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破篇》21、菩提幻梦

随着幻境的崩溃，宸音的意识恍惚了一下，又瞬间恢复，只是面前多出一张并不陌生的清秀脸庞，一双墨色的眸子写满惊异，须臾间又变得呆滞起来。

宸音并不知道，刚刚脱离的幻境的她尚未完全收敛心神，因此她心中被幻境勾起的种种情感此时尽数外露，在帝境魂力的支持下拥有极强的感染力，仅仅是简单的双眸相对，便会令人陷入到她的心绪之中，恰好出现在宸音面前的萧炎一个不小心便中招了。

在萧炎的眼中，宸音那双素来通透清淩的眸，此时盈满了铺天盖地的悲伤，痛得他心如刀割；那仿佛自轮回尽头横跨时空而来的思念和眷恋，如同一支利箭，雷霆般正中他的心灵，浓烈的感情让他连灵魂都在战栗。萧炎感觉整个人都淹没在对方的心灵之海，不可自拔。

半晌才察觉到不对的宸音迅速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萧炎的心神很快便恢复过来。

回过神的萧炎深深地凝望着身前那个重新变得清冷淡漠的女子。难以想象，这个从来风轻云淡的女子心底竟然隐藏着那般铭心刻骨的感情，他隐约明悟了她拒绝自己的最大原因……不是不失落，不是不嫉妒，但他心头同样升起点点欢喜——生平第一次，他终于望进了她的心里，而不是失陷在云山雾海。这是不是意味着，于他而言，这个女子的心，已不再无法触及？

“不要哭。”萧炎叹息着伸出手，眸子里是纯然的温柔怜惜。

青年温热的手指落在她的的脸庞，宸音这才感应到面上一片湿漉漉的冰凉，心神微怔，原来幻境中的情感竟深深地影响了本体么……

微微后退一步，躲过他的触碰，宸音沉默着转移了视线。

这是一片充满碧绿的空间中，一棵约莫十数丈的古树仿佛亘古永存的矗立在此，通体翠绿如同极品翠玉，释放着一种惊人的生命力。这棵树，分明与外界的那棵千丈庞大的菩提古树一模一样，只不过缩小了无数倍而已！

忽然，菩提古树一阵颤抖摇晃，有光团浮现在二人面前。从一个个光团之中，他们看到了深陷幻境的族人和朋友，也看到了远古斗帝和菩提树之间的战斗影像。为了救回大家，宸音和萧炎接受了菩提古树意念传达的要求——帮它驱散净化体内由斗帝残留的负面情绪催生出的邪恶意志。

从轮回金盘空间取出净世琴，宸音席地而坐，玉手搭上琴弦，轻轻拨动，清渺的琴音幽幽地响起——前世净世琴陪她超度了四海八荒无数战魂厉鬼，净化无尽阴煞戾气，又岂会解决不了一个斗帝残留下来的负面情绪？

伴随着空灵明澈的琴音，一丝丝极为淡薄的黑气从菩提古树的条条枝干悄然渗出，最后化为虚无，消散不见。

另一边，萧炎的掌心燃起熊熊火焰，恐怖的温度将一颗颗菩提子炼化为一缕缕清气，送入翠绿的树体，驱逐出一丝丝黑气。

不知多久以后，最后一丝黑气终于消散，翠玉般的菩提古树忽然嗡嗡作响，一道道绿色光霞弥漫在整片空间，先前那种隐隐间的阴冷感也消散一空，整棵树都散发着祥和神圣与智慧的韵味。

“终于清除了……”萧炎一脸疲惫地伸了个懒腰，虽然消耗的斗气得到了古树的及时补充，但灵魂的疲劳感还是存在的，他现在好想睡一觉啊！

转头一看，宸音的面上也满是倦色，他心头一动，正要上前，大量的菩提树枝忽然伸出来，触手般抓向两个疲惫的年轻人。

萧炎面色微变，虽然感觉菩提树无有恶意，却还是无法彻底放心；所以在树枝缠到两人身上的前一刻，萧炎眼疾手快地将宸音拥在怀里，二人一同被卷入树体中心。刹那间，宸音的灵魂深处，一张紫金轮盘轻轻颤动了一下，一股奇异的力量涌入菩提古树，古树骤然大放光芒，树体中的两个人在这阵光芒里沉沉地阖上了眸子。

在萧炎和宸音被拉进菩提古树树体后不久，菩提古树再度摇晃着树枝，将陷在幻境的众人释放出来。

骤然转换的空间令所有人面色一变，再不复从容：“好可怕的幻境……好可怕的菩提古树……”

众人良久才恢复了心神，打量起这处奇异空间，也看到了古树树体中相拥沉眠的一双男女。

“萧炎！”

“宸音！”

惊骇的呼喝不断响起，众人容色大变，魂玉更是飙出了煞气。

“不要冲动！这是他们的大机缘！”

有人高喝出声，这才令大家冷静下来，恍然忆起所谓的菩提三宝——一是菩提心，二是菩提子，三是菩提树下一参悟。对经历“菩提悟道”的人而言，几乎等于拿到了晋入斗帝的潜力资格。

确认二人并无危险的众人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小心地守护在他们身边。

菩提树中，萧炎和宸音沉沦在一场又一场亦真亦幻的轮回之中——

第一世，宸音是将军之女，与太傅之子两情相悦，订下婚约。无奈世道战乱，今上昏庸，两大家族被构陷入狱，男子尽数斩首，女子充入乐坊。宸音立誓复仇，女扮男装逃到边塞战乱之地，揭竿而起，一路收拢军民，攻城灭敌，数年后终于推翻旧朝，安定天下，成为一代女帝；却一生不曾婚配，常年哀毁，殁于病榻。

这一世，萧炎是将军家的死士，是宸音最忠诚的暗卫，最炽烈的暗恋者。他一生陪伴在她的身边。她落难时，他护她平安；她征战时，他为她破敌；她为皇时，他为她监察百官；她哀毁而终，他拔剑自刎。他的一生，从死士到将军再到朝堂大员，几多精彩，却从来与她生死相随。

第二世，宸音是逍遥江湖的剑宗侠女，与一个病弱的世家公子年少结缘，相知相爱。无奈公子身患先天绝症，终是英年早逝。悲痛欲绝的宸音自此弃剑从医，一生苦苦钻研古今医术，治愈病患无数，成就一代妙手医仙。晚年终于研究出了挚爱的先天绝症的治愈之法，大笑大哭以后，为此呕心沥血数十年的宸音终是心力衰竭而亡。

这一世，萧炎是宸音同胞而出的兄长，血脉相连的半身，她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当她陷入爱情时，他忍着心痛和嫉妒，帮她挡下来自两个家庭的阻挠；当她失去爱人夜夜哭泣时，他为她拭去悲伤的泪水，不让她感到任何孤独；当她行医天下时，他护持在她的身边，挡下来自各方的明刀暗箭。他执剑一生，为当世剑道第一人，性情冷酷，却在宸音心衰而亡的那一日自断心脉，追随而去。他与她本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如今他自是要与她同年同月同日死。意识陷入黑暗的瞬间，他祈愿来世还要与她相遇，只是这一次他想和她做夫妻。

第三世，宸音生为修真界一座临江小城的城主之女，与同城而居的世交之子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婚礼当日，小城遭遇仙门长老袭杀魔道高手的战斗余波，全城罹难，只余宸音逃得一线生机。大变之后的宸音含恨拜入魔道宗门，历尽艰辛，一路跌跌撞撞，终于有实力向那名仙门长老复仇，却遭对方全宗围攻，逼得她不得不选择拉着仇人同归于尽；至于那个被追杀的魔宗高手，更是早在多年前就被她算计得魂飞魄散了。

这一世，萧炎是最底层的魔道弟子，一路杀戮，一路掠夺，一路算计，终于站到了魔门高层。某日于门中偶遇数年前一见倾心的救命恩人，调查之后才晓得正因自己于那所临江小城不慎露了行迹，引来门中对头的追杀，才有后面仙门长老的袭杀，进而导致灭城惨案。对宸音愧疚又怜惜的萧炎暗中给了她很多护持和照拂，连她实力不足只能算计仇人身陨时也帮忙扫清了尾巴。当得知宸音的死讯，萧炎含着满腔悲伤和仇恨杀上那仙门，将之满门屠尽。多年后的飞升大劫，萧炎看着心魔劫演化出的那张记忆里的温柔纯美的容颜，缓缓地将她拥在怀里。同一时间，他的本体灰飞而去。

……

一世又一世，萧炎和宸音总是不可避免地纠缠到一起，直到他们走到人生尽头，在各自的领域取得高绝的成就，也始终无缘全了一段圆满的情缘——宸音的轮回中永远都会有一个逝去的爱人，令她再也无法爱上别人；而萧炎的眸光永远都在追逐宸音的身影，奈何一步之遥，便是天涯海角，他的名字从来不曾真正烙印在她的心上。

轮回百转，随着光阴流淌，红尘变幻，菩提幻梦亦是奏响了终曲，有些执念，却在无知无觉中，不声不响地，开出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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