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话疗

越往山顶行去，气温越低，氧气也变得有些稀薄。

李卿卿坐在一块大石上，感觉自己的肺像要炸开般的发痛，喘不上气，眼前一阵阵发花，她记得人体的高原反应要到海拔2700多米才会出现，而现在还没到山顶，这座山说不定有3000米高。

“没事吧？肚子饿吗？要喝水吗？”

叶木站在旁边问道。

她笑道：“这么冷水都冻住了，怎么喝？”

他默默张开手掌，手心一朵幽蓝的火焰在摇曳……

“真是强大的人形打火机。”

片刻后，喝下热水感觉身体好多了的李卿卿如此想道。

用了大半天时间终于爬到了山顶，山顶是一个特别巨大、宽阔的环状，碗状的盆底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下到盆地，找到在山壁上的一条人高裂缝，摸着冰冷的内壁慢慢往里走，越往里去温度越发低，细小的微风刮在脸上也如刀割般。

幽蓝的狐火飘荡在左右照路，映照在冰壁上的影子扭曲而模糊。

拐过一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而不是她想象的伸手不见五指，这是一个有篮球场那么大的洞穴，洞穴顶部有一条裂缝，幽缈的天光从中透过映照在洞壁不知凝结了多少年的寒冰上，反射出幽蓝的颜色。

洞中央由寒冰凝结的塌上背对他们躺着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她有着一头淡蓝色的及地长发，只见她慵懒的回头瞥了他们一眼，转身慢慢坐直：“老滑头来有什么事？”

李卿卿发现她的眼瞳也是剔透幽深的淡蓝色，配上如雕如琢的五官和雪白的皮肤，美得不可方物！

“哼，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滑瓢鬼瞪着一双鹰眼指指叶木道：“这个小家伙有可以吸走怨气的法宝，让他给你治疗后你就放下过去，给我好好进食……”

“呼――”

洞内突然刮起一股寒冷的旋风打断滑瓢鬼的话，雪姬站起身怒道：“你把我的事告诉了他们？！这么丢脸的事……啊！混蛋！滚！再不走就把你们统统冻成冰块！”

风中夹杂了雪粒，打在脸上生疼的，眼睛都睁不开，无奈只能先退出去。

“刚才那个小姐姐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李卿卿搓着自己被冻麻木的脸好久才能问出话。

叶木抽抽嘴角，不知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30年不进食都那么厉害，还“姐姐”，他翻了个白眼：“她掏心掏肺的结果是被男人甩了，又走不出情伤，自己也不好意思，听说滑瓢鬼把她的事告诉外人就翻脸！真是的，都是大妖怪了还那么脆弱。”

滑瓢鬼沉默不语，没有反驳，看来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李卿卿一脸严肃认真道：“这是很正常的呀！失恋的女孩子要哄着她，一切都要细心加小心，我们这么多人好像围观她一样，果然太贸然了。”

还“女孩子”！叶木打个寒颤抖抖尾巴：“你有办法？”

她沉思一阵，弱弱的问道：“如果那个小姐姐生气想扁我们，我们跑的了吗？”

叶木看向滑瓢鬼把她的意思翻译出，滑瓢点点头叹道：“逃得出，她的力量已经衰弱很多了。”

李卿卿回忆自己在现代看的心灵鸡汤，组织了语言，让叶木翻译道：“雪姬小姐姐，请问你是执着那个人，还是执着于自己丢失的自尊？年华？努力？如果是自尊，那么我可以理解，毕竟像你这么美丽的女孩子就算是靠近一个人都是他有生以来最灿烂的光景，更不用提朝夕相处，失去你，他是失去了今生最宝贵的人生！”

她还特别嘱咐叶木最后那句要用最诚恳、最坚定、最认真的语气喊出。

接着她继续声情并茂道：“我听说妖的生命很漫长，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人的恋情当成一场绚烂的烟花……”

“等一下，烟花是什么花？”

叶木打断她问道。

“额……就是用火药填在纸筒里放上天的一种很漂亮的东西，哎呀！你就改成祭典好了！”

她清清嗓子正要继续，就听雪洞中传来雪姬不标准的汉语声：“教这个可人儿进来同我讲话，小狐狸闭嘴。”

叶木和滑瓢鬼惊讶对视，这么几句话竟真的打动她了？

李卿卿莞尔一笑，能帮点忙不拖后腿还是很令她高兴的。

“等一下！我同你一起进去！”

叶木拦住她。

“可是女孩子要讲的话，你听了不合适，再说你在也聊不开呀！说不定小姐姐又会生气……”

“你就不怕她把你冻成冰块？！”他气笑了。

“啊！”她目光往雪洞那出溜，嗫嚅道：“应该不会吧……那你往我腰上系根绳，我一拽绳你就来救我。”

他不爽的把耳朵往后拉，既然她坚持也只好这样了！

她正要进去，又停下脚步，将脖子上挂的木牌摘下递给叶木，显露出本来的女子容颜，因为她觉得这样既是一种尊重，也可以让对方因是面对同性放下心防。

叶木站在洞口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手中紧握一根临时从衣服上拆下的细麻绳，耳朵竖立，身体紧绷。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的样子，李卿卿露出头笑道：“没事！可以进来了！”

再到洞里，李卿卿盘腿坐在冰塌一方同雪姬言笑晏晏，仿佛老相识。

滑瓢鬼愤愤不平道：“我跟她认识了一百多年都比不上这小姑娘的几句谄媚之语！”

“那叫会说话！如果你一直是用刚才那种话语跟雪姬交谈，她能忍你一百年不干掉你都算好了！”叶木丢给他一个大白眼道。

滑瓢鬼正要辩驳，叶木早就自顾自去整理休息的铺盖，连正眼都懒得瞧他。

滑瓢鬼：被闷的胸口痛！

其实失恋的人不要放她一个人独处，否则就会反复回忆；反复伤害自己，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于是李卿卿不是说笑话就是跟雪姬讨论编发打扮，然后多多夸奖她，总之就是利用自己千年之后的见识带着她跑，先安定她情绪再说治疗的事。

夜已深，吃了李卿卿特制的超甜**鸡后雪姬继续拉着她聊起了烹饪，并且对她说的那些美食向往不已，浑然不觉这个普通的人类妹子已经瞌睡连连，只是在强撑而已。

“明天再陪你聊天，她该睡了。”

叶木来到冰塌前，抱着胳膊道。

李卿卿用亮闪闪的眼睛望他：没错！你真是我的救星！

雪姬轻抚她的黑发笑道：“我与李小娘子极是投缘，今宵便抵足而眠好了！”

“你想冻死她吗？！”叶木瞪着雪姬道：“有什么话大可以明天再说。”

说完他直接拉着李卿卿去他已经铺好的地铺，才不理会雪姬委屈巴巴的眼神。

那里早就给她烤热了洗脸水，他又去给她端喝的水，结果转身的功夫再来看，她已经歪在被窝里睡熟了！

脸上还沾着几缕湿发，一看就知道是胡乱擦了把脸就睡的。

“看来真是累坏了。”

叶木轻轻拨开那几缕头发，银瞳一瞬不瞬盯着她恬静的睡颜，是好久没见到她本来的女子模样吗？为何今日一见，竟觉得甚是鲜妍可爱……只是这样看着都能让他心跳加快。

他皱起眉，给她掖好被角，然后背转身钻进自己的被窝不去看。

只是睡熟了后，他又不自觉把头转向那有这淡淡暖香的所在，甚至，还蹭近了些。

雪姬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担忧，不管是人和人还是妖怪和人，如果有一方始乱终弃，吃亏的始终是女方。

她是真的不希望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有一天会因为旁边那只狐狸而哭泣。

她将手平放在冰塌上拉扯出一块冰蓝的晶体，十指翻飞，忙碌起来……

李卿卿今早一醒来就觉得头好晕，四肢无力，躺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为什么还有高原反应，还没适应啊？”

这就要问昨晚吸了一整晚“人气”的狐狸了！本来氧气就不足，他还要凑过去“抢”。

“早上好，我现在给你去烧水。”叶木听见她的柔和微哑的嘟囔声，心猛跳了几下，回头匆匆打了个招呼便扭过头。

刚洗涑完毕，雪姬便拉她到一旁，递给她一支冰蓝色的发簪，样式质朴，就算是男装戴上也不违和，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整根发簪浑然一体，如水晶般流光溢彩，但又没那么透，而是像玉石一样雾蒙蒙的。

“如果有人让你不高兴了，你就用这支发簪扎他……但是只能用一次喔！”雪姬附在她耳畔悄声道。

凉丝丝的气息吹进耳孔，再加上这话语中隐含的用意，让她不禁打了个激灵。

“多、多谢雪姐姐。”

随意吃了些东西作早饭后，叶木见食物不多了，思量着今天就要给雪姬治疗好然后下山。

他将怨气珠放在雪姬的掌心，就见丝丝缕缕的黑气中还夹杂了几丝白色被珠子吸收。

吸收了不到五分钟，珠子中突然飞出一个黑发黑衣的小女孩，不过一指高的小人一边飞一边大喊大叫：“好冷啊！冷碎我了！”

叶木：“……”这是付丧神？可这珠子才出现多久？

李卿卿：吃惊！

滑瓢鬼：“哼！如果只是顺便吸收了雪舞的一点寒气就真的碎了，你个付丧神也太没用了！”

闻言，小女孩停在滑瓢鬼面前，脑袋一歪，一本正经道：“太阳大人说得对，可是大人你怎么只会发光却没有温度了呐？”

“噗、哈哈！”叶木瞟一眼滑瓢那即使是在雪洞中依然光亮的脑袋忍俊不禁。

“果然是你的式神，一模一样的讨厌！”滑瓢鬼瞪着他气道。

“你今后就叫缘结。”

“是！美丽的主人！”

叶木在小女孩付丧神身上绘下契约，然后托着她来到李卿卿旁边认脸：“这是自己人，也要保护她喔！”

“自己人？你的名字好奇怪！”缘结抬头望她道。

叶木无语，看来是个天然呆，要让藤秀好好教导才行。

治疗过之后，雪姬有了些精神，不像之前那样的无精打采，但是李卿卿还是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落寞和苦闷。

如果不从根源上解决，只是吸收怨气，那么也只是延缓她消散的时间而已吧。

李卿卿眼珠一转，旁敲侧击的开始套话，她想要从那段过去中找到能解开雪姬心结的线索。

不想还没两个回合，雪姬就冲她柔柔一笑：“你不用这么麻烦了，我明白你想知道什么。”

她叹了口气，缓缓道：“他是一个很温柔的男人，会将被风吹倒的小树苗扶起加固；会把摔下树的学飞雏鸟捧回树枝……有年快入冬的时候，他在不死山山脚下拾薪柴，我和他的相遇就从那里开始……”

说不清是无心还是有意，雪舞看到这个有点在意的男子在拾柴于是便偷偷跟着他，果不其然被他看到了。

当时她能清楚的从对方眼里读出惊艳的意味，这让她飘飘然，身子从树后再挪出了些……

看见绝美女子飘扬的垂地蓝色长发时他发出一声惨叫，这是妖怪啊！传说中会吃人的妖怪啊！

这声尖叫使雪舞清醒了，她本来应该做什么？吃他，就像人类猎食小兽那样，可是她心软了，又像故意为之。

她让他发下不得向任何人说看见过她的誓言，然后放了他，再化作美丽的人类女子接近他……新婚之夜，他望着自己美丽贤惠的新娘感叹道：“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这场相遇就是一场从头到尾的蓄谋已久。

雪舞没看错，这是个温柔的男人，婚后他对她极呵护体贴，度过了几年的甜蜜生活，她生下了一个男孩。

开始两年她还会在他外出耕种时悄悄跟踪，看他有没有违背誓言，久而久之她就放松了警惕，以为可以就这样幸福的度过几十年……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人们都闲居在家。

“呐！雪舞。”他盘腿坐在廊下望着外面飘舞的雪花唤她。

她将一杯热麦茶放在他手边笑眯眯的应道：“嗯，我在。”

他低声细语：“在这样的雪天可不要出去喔！不然遇上妖怪就完了。我就遇见过，还好……”

后面的话她听不清了，因为她的心底正在狂喊：“不要说啊！你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要让我杀了你？！”

她缓缓站起来，一头黑色的长发随之变为冰蓝色，寒风吹过，与头发同色的眼瞳中满是痛苦挣扎。

没有听到妻子的回应，他以为是被吓到了，转头打算安慰她，发现站在身边的女人熟悉又陌生，是长年的梦魇，但也依稀可见是爱妻。

恐惧和震惊让他的喉咙像被冰冻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几次抬起手却又垂下，当听到内室孩子的啼哭声时竟感到如释重负！

“好好照顾孩子！”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后她化作一股寒风回到了不死山。

在这之后的日日夜夜她都被誓言之力所伤害，其实那誓言既是约束他的也是悬在她身后的刀剑。

被折磨掉半条命的她凭着坚强的意志挺过来了。

但是思念是比誓言之力更厉害的东西，她挨不过去。

本来只想远远的看一眼他和孩子过得还好吗，却看见一个女子在院子中晾他和孩子的衣裳……

她形容不出当时自己的感受，是心痛是后悔是疯狂，亦是空洞。如此不顾一切的爱一个人，不求他在自己离去后独身一世，也不要变得那么快啊！这样就好像个笑话。

可奇怪的是，她还是下不了狠心杀了那个人，回到雪山后她浑浑噩噩犹如失去了生命，但心中膨胀的痛苦提醒她还活着！

活着做什么，死了好了！

死了就感受不到痛苦！

死了就不会眷念那些过去！

死了就不会深陷情中犹豫不决反而伤害自己！

雪姬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看，像我这样的妖怪，真的不值得去救。是我自己贱！是我自己太软弱！都到了这种地步了还是无法自拔……”

李卿卿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不，你很好！你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滑瓢鬼按照李卿卿的建议留在雪洞陪伴雪姬，而他们要离开了。

走在下山的路上，李卿卿无精打采的，她总觉得这件事并没有做好，并没有真正帮助到雪姬，可是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嘴都说干了也只是隔靴搔痒，而且也没搔到痒处！

到得山脚下再回首那白雪皑皑处，并不觉清爽美丽，只觉得那白色很刺眼，沉甸甸的压在心上。

“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很没精神的样子。”叶木问道，说完他抬起手，手背贴上她的额头自言自语：“也没有发热啊……”

李卿卿抬起眼：“我觉得我们并没有好好帮助到雪姬呀！她现在还是生无可恋的样子！”

思索一阵，他笑道：“原来是这件事，根源在于雪姬的丈夫，那我们就去找找他，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她的脸上立马有了活力，边笑边拉他小跑起来：“呀！太好了！走走！我知道那人住的村子。”

其实他并不想再管这件事了，因为他觉得自己该做的都做了，雪姬自己看不开、不想活下去是拉不回的，但他不想看到她露出的那种表情。

她想去做就去吧！他陪她。

欸，不过她是人，为什么对一个吃人的妖怪还能毫无芥蒂的去帮助呢？

叶木长眉一挑，回想一下，好像是没告诉她雪姬是吃人灵魂的……而且她好像对“妖怪”这个词很缺乏理解啊！全凭自己心意去做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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