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皇妃

“娘娘，顾大人求见。”

清宛执笔的手微顿，她知道顾殇为何而来。

“郡主。”来人是个身穿浅色素衣的书生模样的少年人。

说是少年人，但其实同龄人往往对他敬畏大于亲近，俨然待他如同家中严厉的长辈一般不敢靠近。

顾殇其实也不过双十年岁，身上却没有一点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意气风发，世人看到的顾侍郎多是凝眸内敛，少形于色，俗称面瘫，仿佛这人八百年未曾笑过一般。

但其实，顾殇会笑的。她记得小时候，亭芳哥哥最是爱逗她笑，她笑，他也跟着笑起来。似乎，自他作为顾殇出现在他面前，他再也没有笑过。就像现在，他站在她面前，说着一些顾亭芳从来不会说的话。

“郡主，为君之道，不是一味地仁心。宗政皇室，没有无辜之人。”

“也包括三岁稚儿”

“是，因为他是宗政无忧。”

“亭芳哥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清宛缓和了语气，“但是，我做不到无缘无故地牵累，宗政殒赫死不足惜，但是……”

“郡主做不到的，臣可以代劳。”那人却是神色自若，只是淡漠的眸色多了几许柔和。

清宛知道，不论是顾家还是傅家，都亡于宗政皇室夺嫡之争，这都让那个清风朗月的少年再不复当初，只是，顾亭芳，我何尝愿意让你继续手染鲜血。

“亭芳哥哥，这件事听我的，你不必再提，我保证，不会让宗政皇室有半点光复的可能。”清宛止住了接下来顾殇的话语，“你还是想一想为祁儿启蒙一事吧，下月是祁儿的四岁生宴，我打算在那天登基，顺便封祁儿为太子，那你可就是太子太傅了。”

说到容祁，顾殇的神色一柔再柔。他年少时有一心仪人却难言相思，后来不等他放下执念却深陷仇恨泥沼，未及成家，膝下无子，所以他是把容祁当成自己亲子疼爱的。“祁儿早慧，日后长成，又是一个傅云华。”

说到这个话题，两人的气氛终于轻松起来，如话家常般，亲昵自然。

顾殇离去后，清宛却没心思再看奏章了。

顾殇，原名顾亭芳。

在当年临天先皇皇位之争中，顾家因站错队而被先皇连根拔起，斩草除之，还是接到顾老将军的血书求援的祖父冒着被牵连的危险，从死牢中用一个死婴换回了尚在襁褓中的顾亭芳。

顾殇从小在傅家长成，一直以来都出落得翩翩君子，笑起来也如清风入怀，直到那年祖父将一切都对那个端方如玉的少年和盘托出，她便再没见过他笑过。

那年，少年在祖父的书房前跪了一夜。

第二天，一直到她出嫁那天，她再没见过亭芳哥哥。

她也曾质问一向疼爱她的祖父，可祖父一句，“他可以不去肩负起一个只余他一人的顾家，但作为一个顾家人，他没有权利对顾家一无所知。”

那一刻，她在祖父身上看到了百年世家的缩影。

再见时，她是西启傅皇后，他是满庭居顾殇。

属于这具身体的回忆缓缓在眼前展开，清宛微微蹙眉，这样真实，仿佛如同自己亲历，在傅鸢平复怨气、已入轮回后，她对身体的掌控力达到百分百的同时，对于这半生的记忆也如同亲历。

可怕就在太过真实，若非清宛意志坚定，恐怕现在她早已是傅鸢，而不是当初那个对着三千世界心怀向往，期待着一场场或精彩或绮丽遇见的顾清宛了。

登基大典宛如一场盛世，虽说战乱初平，现下正是生养安息的时刻，但顾觞以及过半的朝臣都主张大办一场，与天下同盛，同时震慑西部边陲的尘风等国。

登基大典发生了三件让天下哗然的事，其一，自不必说，是女子为帝；其二，四岁的启云太子容祁被德高望重的高僧云笕之批命为千古一帝；其三，却是女帝上位后，册封太子的同时还册封了先前北临的七皇子宗政无忧为闲王，爵位世代罔替，赐地临江府，希望其约束其他北临皇室众人，安分守己，盼临天、启云两国终成一体。

第三件事一出，天下哗然。百姓们纷纷感慨帝者仁心，而朝堂中本就不够看好傅鸢为帝的一派官员则暗自嘲讽新帝妇人之仁，以上官世家为首、保皇党则继续观望。但无论如何，三分之二的兵权在她手里，这就够了，清宛想，她又不需要做到武皇那一步。她只需要为她的祁儿守这天下十年，十年后，待祁儿长成，把这太平盛世交给他，她才能走得安心。

结束了最后的祭天仪式，清宛撑着微微发虚的身子回到了凤仪宫，她的居所。

闭目安神了一刻钟，清宛微微转醒，便见容祁小小的身子窝在她的床榻边缘，小脸精致如玉，两道遗传自他父亲的剑眉微微蹙起，像是遇到了什么苦恼，活像一个白嫩嫩的小包子。

清宛轻笑，缓缓起身，把小包子抱起来，微调姿势，让他睡得更安稳舒适。

小容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母后的怀中，自从会走路、能自己睡后，母后就很少这样拥着他睡了，小容祁一下子红了脸，但又不愿意离开母后的怀抱，只好闭上眼假装没醒，太傅说过，祁儿现在是太子了，要努力成为母后的依靠。可不能，不能像这样……但是，祁儿如果睡着了应该没关系吧，是母后喜欢抱着祁儿呢。

小孩子的心思很好懂，虽然她家祁儿少年老成，爱装小大人，但清宛还是轻易地捕捉到了他脸上的依恋和满足，清宛好笑的同时又有些心疼。于是，天下最尊贵的一对母子像寻常百姓家一样，相拥着睡到了晚宴前。

直到如锦担心误了时辰，入门来催才不得已唤醒了清宛。“如锦，现下是什么时辰了？”“卯时一刻，国宴还有一个时辰，陛下和小殿下该起身更衣了。”在如锦和如兰的帮助下，清宛换上了一袭月白宫装，华贵天成，裙尾拖曳在地，如月华流水；眸色淡漠，仿佛不盛一物，有好像万千星河尽收眼底，虽面无表情，却难掩绝色容颜。

但当清宛转身，看到床榻上刚刚转醒，泪眼朦胧的小团子后，笑意漫过眼底，整个人的气场由冰霜严冬到了融融早春，“祁儿醒了？”

“母后？”小团子还似梦非梦、似醒未醒，只是乍一看到自家母后的盛世美颜，脱口而出。

“你啊。”清宛想将小团子抱起来，谁料天命的余毒发作，一瞬间力不从心，若非明玖现身，自己也差点跪倒在地。

容祁几乎一瞬间看到母后面容发白，环住他的手臂脱力，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母后在自己面前发病，几乎一瞬间，急得泪水盈眶，却勉强镇定下来，“密卫何在？”

“小主子有何吩咐？”暗处传来一声雌雄莫辨的应答。

“请杨太医。”随后没了声息。

“祁儿”清宛刚要制止，却又不知为何，没了下文。

半个时辰后，在杨太医被非一般的方式请到这里为陛下施针后，清宛缓了过来，便催着祁儿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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