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剔透的玉盏中茶香袅袅,白雾弥漫而出,映得女子温柔澄澈的瞳眸朦胧恍惚。如玉无瑕的纤长手指搭在杯壁,柔软温润的樱唇轻啖茶水,染上惑人的水色光泽。
“这个悟道茶……味道不错。”
宸音手捏茶盏,清清淡淡地望着青玉案旁相对而坐的齐光,一双美眸光华流转。
“你喜欢就好。”
相对端坐的青年神色柔和,话中却含着截然不同的语调,“下次去不死山,我去把那株悟道茶树给你拔回来!”
闻言,宸音不由得轻笑出声:“胡闹!你是土匪吗?”
“不,我现在是人族大帝。”齐光一本正经地回答,“但我很愿意为你去做一名土匪。”
青年嘴角带着一缕顽皮的坏笑,眼神里却是满满的诚挚认真,瞬间冲散了话语中的玩笑意味。
宸音在他深蕴灼热的眼神里垂下了眸子,也不接话,只换了个话题:“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她并不曾料想过,仅仅时隔两千年,他就再次来到她的面前,明明他此前一直忙着镇压星空下的动乱的。
“没什么事情。”齐光清爽一笑,一双墨色的眸子里凝着深沉的情绪,“我想见你,便来了。”
宸音喝茶的动作一顿——这句话,她委实不知该如何回复,只得沉默不语。
半晌,她才放下玉盏,缓缓开口:“你如今……变化挺大的。”
明明初见时他还是个连同她说话都会脸红的青涩少年,简单纯净得犹如一汪清泉,如今在大世中走了一遭,踏着全宇宙的天骄强者踏上人道绝巅,真正成长为一方亘古不朽的大帝。此时的他,身姿伟岸,英气勃发,眸光睿智,可洞穿一切;举手投足,似有万道缭绕加持,风采举世无双。
“哦?我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变了,不过是随着阅览世情,明心见性而已。”青年俊朗的面庞流露出令人动容的真诚,“我所言所行,俱都出自本心,万道为证!”
沐着男子已然近乎溢于言表的心意,宸音叹息地闭了闭眼。
之前她一直以为男子是为了更好地修行才来寻她,现在她明白自己终究是一叶障目了……她早该想到真相的,明明他看过来的眼神那般温柔……有什么会让一个青春正好的盛年帝者撇下繁华尘世与至高荣耀,跑来混沌边缘处的一方小世界幽居?不过是那里有他记挂在心上的人罢了……
然而,他的心意,于她而言,却是过于突兀了。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们也只是见了两面,相处百余年而已,相对于宸音存世的数百万年岁月,又算得了什么呢?仅仅留下一个还算特殊的印象罢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宸音一颗心宛若平湖,无心回应年轻大帝的心意,直截了当地结束了闲谈:“我不想与你说这些了……喝茶吧!”
齐光奉上茶盏,任由女子手执玉壶为自己续杯,没有再多说,只静静地闲品茶水。他本就没对女子立刻应允抱有期待,他只想阐明自己的心意,同时在她心间划上一抹色彩,只待日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
虽然有些东西已经过了明路,然而两人间的相处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除了齐光完全不再掩饰眼中的情意,眸光时时追随着宸音。
一转眼又是五千年,宸音从来不曾预想到,齐光这一次居然在山海界陪了她这么久,那毕竟是相当于一尊普通帝皇半辈子的岁月。
风拂碧水,莲盏轻摇,雪白素裳的女子缓缓拨动着指尖的琴弦,叮咚的乐声如雨后檐上滑落的雨滴。流风缱绻,几枚洁白细小的花瓣落在琴上,怯怯的,令人心头柔软。
“你还不回去吗?”
悠然古朴的琴音里传来女子清清浅浅的声音。
黑发披肩白衣胜雪的青年男子立在一旁,神色柔和,答非所问:“我留下不好吗?”
女子头也不抬地回道:“你做的这些……都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男子叹息着道,“我不愿你独自一人生活在这空寂的山海界。”
“山海界很好,风景好,也清静。”琴音未断,女子继续言道,音色通透,“我一个人生活在这里没有什么不好的。”
男子对着那道遗世独立的清渺身影长长一叹,眼底柔光涟涟,低低地轻喃:“可是……我不忍心啊……”
——不忍心看着你离尘索居,独自一人过着那种连寂寞都不懂的日子!
思绪流转,齐光望着宸音的眸光泛起了浓浓的心疼和怜惜。
他认识她半生有余,这半生里又有绝大部分时间在追随着她的身影。从一个未入斩道的少年天骄,到横扫星空镇压同代的妖孽强者,再到脚踏万道强绝一世的大帝,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人道绝巅。
高居帝座,一世独尊,齐光终于开始理解何以“古来帝皇皆寂寞”,立身在不同的层次,眼中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当真很难相处到一起,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龙不与蛇居”。仅仅两千年,他的心便静如冰湖,很难再有人能够真正靠近了,只有那一道身影深深地铭刻在心神间。于是他撇下一切荣耀地位和俗世相识,来到了开辟在混沌边缘的那方山海小世界。
再度看到那个高渺清寒绝世出尘的女子的一瞬间,齐光豁然明悟她身上那种奇异的韵致到底是什么——那是瞬间的永恒,是永恒的清寂,是时移世易,沧海桑田,只有女子一人孤身伫立在岁月长河里。
从没有哪一刻,她如此令他心疼——诚然她在岁月的洗礼中踏上了红尘化仙的道路,但这条路是如此的清寂孤寒。
她是天生圣灵,出世便得证帝皇果位,高处不胜寒,无人有幸靠近;她的生命里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后代,没有朋友,甚至连随身侍奉的追随者和仆从都没有;她独自生活在自己开辟出的小世界里,隐修了一世又一世,期间陪伴她的,除了随身帝兵,只有一颗初生灵识的菩提古树。
这样一个孤寒寂寞的女子,心间却载着别样的温柔悲悯。明明已经远离尘世,却还是在冥冥之地护佑着宇宙苍生,哪怕世间没有任何一人通晓她的善行,感念她的恩德。
她明眸如水,眼底的温柔纯粹得如通透的水晶,又执着得若坚凛的曜石,那至纯至净的意境,携着一份历经岁月沧桑后的淡然与清冷。
而这一切,直到他成道登极,真正靠近她的世界时,齐光方才开始读懂并理解。于是刹那之间,心灵溃不成军,他恍然明悟,自己这一生怕是都无法淡去她的影子了。
但是,他心甘情愿。
五千年,齐光放下一切陪在她身边,想要那人给自己一个最温柔缱绻的眼神,可惜他的陪伴恍若风吹春水,她的心灵漾起一阵涟漪后很快就什么都不剩了。
那个女子在清楚明白地告诉他,她无心回应他的心意。
心里有一些淡淡的难过,可是,不愿放弃呢,哪怕只是单纯的相伴,他的心上都是满溢的甜美和欢喜。
作为当世唯一的大帝,只有他才有资格站在她面前,如此,谁又能阻拦他的心呢?
“我想陪着你。”齐光凝眸注视着拨弄琴弦的女子,几乎一字一顿地道,“就算只能这样静静地陪着你。”
琴音终于停了下来,宸音抬眸,侧头看向一脸认真执着的男子,轻轻长叹:“齐光,你还是不懂。”
“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男子斩钉截铁地开口道,眼底划过一道坚定的光泽。
宸音闻言沉默了一下,片刻之后,她缓缓地说:“你知不知道,我开辟的这一方山海小世界,蕴含着怎样的意味?”
齐光眸光一闪,摇了摇头——他曾以为这只是她喜爱的风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单纯?
宸音轻轻地勾起唇角,流散在风里的浅笑带着莫名的遥远与寒凉:“那你有没有在人间听过这样一句话,‘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齐光,现在,你可是懂了?”
女子的身侧,青年帝者的呼吸瞬间滞塞了一下,死死地握着拳头,说不出话来。
良久,女子叹息般的嗓音再度轻轻响起:“回去吧!”
齐光猛地向她看过去,一眼便望进她黑白分明的瞳眸,澄澈如水,宛若带着亘古流淌的清寒,纯净而昳丽;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敏锐地察觉,那双温柔的眸子本质上是如此疏离,它从不曾将他的影像印入深处去。
“你要逐我离去?”
心下更痛,他艰涩地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已喑哑如斯。
宸音没有回答。
其实她只是婉拒他的心意,并没有驱赶他的意思,但是她此时解释清楚合适吗?不若将错就错,断了他的念想,而以这个男子的骄傲,一旦转身离去,必不会回头。
“罢、罢、罢!如你,所愿。”
缭绕身畔五千年的熟稔气息倏忽间消失不见,宸音久久地凝望着远方一重又一重山海,一声悠长的叹息随风远去。
作者:在这里我想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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