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神篇》5、九重劫

大雪初歇，清冷了几日的玉京城又恢复成一片繁华，街道上人声鼎沸，处处可见鲜衣怒马的王孙公子，身穿青衫的书生文人，还有闲散的京官富豪，更有一些奇装异服的来朝使节时常在城中走动游赏，却是给这玉京城更添了几分热闹。

年关将近，武温侯府邸也忙碌了起来，奴仆们将府中各个角落打扫得一尘不染，张灯结彩，准备过年，里里外外，煞是火热。

不过这一切和刚从西山归来的洪易并没有一丁点儿关系。整个侯府七八百号人都忙着准备过年，只有他的小屋冷冷清清，并没有什么人上门，那些管家、仆人、护卫过年时都会派发打赏一些衣物，银两也都轮不到他，好似他已被所有人遗忘排除。

只是洪易本也不在乎这些。

自母亲去世，府中便再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在乎他，这个本该是他的“家”的偌大府邸，竟只能算作他稚弱之时的栖身之地，并且随着他日渐成长，开始化作囚困他的牢笼——就在昨日，他被记忆中每年只得见过寥寥几次的父亲唤到书房，得了对方几句威严又冰冷的训导，责令他专心经义，以备科考，不要“卖弄文字诗才”，连他试探着提出习武的要求也被毫不留情地驳回。虽然洪易对父亲的答复早有预料，却还是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一丝失望和不甘，还有渗入骨子里的冰寒——为了杜绝他以武封君进而乱了家中礼法秩序的可能，父亲直接掐断了他习武的机会，阻断了他成长的道路，逼迫他困守孤城，蹉跎人生……这真的是一个父亲对待自己子嗣的正常方式吗？

这一场见面过后，洪易心里仅存的那点对父亲的期待和幻想几乎彻底泯灭。

大乾王朝第六十个年头的新年终于来到了。

从晚上开始，一直到凌晨子时，整个玉京城中鞭炮轰鸣的声音就没停过，大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舞龙灯的、唱歌舞的、卖吃食的……平民百姓走上街头凑个热闹，大户人家则是聚在一起守岁，烤着最好的炭火，吃着精致的果盆小吃各种小吃果盆吃着，庆祝这一甲子定鼎的国运。皇宫里的大乾皇帝也携带后妃皇子们站到高高的五凤楼，观赏着满城的灯火烟花。

武温侯府中也十分热闹。

虽然武温侯洪玄机被皇帝恩赏前往五凤楼同观盛世夜景，但府中各房也各自分开过了一个火热欢喜的新年夜。

不过这些和洪易都没有关系。外面铺天盖地地热闹也反衬得他的院子格外清静。

当然，清静不代表清冷，洪易从来不曾感到孤单，因为他此生唯一的依恋一直都在他身边。

眉眼含笑的蓝衣少年悠然地坐在桌案旁边，案上满满都是色泽明艳的缤纷菜肴，糖醋浇汁鱼、茄红牛腩煲、板栗红酒鸡、野菌鲍鱼汤、木耳山药、捞拌什锦、玫瑰虾球、冰糖莲芯……浓浓的香气在少年的感官中横冲直撞，直令人口舌生津。

拈起筷子夹起美食送入口中，一番细嚼慢咽，少年美美地眯起了眸子，夹取菜肴的动作越发地快速了，同时不忘抬头对着对面静坐的稍显飘渺的丽影轻笑：“又是一顿丰盛而美味的除夕大餐，辛苦宸姐姐了。”

“过年了嘛，总要开开心心地吃一顿大餐，哪里算得上辛苦呢？”一身浅紫华裳的宸音笑望着少年欢快大吃的模样，轻轻地摇头回应他，眼底带着一缕浅浅的温柔和慈爱。

“唔，还是谢谢你。”

谢谢你给的关爱和温暖，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少年美美地睡了一觉，新年第一天又是神清气爽。换好宸音备下的新衣，洪易欢喜又无奈地收起了同新衣放在一起的新年红包，低声在心里跟宸音吐槽着自己已经长大了、别再给他发红包了之类，却也不忘照常打打太极，锻炼武艺，接着全心投入到科考温习里。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距离科举便只剩三日。这期间也发生过一些事情，比如洪易新结识了神风国洛云公主，比如重逢了秋月寺带他到西山幽谷纯狐族处的元妃，那个转生为元突公主、又做了大乾皇贵妃的妖仙，比如他和侯府中人的冲突越加剧烈……不过这些暂时都不在洪易的心上，如今他满心满眼都是对宸音的担忧和牵挂——此时天空阴云密布，细雨绵绵，而他的宸姐姐则要在声声炸响的春雷里渡劫成道。

此时距离洪易寻到《过去弥陀经》已有三月，三月时间足够宸音将此世的神魂修行体系研究个通透，并截取其中精华适用到自己的身上，此次渡劫便是她三月修行的验证。

苍穹之上，闷雷滚滚，惊醒了一切冬眠的动物，也惊醒了大地中蕴藏的生机。一股清新浓烈的生之气息伴随着煌煌天威震荡在天地之间，令人不由地生出一种渺小之感。

雷光爆闪的雷云边缘，宸音细细观察着这片雷海。

偌大虚空，从边缘到中心，天地意志由弱到强，共有九个圈子，对应着鬼仙九阶。一步踏出，宸音进入第一重区域。放眼所向，四周全是蠕动、炸裂的雷霆精光，蕴藏着阴阳二气碰撞而生的无尽毁灭与再生之力。只是这对宸音而言算不上阻碍，自有一股吞噬之力从她的神魂散发出来，吞噬着周身的雷霆，以及其中蕴含的造化之力，很快就踏进了下一重区域。

第二重区域里，千万道狰狞的念头流光蜂拥而来，被宸音尽数吞纳入体，又有无数流光化作一个个晶莹的小人儿，打出玄奥的刀术和磅礴的拳意，也被宸音打爆吞噬，获取了更浑厚的天地意志和造化。

第三重雷云圈子的流光比之上一重显得更为灵性，已经能够将渡劫人的心魔幻化出具体的形象。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宸音的心魔居然是她自己，一个太上无情的自己。宸音在看到另一个自己的瞬间，立刻恍悟心中的魔障——她始终在害怕无尽的轮回将她所有的感情磨灭，只剩下一个求道的空壳。

这一场心魔劫自是无法拦下她，宸音很快便闯进了第四重雷云。雷霆翻滚之间，一个个虚空世界生灭不定，巨大的毁灭之力冲击着宸音的神魂，却被她吸收尽小千世界中的元气和神异造化，神魂进一步壮大。

继续向前，第五重、第六重雷劫俱都没有任何的阻力，不过弹指之间，宸音就来到了第七重雷云处，那由无尽玄奥雷霆浇铸而成的造物之门。

宸音一掌击出，将紧闭的大门生生破开，无穷无尽的雷霆从破碎的造物之门中狂涌出来，宛若冲破堤坝的洪水，汹涌如潮，浓密得宛如熔化的金铁，带着庞大的热量，完全淹没宸音的神魂。

“造物之门，非凡人所能窥视，你还不速速退去，免遭杀身之祸！”

似有远古魔神苏醒，随后无数雷霆组成了天地群魔，杀将而来。宸音却是丝毫不惧。这些魔神乃是天地意志复制太古神魔的灵魂碎片显化而出，外强中干罢了，几下便被宸音吞噬殆尽。随后又有更多的强大存在出现，如上古圣皇、中古诸子，却依旧被宸音一一吞噬。

此时宸音心念一动，已是领悟了这一境的造物奥妙。磅礴的意念爆发，席卷周遭的雷霆力量，化作了一条体型庞大的雷蛇，双目一青一紫，青色代表生命，紫色代表毁灭，毁灭与新生循环，破坏与创造交替，透露着浓浓的轮回真意。

“既如此，你便叫轮回之蛇吧。”

如果说第七重雷劫是造化灵性，那么第八重雷劫则是灵性化神，宸音在成功凝练元神之后，当即催动其中奥妙，显化轮回之蛇，吞噬雷霆壮大，同时虚空生灵，与轮回之蛇融为一体，化作其意识灵性。

“拜见主人！”

轮回之蛇长嘶一声，恭声拜下，言语之间，灵性已成。

宸音眸光一闪，抬手之间，轮回之蛇再起变化，自原本的灵性中竟诞生出一股神魂，向真正的生灵蜕变。

有狂暴的雷霆聚集过来，被宸音强势打断，接着收起轮回之蛇，跨入了第九重雷劫。

九劫雷霆入元神，这一刹那，宸音感觉好似经历了亿万次轮回，过去未来，一切种种，俱都显现在心中。从出生到死亡，期间的灵魂记忆慢慢消散，沉淀在时间长河，光速流失，一去不回；而人所修炼的一切力量，都会再度回归到本源之中，归还天地。第九次雷劫，竟是使人感悟本源之循环，生死之恐怖，进而产生种种打破本源循环，做永恒之仙，渡过彼岸的强烈决心。

“原来这便是此世所谓的苦海……以及超脱！”

睁开眼，宸音一声轻叹，却是已然强行渡过了九重雷劫，彻底明悟了此世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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