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篇》16、天皇再现

齐光从山海界回到北斗时，天已大暗，冷夜如墨，月色沁凉入骨，一如他身上的温度。露重霜寒，凉风染愁，青年漫步在淡淡的月华之下，眉若峭岸，眼似渊潭，衣衫白得胜雪，气息清冷犹如残月，却比月色更为寂寞寒凉。黯淡的星辰映在背后，将他全身镀上一层极为淡薄的银辉。

他的心绪犹自陷落在不久前的对话中，那个女子的一言一语一个叹息一道眼神都在他的心神间缭绕不去。淡薄的涩意从舌根处涌出，一路蔓延开来，苦到了心里面。

男子剑光一样锐利深邃的眸子，像是含着跃动而又沉静的火焰，如同流星划过夜色，照亮了心头一点清明，吉光片羽中，掠过一道道过往的痕迹：倚树阖眸宛若玉雕的沉静睡容，温柔沉静犹如星辰的眉眼，素手拨弦时的清雅灵秀，挥毫泼墨时的风流写意……记忆中一桩桩一件件的美好，在他心上迸开犹如盛世的烟花，又随着夜里荡过的凉风慢慢流逝，逐渐定格在她坚定拒绝他的画面，画中那女子眸光疏离，淡漠得宛如亘古流淌的星辉。

齐光的眼神，就这么，一点一滴地，深邃起来；似有什么在平静的深潭下翻涌，有如万里冰封的雪崖峭岸；又似满江碧水染上颓色，草叶枯黄，花木凋零，飞雪骤风，冬色尽褪，只余满地碎玉残琼，一身零落。

闭上眼，青年勉力压下满心的苦涩和隐痛；重新睁开时，里面已然聚起粲然的光点，将那郁郁之气驱散镇压。

你既无情我便休！

即使半生追逐陪伴也只得到一个无望的背影，即使他以后依然难逃对她的痴恋，此刻却断然不会允许自己转身相寻。

苦苦纠缠，痴痴忆念，满心小儿女之态，不会是他！

痴缠索求，纠绕不放，作痴男怨女情状，不会是他！

固然有些东西珍贵如斯，值得用尽一切去努力争取获得，却决不会因此泯灭深入灵魂的自持和骄傲，也不能淹没尸山骨海横行一世的矜睢和傲岸！

君临天下，至强至圣，睥睨当世，护佑苍生；

镇压诸天万道，横扫九天十地，气吞六合八荒，天上地下独尊；

——这才是成就人族巅峰信仰的无始大帝。

……

北斗大地，东荒北域，一座通体呈紫褐色的大山高高耸立，山体厚重沉凝，犹如暗淡紫金打磨而成，高达四千米，陡峭险峻，如同一柄大剑，插入天空，气势磅礴。九道山岭遥遥坐落在地平线上，紫山正处在其环绕的中心地域，此等地形大势可称“九龙拱卫一珠”，集结九道龙脉精气蕴在龙珠中，穷天地变化之极尽奥妙。

紫山深处的本源之地，自成一片小世界，兰芝龙草时有生长，崖石紫气瑞彩蒸腾。崖壁的缝隙间，一株又一株老药顽强生长，飘下沁人心脾的芬芳，几乎透到人的骨子里。一只散发绚烂光芒的赤色仙凰悠然飞在半空，翎羽亮丽，美得惊人。

一座巨大的道台仿佛耸入九重天上，巍峨而雄伟。一尊雄姿伟岸的身影在道台上背向盘坐，周身混沌气缭绕，一道又一道地垂落下来，每一缕都可压塌万古诸天。密密麻麻的大帝阵纹烙印在虚空，如蛛网一般蔓延开去。

齐光高坐道台，眸中沉淀着岁月流淌过的痕迹。时光如弹指，皓月常明，四时花开，而他这一世已然彻底步入暮年。如今的他，白发干涩，容颜枯槁，气血衰败，老迈不堪，命不久矣。此生一万六千岁，从举世皆敌，到举世皆寂，人道大帝的悲哀，莫过于万古的孤独，与独自一生的寂寞。

当年他从山海界回归北斗，恰逢不死神朝旧部于东荒出世祸乱天下，无数太古族强者犯下惊世杀戮，积骨如山，血流成海，大地都崩碎了。本就心念不畅的他愤然提着无始帝钟打上门去，强势镇杀，扫平动乱，让大地复归旧貌。从此不死天皇的古皇山便更名为紫山，正式成为他的地盘，而他就此留在紫山镇压被封在神源中的古族，坐观天下。

这一坐，便是八千年。

如今他的第一世将要终了，似乎随着身体的老去，心灵也染上了一点暮色，总是如凡俗老人一般不自觉地回忆旧时光。

他这一世，荡平过妖族动乱，镇杀过太古神灵，抹灭过作乱圣灵，所向披靡，让诸天颤栗，一切的祸乱源头都蛰伏不动，一生无人敢撄其锋，可谓走到了大帝的极致。然而在人生的尽头，他最心心念念的，从来不是那一身惊艳古今的尊荣伟岸，而是那年他转身相离的素裳女子。

当年被她以“另有所爱”明言拒绝，他秉着一身骄傲自矜决然离去，如今看来委实是年轻气盛过于冲动了——即便她心有所属又如何？她的身边，可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人啊！都道日久生情，他本最有可能成为站在她身畔拥她入怀的男人！

可惜，等他恍然明悟之时，已是千余年后，而他早在当年山海界中决然转身时，便意味着主动舍弃了同她的缘分因果。即便他回头相寻，她又岂会任由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那个女子，本就是世间最骄傲纯粹不过的圣灵仙葩。

齐光凝眸注视着绕着崖石兰草神花飞舞嬉戏的不死神凰药，恍惚想着，若那女子见到它，该是欢喜的吧。他早就发现，她素喜与这等天地灵粹相伴，山海界中亦是处处可见诸多天地灵物，有太多他都叫不出名字。

蓦地，虚空闪动，天刀乍现，刀光如雪，璀璨犹如天罚，切割万古，破碎一切，将锋利演化到了极致，对着道台上的人影立劈而下。

这一刻，遍布虚空的无始帝阵自主运转起来，一道道符文闪动，演化为强大至极的恐怖防御，哪怕是大帝强者进攻而来，也能坚持片刻时间。

然而那刀光砍杀在了帝阵上，却是瞬间将之破灭，摧枯拉朽，锐不可当。

不过，即便只是瞬间的滞碍，对齐光而言已经足够。从恍惚中回神的老年帝者猛地爆发出丝毫不逊色于盛年大帝的气势，祭出无始帝钟，同那如雪的天刀碰撞在一起。

惊世杀气冲霄而上，无始钟鸣震动寰宇，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人族那位无上帝者所在的方向，目露震惊：“无始大帝是遇上强敌了吗？怎么会直接在道场中出手？”

紫山深处，仓促接下一记天刀的齐光后退了一步，肃容盯着随着刀光一同现身的美貌青年，口中念出骤然浮现在心神间的名字：“不死天皇！”

惊怒之余，心头又升起一抹“果然如此”的恍然——他已见过一个近乎超然于岁月长河的当代女子，那么在更加古老的时代，又岂会没有同样踏上红尘仙路的无上强者？

“正是本皇。”形貌昳丽的青年来者锋芒毕露，“无始，成为本皇羽化涅槃的资粮吧！”

“临、兵、斗、者、皆、组、数、行、前，九秘合一，灭！”

不死天皇挥手间打出九秘，九个极限领域快速衍生而出，化为九个古字，融合在一起，化为绝杀一击，向着齐光灭杀而来。

齐光目光沉凝，一掌击出，禁忌的时间法则、空间法则、始源法则融合在一起，化生了颠倒乾坤之力，撞击向了九秘。

“无始之术！”

双方对轰起来，禁忌杀招碰撞在一起，一时间竟是难分胜负。

“好一个无始！本皇又小看了一人！”

不死天皇面色冷凝，身躯一变，从人形化为最为强横的凤凰形态。这一刻，他不再保留，所有实力尽数爆发出来，席卷一切，镇压一切。

一头凤凰浑身燃烧着火焰，头顶的五色神刀化成五色光芒，一条条道纹闪动着，交织在一起，演化成无上道则，引动万道共鸣，带着无上的天威灭杀而来。

齐光眸光一沉，顾不得年老体衰的状态，全力催动着体内的神力和道则，强硬反击。

小小的紫山之地，帝威惊天动地。凤凰之火，焚烧一切，毁灭一切，似乎要淹没整个世界；时空之力，席卷一切，覆灭一切，将此间种种尽数湮灭。

齐光浑身气血无所顾忌地燃烧着，五大秘境生生不息，庞大的力量不断的衍生变化，化为各种杀招。

不死天皇身躯不断变化，时而化为神兽，时而化为人形，一道道神通秘术施展而出，威力猛烈至极。

可惜齐光此世毕竟走到了暮年，哪怕打出了巅峰帝者的战力，终究是盈不可久。从巅峰状态跌落的齐光眼底划过一丝决然，他一生骄傲，断不会因年老而认输，哪怕拼尽一切，他也不会让趁人之危的不死天皇占到他半点便宜。

然而，没等齐光用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禁术，变数再生！

一个仙姿玉质清渺出尘的雪衣女子破虚而来，对那手执五色天刀的男子悍然击出一掌！

齐光沉静凝然的双眸蓦然大亮，宛若破晓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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