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破篇》22、虚妄真实

九十世时，宸音是皇朝的公主，萧炎是侯府的公子。他春游踏青时对她一见倾心，她却与他的长兄情缘早定。他情难自抑时秉着顽劣性情爱与她玩笑亲近，她却只当他是未婚夫率真活泼的胞弟。

及笄之后她就要出嫁，却不料边关战起，未婚夫奉旨带兵出征，三年后却是马革裹尸还。她悲痛欲绝，在京郊青桓山出家做了女冠；他改了性情，投身行伍，五年摸爬滚打当上大将，带领大军平了边疆蛮夷，复了兄长的大仇，却也残了大半身子骨。

回朝以后，他向皇帝交还了一应兵权，便退隐朝堂，在青桓山腰建了别院，长居于此，修身养性。每日清晨晃点到山顶的青越观，跟着观中诸人做各种修行，黄昏才回别院休息。日复一日，终是如愿，得见故人。讲经、论道、手谈、煮茶……故人重逢，如君子相交，淡如流水。静修之余，她也会不时地外出行走积累功德。每一次，他都会陪在她的身边，带人护持她的安全，一年又一年，他们一起走遍了皇朝版图。

三十年后那个冰寒彻骨的冬日，少时征战在外留了一身暗伤的他终于彻底倒了下去，遗体就葬在了青桓山上。她怔怔地立在他的墓前，满目悲戚空茫，随后下了青桓山，余生游走八方，十年后化作一坛骨灰被人送还，埋在了青桓山上，同他的墓穴遥遥相望。

一百世时，宸音是仙界高高在上的元君，萧炎是凡间深陷夺嫡的皇子。红尘炼心，元君足履凡尘，踏遍苍茫大地，看尽人情冷暖；帝王无情，皇子步步惊心，立足朝堂之上，斡旋诸子之间。

一场偶然的事故，将元君与皇子的命运勾连在一起。朝堂宫闱，权谋机变，她洞悉人心，步步为营，助他将皇权霸业执于掌中；满腹才华，一身悲悯，她为他描绘出一幅清平蓝图，而他给予了她自己所能给出的所有信任。

十二年风雨同舟，她给他留下一番繁荣太平的盛世之景，而后摇身一变，身返仙天；而他孤坐尊位，满心黯然，一年后毅然禅位幼弟，入山寻仙。

三百年后，他破空飞升，终于走进她的世界，却因为实力地位的差距遥遥相望。素来不甘人后的他咬着牙憋着劲勤奋上进，实力稳步提升，加上不错的机缘气运，终是在三千年后站到了她的面前，开心地得到了对方一个温暖的笑容和一句“好久不见”，接续起那段凡尘缘分。

重逢后的日子温柔而恬淡，就在他以为自己终能一步步走近她心里时，却有人先他一步牵起她的手，彼时他才晓得原来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早就有了心爱之人。没有人知道他得知她同仙界帝君的婚讯时容色有多惨淡，最终却只能对她露出恭喜的笑容。

天有不测风云，她和帝君大婚当日，魔界入侵，婚礼殿堂变成誓师会场，自此仙魔两界拉开了一场绵延数千年的大战。那些年里，他一路厮杀，从一个普通战将成长为一方仙君，是仙魔战场的传奇。最终决战，帝君被魔君拉着同归于尽，悲恸之下她大意陷入绝境，而他为了救她燃尽己身本源生机。

弥留之际，他对那哭得满目绝望的女子叹息道：“这辈子，是我迟到了，同你有缘无分……下辈子，若还能相遇，嫁给我好不好……”

她连连点头，泪如泉涌：“若有来世，许你一世情缘！”

“真好！”他的眉眼间满是明亮的柔光，“宸儿，笑一笑吧……我此生最爱，便是凡尘初见时你笑着看我的眼……”

一场两败俱伤的大战，他盛年灰飞而去，她余生枯坐仙宫。

……

生机弥漫的碧色空间中，众人汇聚在通体青翠的菩提树旁疗伤修炼，时间已是一月有余。

这期间，菩提古树没有任何动静，而那相拥栖身于树体的萧炎和宸音，也如琥珀之中的蚊虫一般，纹丝不动，连气息都消失在所有人的感知之中。这种情况令大家心中不时升起不安与惊慌，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深重，眼下已有人心生狂躁，要孤注一掷同菩提古树一战时，那古树中的两道身影，终于微微一颤，那紧闭的眸子，也在一道道惊讶的注视之下，缓缓睁开，一股奇异的波动弥散在这片碧色空间。

树体之中，刚刚苏醒的萧炎目光微微茫然，带着看破世间万物的沧桑，却在看到宸音时恢复了一点灵动，他缓缓张开口：“宸儿……”嘶哑的嗓音落下，一身古老沧桑的气息亦是退回到他的灵魂深处。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轮回百世，不过菩提一梦。”宸音却是幽幽一叹，须臾间便化去了身心内外所有的红尘凡音与岁月真意，周身气息变得越发纯净澄明，通透无暇。

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下，两人起身举步踏出，如同液体一般，缓缓地从无比坚硬的菩提古树中穿融而出。

宸音对守候一旁的族人微微一笑，如佛前青莲：“我回来了。”

哪怕她已三生世界活了数十近百万年，菩提树下百世亦真亦幻的轮回也不可能对她的心境无有影响。都道红尘似水，岁月如刀，悠悠一场大梦为她冲刷磨砺出了一颗温润剔透的心。

得了宸音一个纯美的笑容，魂族众人惊喜又痴迷，连其他围观之人也为那无双的气质姿容有了片刻的失神。

宸音莞尔，转身对菩提树轻声道：“多谢你了。”

菩提树轻摇枝叶，哗哗作响，似是在回应她，又有翠绿霞光翻涌不停。随着一道道细微的闷响，约莫六七十颗翠绿光点喷射而出，如天女散花般悬浮在这片空间。

“菩提子！”

一道道震惊的呼喊自众人处脱口而出，随后红着眼以斗气向它们抓去。

宸音秀眉轻挑，随手一招，半数的菩提子自动落入她的掌中，转头一看，另外半数果然在萧炎的手中。

再次跟菩提古树道了谢，将掌中三十多颗菩提子分与天妖凰族的队伍四颗，古族和萧炎之外的四支队伍各自两颗，扔到轮回金盘秘境一颗，剩下的随手交给了魂玉，由得他自去族中分配。

手握另外半数菩提子的萧炎也用了相差仿佛的分配方式。待分配完毕，菩提古树突然发出嗡嗡的声音，一道道裂纹接连出现，这片空间竟是迅速爆裂开来。空间中惊慌的人们亦是被先后甩了出去，落到了古树外的地面上，菩提古树也重新遁入了地底，这片莽荒古域深处的草原亦是再度变得空荡荡的。

汇合了等在菩提树外的族人，宸音带着队伍就要离去，却被萧炎正面拦住了脚步。青年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就打算这么走了？”

似乎是受了菩提幻梦中百世轮回的影响，萧炎的心灵境界比前段时间稳定也高深得多，起码在面对她的时候再没有那种愁肠百转爱恨难言的纠结混乱，反而浑身上下都透着坚定从容。

挥手阻止魂玉等人出手的动作，宸音容色淡淡地看着他，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浮起浅浅的疑惑：“此次莽荒之行目标已经达成，自当归去。你拦在这里，是要为昔时恩怨与我族先行做过一场吗？若是如此，我等倒是不介意奉陪一番。”

萧炎闻言轻笑出声：“你我两族的恩怨倒是不急，清算之日相信无须太久便会到来。”

他深深地凝望到宸音的眼底，沉声道：“我是来提醒你别忘了自己的承诺。”

“承诺？”宸音侧头想了想，没想到，直言问道，“是什么？”

萧炎面上笑意深深：“最后那场轮回，你答应过我，若有来世，许我一世情缘。”

百世轮回，亦真亦幻，苏醒后惟余感悟，诸世淡去，化作繁琐信息，可是对某人一世一世的追求、求而不得的爱慕，不但未曾在轮回中磨灭，反而成为了他灵魂里不变的坚持，甚至执念。

话一出口，满场寂静，来自中州各大势力的队伍尽数被震在当场，谁都没有想到萧炎会当众对宿敌家族的女儿直陈求凰之心。

“你找死！”魂玉是最先回过神来，怒火攻心，一声大喝，就要出手。

宸音信手拦下，强悍的气息自然显露，分明已是纯粹的斗圣，令众人心头再震！

她默然地凝望萧炎，半晌方才道：“轮回本该归于轮回，更何况只是一场亦真亦幻的菩提大梦。如何能将轮回的记忆化作现实？”

“我知道百世轮回不过一场幻梦。”萧炎执着地凝视着面前容色淡淡的女子，凝神肃容道，“但你我并不是幻梦！反而是轮回中彼此唯一的真实！”

“宸儿，你我之间从来都不是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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