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所谓佣兵

霍尔德民主共和国。西玄市。北部新区。神圣教堂。

纯黑色的教堂外壁耸立在城市外的山坡上，以高高在上的角度，在黑暗中俯视着整座城市。

神圣安博塔帝国的分裂与灭亡确实对神圣教会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圣都的毁灭以及安博塔帝国的迁都直接导致大量信徒的流失，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只有新安博塔堡的神圣教会总部大教堂能够在教皇和一众大主教的亲自主持下勉强能维持最低限度运转。

这一情况直到两个世纪前的信仰复兴运动中才得以缓解。教堂开始在大陆的各地重新被修建，和曾经一样，大多建立在城市外的高处，象征着诸神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地位。

只是应是纯白的建筑外墙因受到新安博塔堡教堂的影响，如今被统一修建成黑色。新安博塔堡教堂黑色外墙是因为新安博塔堡地处大陆北端，常年严寒，为通过阳光照射来提高温度，只能把建筑外墙做成深色。

其他地方教堂的黑色外墙，倒像是**裸的嘲讽。

许多神圣教堂在晚上是不亮灯的，因为根本就没人负责亮灯这件事。就像西玄市的这座教堂，建设它基本是为城市旅游业服务，就连里面的主教也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待在教堂里是要拿工资的。于是到了晚上，这里就基本没什么人了——虽说在白天也没多少人吧。

不妨说，这就是一座黑暗教堂。

“嗒嗒嗒……”

清脆的鞋跟踏地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响起。从大门，到转角，受洗池，祈祷室……

“嗒嗒嗒……”

没有说话声，甚至没有衣服布料的摩擦声，只有独立而清脆的踏地声。

像是索命的钟表，“咳哒，咳哒，咳哒……”。

“嗒嗒——”

脚步声在祭坛旁、小小的忏悔室外停下。

万籁俱寂。仿佛刚刚的脚步声真的只是幻觉，或者是徘徊在教堂中的幽灵，忽地出现，诉说自己的哀怨，又忽地消失，不在空气中留下一丝痕迹。

这里似乎真的没有人了。黑暗与死寂笼罩着教堂。

许久……

“帕拉丝，既然已经知道我来了，如果不想让这座小隔间连同你的上半身一起断掉的话——”

回音在空间的墙壁上来回震荡，却也只剩下回音的存在了。

又是一片死寂。

不只又过了多久……

“好了好了好啦！崔蒂妮大姐！我出来还不行吗！大姐您就不能多说几句话，至少把话说完嘛！”

忏悔室一侧的小门打开。一个红色短发的少女气冲冲地走出来，站到来者的面前。

“真是的，至少要能正常和别人交流啊！”

她对面，崔蒂妮将银色的细剑收回剑鞘，不经意间甩了甩自己同样银色的长发。

“我问你，为什么我们的人少了那么多。”崔蒂妮没在意帕拉丝抓狂的表情，问。

“哎呀，你就这样，一心思全在任务上。任务任务任务……你就不能享受一下生活嘛！”

“不要转移话题。”

“好好好，任务第一，任务至上……”帕拉丝嚷着，背过身去，“当然是去干掉那支小队啦。反正大家闲着也是闲着，那么弱的一支队伍，就当是让他们放松放松啦……”

“但是你知道我已经安排了佣兵过去。你这样与原本的诱导计划相冲突。”崔蒂妮盯着帕拉丝的后背。

“所以啊！崔蒂妮大姐！别再想着什么任务啦，计划啦……随心所欲才是生活的王道啊！”帕拉丝转过身，抓住崔蒂妮的上衣衣摆，抬着头，露出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崔蒂妮，“大姐~就不要管我嘛~”

“不行。马上让他们撤回来。我们准备转移。”

“大~姐~”

“如果你不想和那个小隔间有一样的结局的话。”

帕拉丝身后，小小的忏悔室骤然出现一道裂缝。横向平整地突然出现，中间还夹杂着几根红色的毛发。

“啊啊啊啊——崔蒂妮大姐太不可爱了！”帕拉丝挤出几滴假泪，“为什么我当初要认你做大姐啊……”

“立刻。马上。”

“好好好，大姐的命令就是圣旨……”

教堂再次恢复平静。

但数公里外的另一个地方就不想这么安静了……

……

“#……%￥#$@#$%#@￥%#@……”

“都说了，给你喂麻药，那是为了让你躺着的时候更舒服些。僵直着躺在那里装死可是很累人的。”

“%￥&%$$&*%￥……&#￥……”

“谁让你自己睡过去了，被人家撞到才醒，这可不能怪我，只能怪你自己。”

“*^$%^$&￥##￥&！！”

“你忍心让我这么娇小可怜的少女被绑成木乃伊吗？啊，真是重口味啊，原来你是这样的赵义云……”

“^%$&$#$@%%$&!!!”

“公报私仇？像我这么大度的副队长，绝对不会在意你一路上大声嚷嚷着叫我‘老妹’这件事呢……”

“……%^$&3$#^%4764#……”

“那个，老云，要不你先把嘴上的绷带解开？”赵奇运在一旁插嘴道，“哥几个完全听不懂你在说啥啊……”

“噗噗——哈哈哈哈哈……”曹膑最先憋不住，笑得背过了气。

“……*&￥&%？？？&%*&^%？？？&^%……￥%&##%！！！（你们听不清我说的话？那她怎么能听懂？等会儿……你们倒是帮我解开啊！！！）”赵义云一边嚷嚷，一边摆动他的两只被绑成粽子状的手。

“……别嚷嚷，真不嫌自己丢人啊，差点就成人质了。”顾翰摸出把匕首，割断赵义云手上的绷带，“嘴上的自己解吧，看着……有点恶心。”

半天前曹膑喂赵义云喝麻醉剂时，没有解开赵义云的绷带，是隔着绷带往里倒的。现在，赵义云下半张脸的绷带上都被浸透了墨绿色的不明液体。

“……呼，终于透气了。”赵义云解开身上的绷带。绷带之下就是他今天穿着的贴身便装，除了有些灰尘之外，又哪里有什么烧伤的痕迹。

夜琉璃和赵义云两人在爆炸发生前三秒就发现了不对劲。两人果断地翻身跳楼，虽然有些狼狈，但也没什么大碍。将赵义云绑成“木乃伊”完全是为了迷惑在暗中监视的敌方势力，让他们误以为己方战力出现空缺，从而进行明面上的进攻。没想到，对方狡猾到了极点，竟然派了雇佣兵来刺杀他们。这让赵义云的所有努（演）力（戏）与辛苦都付诸东流。

马上，赵义云就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另一边、被绑在架子上还昏迷着的“螳螂”。

“他大爷的！敢拿老子当人质！”赵义云上去，冲着“螳螂”的腹部就是一拳。

“老云！云哥！云大爷！注意形象啊！正录着呢！”赵奇运赶忙上去“阻拦”。两人身后，曹膑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台便携DV，开了机，一边拍，一边笑。

“螳螂”也被赵义云这一拳打醒了，晃晃悠悠地睁开眼，看着围着他站了一圈的人。

“佣兵，听得到我说话吗？”夜琉璃走过去，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从武器来看，你是‘螳螂’吧？毕竟短镰这种攻击距离短，无法直刺，还很容易卡在目标骨骼上的武器，不熟练者是绝对不会把它作为首选的。”

“螳螂”只是盯着眼前的女孩，没有说话。脑海里，昏迷前女孩露出的笑容是那样诡异，一层一层，突破了他的心防。

心防什么的……他今天才知道，自己的内心到底有多脆弱。以前都是用疯狂掩饰自己的内心，但今日，这个女孩一眼就看透了他软弱的本质。

“我想，你的雇主应该是匿名交易吧。”夜琉璃道，“通过中介所，将任务交到你手里……不，时间对不上。如果是中介所，那效率就有些快得可怕了……所以，是直接联系的你？直接把定金打到了你的银行账户上？哦，对，选择你也大概是因为佣兵排行榜前十位只有你现在正好在霍尔德境内吧，别人都太远了……”

夜琉璃又看了眼“螳螂”。他还是低着头，没有说话，仿佛是断了线的木偶。

“啧，一次任务失败就变成了这样。榜上第七的排行真的不适合你。”夜琉璃继续说，“但既然是前十……你应该认识‘绝剑’吧？现在好像……排行第五？”

“螳螂”还是没有理她。

“我也认识‘绝剑’的……以前我们队雇佣过他，是在混乱之地……黑尼尔亚

？记不太清了，抱歉，我的一些记忆有点混乱……”

一旁在打闹的赵义云曹膑等人也安静下来，听着夜琉璃的讲述。

“我记得当时是去袭击‘救世方舟’的一个据点吧，哪一个我也记不太清……太多了。我记得那个据点在空旷沙地的中央，周围几百米全是平地，没有阻挡物。据点的外部围墙上火力很足，据说甚至有反坦克炮——我们在进去的时候也确实看到了。

“周围的沙地也布满大型地雷，想要进入据点，唯一的安全路线是沿直线，正对着据点的大门前进。但就算是在夜间，也有探照灯在不断扫过这条路线，更别提是在防守人数充足的白天了。

“我们想出了很多办法，去攻入那个据点。最后都被我们一一否定了。几天时间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还没有被逼疯到亲自去验证这些想法的地步。由于这属于维和任务，导弹之类的大杀伤性武器攻击权限我们是申请不到的——也不知道该向哪个上级申请，我们只能一直拖下去。

“最后，就在我们决定实施‘物理手段切断他们的补给线，逼他们出来交战’的方法时，那个自称是‘绝剑’的雇佣兵，走进了我们的临时指挥部。”

“我记得他当时穿着一件流浪斗篷，背上背着一把单手剑。他说他碰巧路过这里，见我们几天了都没什么动静，所以来看看是不是我们遇到了什么困难。在知道我们苦恼于没办法攻破那个据点时，他笑了很久。他说他可以帮我们攻破据点。”

“我们没有相信他。谁知第二天一早，他再次浑身鲜血地站到我们面前。而远处，据点的大门向外大开。”

“据点里不剩一个活人，所有‘救世方舟’的武装力量，一夜之间，被一个人一把剑，全部清除。”

“而他，你知道他要的报酬是什么吗？”

“螳螂”抬起头。这些是他所不知道的。

“他说，其实他一直都在找一个能够让他一见钟情的伴侣，但是我们队上实在没有让他心动的。这次行动，就作为他盯着我们每个人看，筛选了这么长时间的报酬了……”

“噗哈哈哈……”赵义云笑出了声，结果发现其他人都没笑，只得尴尬地咳了两声，闭上嘴。

“当然，这就是一个借口。谁都能看出来。”夜琉璃盯着“螳螂”的眼睛，“从那以后，我们还在保持着联系，直到……最后。我们也查了他的资料。‘绝剑’，混乱之地佣兵榜常年排行前五的恐怖存在，但是，他的任务完成率还不到85%。”

“他最终放弃的都是一些刺杀任务。或是一个人，或是一支小型军队，雇主出高价钱，点名要他出手。但他在行动前会先做好调查，看看目标的生平，看看他们做过的事情，然后，选择杀，或不杀。只有纯恶之人才会死在他的剑下，以至于很多被佣兵组织列为刺杀目标的人都期盼着来杀自己的人是‘绝剑’，因为即使‘绝剑’站到了自己面前，自己也还有生的希望。”

“所谓用兵，杀伐有度，不被鲜血蒙蔽了生而为人的心灵。那样，才是雇佣兵该有的样子。而你，只不过是个沉浸在杀戮中以便逃避杀戮的可怜虫罢了。你说呢？‘螳螂’？新历408年8月11日，内莫丽尔第三军营的鲜血之夜？202个无辜之人在睡梦中被你夺去生命？或者……”

“他们都是任务！任务！我的工作就是让他们从这个世上消失！”“螳螂”突然发狂大喊，剧烈地扭动身子，想要从绳索中逃脱，“让他们安静地去死，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仁慈！”

“借口罢了。总之，现在你也哪里都去不成，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待着，好好想想我说的——都趴下！！！”

其实不需要夜琉璃提醒，一众人在听到仓库墙壁外面传来的爆炸声时就已经卧倒在地。

只听得沉闷的撞击声，沿墙壁、地面、众人的骨骼传至大脑。碎石激起，尘土飞扬，一枚手雷大小的不明飞行物击穿了仓库的墙体，在众人间穿过，旋转着搅碎中央的桌子，在木头碎片的包裹下砸进另一边的墙壁，带来又一下撞击的震颤。

“敌袭！”顾翰喊道，抖掉散落在身上的碎石土块，抄起手边的突击步枪。他们本打算从“螳螂”那里得到些有用的情报后就进行转移，仓库里的有用物资都被他们筛选了一遍，就等得到情报后“跑路”。没想到敌人的第二波攻势这么快就来了。

透过爆炸激起的烟尘，河对岸，西玄市市中心明亮的灯光朦胧着，照进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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