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篇》10、大梦归来

菩提玉树不断摇摆着枝叶，发出哗啦啦地响声，它在催促面前的青年快些想办法。

细细碎碎的动静将齐光从沉思中拉回来，蹙起的眉头没有半点松缓，他认真地缓缓开口，带着丝丝不确定：“我还没想到该如何唤醒她……不过，也许我们可以从她的识海空间入手？”

菩提玉树的动作顿了顿，又一道神念传出。

齐光接收之后，面上露出惊愕之色：“你是说，她的识海空间像是被封锁了一样，拒绝任何外力加身？”

菩提玉树继续哗哗作响。

青年微微沉吟，缓缓开口道：“这样么……我要亲自确认一下，可以吗？”

青翠欲滴的玉树稍稍伸展枝条，解除了对青年一身神力的封印。

感受到体内重新活跃奔涌起来的神力，齐光凝重的心情微不可察地轻松了些许。他也不耽搁，直接走过去同菩提树下的素裳女子相对而坐，阖上眸子，元神出窍，只见一个金色小人儿从青年的眉心走出，试探着向女子的仙台识海靠近。

“这是……”齐光的意识一颤，愕然不已地后退了几步，猛地仰头对着菩提玉树喊道，“你确定她的识海空间被封锁起来了？为什么她没有拒绝我的神念？”

闻言，菩提玉树的枝叶立即剧烈地抖动起来，一缕意识瞬间探向女子的眉心，却被狠狠地阻挡在外面。一时间，枝叶乱舞，哗声更响，旁观的齐光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气愤又委屈的心情。

半晌，菩提树才安静下来，伸出枝条点了点齐光的肩膀。青年会意地点头，以元神踏入了女子的识海空间。

那是一片混混沌沌的空间，不辨方向，亦无边无垠，齐光的元神立于其中，竟是彷徨不定，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行进。

还没等他做好决定，这一方混沌空间突然轻微地颤动震荡起来，一点温润明亮的紫金色光芒突兀亮起，并极速膨胀，瞬息间便晕染了整片混沌空间。

齐光凝视着满目浩大尊贵的紫金色，心情沉了又沉，他完全不明白女子的识海空间为何会发生这种异变，然而他对此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后来随着空间的震荡越来越剧烈，最后竟是被生生排斥了出去。

元神归体的齐光立时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相对而坐的女子，躁动的菩提玉树也完全安静下来。

只见一树的菩提子闪烁着莹莹绿光，皆是一个个虚实之间的小世界，其内有着数不清的高贵超然的身影，化作无量的光点，从菩提世界中超脱而出，汇聚成河，没入到菩提树下倚树而眠的白衣女子体内。

一股极淡却也极其高渺的威压渐渐从女子体内升起，迫得与她相对而坐的齐光如芒在背，垂首低眉。

那威压越来越强，片刻之后便从菩提空间弥漫到整个山海世界，无数生灵恭敬地向着中央巨岛的方向跪拜起来，虔诚而敬畏。

当威压上升到一个巅峰时却骤然散去了，同时只听“叮——”地一声轻响，宛若玉磬清音，盘旋回荡在山海之上，仿佛一支乐曲在高/潮戛然而止，只给人留下了最惊艳难忘的一串符音。

菩提空间，扛过那无上威压的齐光满面苍白汗湿地抬起头，只见那如同美玉天成的素裳女子身上渐渐有生命的气息在流淌，一轮圆润的无瑕玉璧在她的头顶徐徐转动，散发着明亮而柔和的莹白光芒，而明光下的女子宛如超脱于岁月红尘的飞仙。

“她要醒来了么……”

齐光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眼都舍不得眨上一下。

犹如蝴蝶轻轻舒展翅翼，女子细密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张开。

一道玄异的流光一闪而逝，齐光却从中看到了花开花落，沧海桑田，因果轮转，大千生灭。

刹那间恍惚如梦！

须臾之后复归清明，下一刻，他的心却再度失陷于流光后那双星空般温柔沉静的瞳眸。

……

很久很久以前，宸音以“梦道轮回法”神入菩提树内，去衍化感悟那无尽的轮回。

每一个菩提子世界中，都有她的一世身，或是人、或是兽、或是山、或是水、或是风、或是云、或是草、或是木……万物生灵，应有尽有，唯一相同的是，在轮回道则之下，宸音的记忆被清洗得干干净净，每一世身俱是一片纯白。

更加玄妙的是，冥冥之中，宸音本身一抹意志依旧存在，只是她并不能做什么，只能默默地注视着一切，感受着一切，体悟着每一世身……

她是盛世帝王、是亡国公主，是灾民乞丐、是富贵闲人，是落魄潦倒的文人、是行侠仗义的武者……

她做过被宰杀的鸡鸭，也做过展翅高飞的雄鹰，做过傲啸山林的猛虎，也做过奔波劳碌的牛马……

她是无形无相的一缕清风，是随风飘散的一朵流云，她是壁立千仞的荒芜高崖，是高崖岩缝中一朵绚丽的花儿，她是苍茫无尽的莽荒大地，是大地上奔腾不息的滚滚江流……

无数年来，宸音以万物之身，在亦真亦幻的菩提世界，悟道无尽轮回岁月，体味亿万生灵因果命运之循环，万事万物成住坏空之轮转。

她的心境被洗练得坚定而澄明，她的道果循序渐进地完善起来，似乎一切都在有序地前进，只一样超乎了宸音的推演——这一场亦真亦幻的轮回，并不是那么容易超脱而出的，那需要一股极为庞大的力量，哪怕只是瞬息的超脱；然而宸音没有那等强大的力量，便只能生生囚困在轮回之中。

那真是一段漫长到无以计算的时光，直到某一时刻，宸音感到元灵深处的轮回金盘蓦然一动，一道无上伟力瞬间洞穿菩提轮回，她的每一道元神借机超脱而出，本命帝兵轮回玉璧也随之回归。

缓缓睁开闭阖了漫长岁月的双眸，一个陌生的青年直直地映入宸音的眼底，白衣胜雪，黑发披肩，剑眉星眸，面容俊朗。他在咫尺之地怔怔地凝望着她，神情恍惚。

宸音轻轻地眨了眨眼，漾起一点温润的笑意，柔声问道：“你是谁？”

——她记得自己闭关的菩提空间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而且她貌似并不认识他？

清柔纯美的女声温和地响在耳边，青年恍然回神，面上微露薄红：“我……我叫齐光。”

“齐光……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宸音的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果然好名字！”

听着自己的名在女子的舌尖纠绕，青年莫名地有些耳根发热，丝丝甜意在心间发酵。

看着青年腼腆不自在的样子，宸音莞尔一笑，正要开口询问些事情，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在头顶身侧响起，几支翠绿的枝条在她的周身伸展跳跃，一道神念波动送入她的意识当中。

“原来已经过去六万年了吗？”

宸音消化着菩提树传递给她的信息，了解了闭关六万年来的变化，心下唏嘘不已。她抚摸着菩提树如玉的枝条，纤白素手仿佛浸染着莹莹明光，笑容温暖纯净，“谢谢你照顾了我这么久！”

菩提树摇摆着枝叶，洒落一树的欢愉。

宸音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将目光回转到白衣青年的身上，眸中笑意如水：“菩提树将事情始末都告知于我了……我在此多谢你了。”

“不用谢……”在宸音转开视线时已恢复平和心境的齐光淡淡地摇头，“……我只是单纯地进了一次你的识海空间，并没有做过什么。”

——所以他其实一点都不清楚她是如何从真幻轮回中苏醒的。

宸音微微沉吟，半晌才缓缓地开口道：“菩提树告诉我，我沉眠期间识海沉寂，拒绝任何外力，唯独不曾拒绝你……我想，你我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紧密联系……”

“所以，我可不可以好好看看你？”

有些微妙的话语让青年的脸庞又要发热，然而女子认真的眸光与态度生生令他小心压下杂念，点了点头，抿唇轻道：“没关系，你看吧！”

“大概有些不适，不过很快就会结束的。”

随着女子话音落下，一道神异通透的眸光落在青年身上，穿透他的仙台，几乎直入他的灵魂深处，齐光感到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那双恍若洞察世间所有的瞳眸之下，连灵魂都在轻轻颤抖。

好在这种感觉只是一个刹那，瞬息之后一切尽数归原。只是齐光的心境犹未平复，面色也微显苍白。

宸音此时却顾不得去关心他的反应，而是久久地沉思不语，一直风轻云淡的神情也意外地流泻出一丝丝恍然和惊疑。

女子异样的神情，令齐光心下亦是生出些许忐忑：“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不，没什么不妥。”

宸音轻轻地摇了摇头，纯净澄澈的温润眸光染上了一缕复杂之色——无他，她当真从这人的灵魂深处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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