是坚持要送,双方正僵持着,丫环着收过藏红花与银两,道:

“公子你就收下吧,这个岛上的居民都很敬仰徽王,能为徽王做点什么,他们是很心甘情愿的。”

老板连声称是。

亦青还是收下了藏红花。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沿海受害军民无错,自己的这位二弟,也似没错,那么错的,究竟是谁?

//

刚回府,便见府内一团乱。

“怎么了?”

“刺客行凶,徽王受伤昏迷了!”

刚回府,便见府内一团乱。

“怎么了?”

“刺客行凶,徽王受伤昏迷了!”

亦青心中忽的一紧,忙跟上去看望。

“息魂毒!”

心知病情紧急不可耽阁,亦青从怀内取出针袋,找准穴位扎针放血。

“备一桶热水,快!”

丫环忙跑出去吩咐,一会功夫,热水便已备好。

“为徽王去衣,扶入热水中,将藏红花撒入桶内。”

见徽王身上纵横交错的刀疤,亦青心中又是一痛,便负手转过身去,守在一旁。

第三次热水换完时,徽王便已醒来。

从水雾中看着守在一旁的大哥,纵剧毒未清,纵内忧外患,徽王也感觉此时是无比安全的。

“大哥。”

亦青忙转身,冲上前去扯过徽王的手号了次脉。心中有了底后,脸色却是一沉。

“徽王身体并无大碍,休息几日后即可痊愈。”

“大哥非得如此对我吗?”

亦青不吱声。徽王忽的气血上涌,剧烈咳嗽起来。

“怎么回事?毒明明清掉了。”连忙用手轻拍着徽王的背,待咳嗽停止后,亦青又号了次脉,脉息平稳。

“难道是旧疾?”

徽王看着着急的亦青,心中一暖,展颜笑道:

“我吓大哥的。”

“你!”

亦青气极,拂袖正要离去。

“大哥,帮帮我。”

“徽王本事通天,还有什么需要别人帮忙的?”

“你若助我整顿内务,我便许大哥沿海无忧!”

亦青眼一凝,留了下来。

几月后。

亦青躺在摇椅上吃着葡萄,身旁有着四个丫环贴身伺候着。

“公子,该处理公务了。”

伸了个懒腰,将葡萄籽吐在案桌上。

“念吧。”

“东街张大爷告邻居王大妈,说王大妈家里的鸡偷吃他家的菜。”

“让张大爷也去养只鸡,再去偷吃王大妈种的菜。”

“西街赵婆婆养的狗吃了孙大爷养的鸭后被骨头嗝死了,现在赵婆婆要孙大爷赔狗,孙大爷要赵婆婆赔鸭。”

“让赵婆婆与孙大爷拜堂成亲,一家人自然不用赔来赔去的了。”

“南街周太爷……”

亦青一边满口胡说着,一边只恨自己当初为何没拿最粗的那根针把那徽王给扎死!

自那日答应帮他整顿内务后,天天面临的不是王大妈的鸡,就是赵婆婆的狗。

要不是沿海果无战事,他早就挥身离去了。

“大哥,猜我今日给你带什么来了?”

徽王提着个盒子,一脸神秘。

“药材?还是银针?”

“大哥果然睿智,这盒子里,正是一株千年人参!”

亦青撇了撇嘴:“我屋子里已经堆满了各类药材,这几月你送的银针,堆起来也有几斤重了吧?”

徽王嘴角一抽,尴尬的把盒子放下。

“那这个……”

“收下了。”亦青满是嫌弃的接过来,打开一看,眼睛一亮,神色却是不变。

可内心早就激动的没了边。

“千年人参!”

“今日约了花酒,大哥同去吗?”

“去。”

平平岁月,匆匆难留。

一晃,到了嘉靖三十三年。

四月,胡宗宪出任浙江巡按监察御史,总督浙江福建等处军务,身担沿海一带抗倭重任。

这一日,岛上来了两人。

亦青被徽王拉着一起作陪,席间,那两人直道了来意,原来是胡宗宪派来招安徽王的,且承诺徽王,以后沿海地区,可通商互市。

徽王自是满意,一时宾主皆欢。

席散后,徽王沉默不语,亦青犹豫了许久,正要开口,便听徽王道:

“大哥要走?”

“是。”

“就那么迫不及待吗?”徽王内心一痛,自嘲道:“我若归降,沿海无战,大哥就没有必要留此了,是吗?”

亦青又是沉默。

离去之日,徽王派了一条专船送亦青,船内房间堆满了各类珍贵药材。

“大哥。”话到嘴边,却生生吐下,只是一笑,道:

“一路平安。”

亦青心颤了下,强笑道:

“好。”

“你去做海盗了?!”

穆白围着一屋子的药材,嘴角口水已经擦了好几次了。

“是,抢了一个傻子,一下暴富了。”

“那个傻子还在吗?”

“在。”

“在哪里?叫什么?”穆白眼里冒着光,像是饿狼看见了小羊羔。

亦青望了望海边,一笑。

“他在岛上,叫汪直。”

朝廷与徽王达成了某种协议,沿海就此太平了一段时间,可徽王始终还未归降。

嘉靖三十六年秋。

一天,一群官兵突然闯进了沾尘阁。

“给我搜!”

穆白亦青阻挡不住,只能任由那群人胡乱搜找。

“大人,发现了吴员外丢失的千年人参!”

领头人冷笑一声,指着亦青道:“抓走!”

官兵退后,穆白愣了半响才清醒过来,忙揣着银子去找了一位熟悉的军爷。

“孙统领,你可得救救我们掌柜的!”

穆白将几锭银子放在桌上,大致说了一下情况。

孙统领看也没看银子,安抚道:

“穆老弟,沾尘阁救过我的命,柳先生的事我先给打听打听,银子你收好,安心回家,等我消息。”

穆白在家守了几日,总算等到了孙统领。

“怎么样?”

孙统领叹了口气,直摇头。

“是不是需要打点?银子我有,多少都可以!”

“穆老弟,这不是银子的事!”

“不就一根人参吗?”

“哎,人参只是莫须有的罪名,实话告诉你吧,是上面的命令!”

孙统领指了指天,再不肯多说什么。

十月,亦青被押往了定海关。

一日清晨,牢中来了几个丫环,伺候着亦青洗漱更衣。

完毕后,亦青便被带到一座府上的客房。晌午时分,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亦青把门一开,两人对视。

“大哥,好久不见。”

看着门外那人暖如春风的微笑,亦青心头却是一痛。

“他们抓我,就为引你来此?”

“是愚弟连累大哥了。”

“你降了?”

“海上待的厌倦了,想回来看看。”

“傻子!”

汪直陪亦青在定海关游玩了几日,就被朝廷派到了杭州。

亦青回了沾尘阁,呆滞了几天,收拾了行李去了杭州。

“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不见!”

“他说他叫柳亦青。”

“大哥?!”汪直丢下折子,连忙迎了出去。

两人对视一笑。

嘉靖三十七年,二月初五。

汪直与亦青游于西湖。

时冬意未退,两人围炉而坐,赏湖钓雪。

“他们终究还是来了。”亦青皱着眉头道。

“无妨。”汪直一笑,为亦青沏了一壶热茶后,起身整衣离去。

汪直被捕后,在狱中写了《自明疏》,仍在建议朝廷开放海禁。

嘉靖三十八年,汪直被斩首于杭州府官港口。

亦青关了沾尘阁,隐退山林,从此不问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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