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舸让刘喆去喊一下刘涣儒,自己则点起一支烟,思索了一阵胡总的话。刘涣儒进来时,他站起来,请刘涣儒坐到沙发上。然后有一个短暂的沉默。
陈希说今后他还会有事找刘涣儒,刘涣儒是董事局聘请的财务总监,还是监事会成员,所以他在公司有特殊的地位。彭舸看了刘涣儒送来的工作报告,确实简明扼要。也看了刘涣儒签署的去年资产负债表,也确实很专业。但是彭舸在那张表上没有看到有关陈希说的那笔2000万美元的记录,他在年度财务报告上也没有提到,这不可能是个疏漏。
刘涣儒瘦瘦弱弱,衣着疲塌,戴副眼镜,但是从他的眼神可看出,这是个把一般人瞧不上眼的主儿。
“刘总监,”彭舸带些嘲讽的意味,“陈总交代过,过去的数字让我尽量不问,所以我也不想问。但是现在我管理这个公司了,现在的数字我总得问问哪。您说说吧,贷款余额、存款余额、负债、损益、财务制度、管理费开支……”
刘涣儒颇有些倨傲,他慢条斯理地回答:“财务数字我已经报给您了,财务制度我让他们马上送过来。”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小宁,你把公司的财务管理规定找出来,马上送到彭总办公室来。对,就是那个汇编,浅蓝本的。快点啊。”
彭舸点起一支烟,看着刘涣儒,等他打完电话,便说:“财务报告我看了。你给董事会的财务报告也是这些数字么?”
刘涣儒有些意外,他含糊地说:“大体是这些数字。”
“大体?有哪些差别?”
“差别是有一些,有一些。但是,”他为难地说,“董事会规定,有些数字,只有董事局成员才可以看到……”
“是吗?这是不是指董事会特别费用?”
“倒也不全是,还有些是……”刘涣儒很为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还有些是,一些涉及到公司不便向外界公布的……收支。”
“好,刘总监,不该我知道的我不想知道,但是,今后如果是要由我签发的收、支款项,我必须知道它的合法性、来源和去处,我的意思说清楚没?”
“说清楚了,说清楚了。”
“现在请你告诉我,为什么那个戴维斯、谢谦的许多票子要在公司管理费列支?他们是董事局成员,公司已经单列了董事局特别费用。董事局特别费用大部分转走了,但是只有签名,没有单据,这个符合税法、财务规定和董事会规定吗?”
刘涣儒有点慌乱,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到刘涣儒有些举足无错,彭舸很开心,他微笑着说:“刘总监,有几件事我想请你给我说明一下,包括刚才说到的两件。你报给我的数字有很多我看不懂,我理解为,一方面我对企业财务还不是很懂,另一方面,历史上的财务开支有它的特殊性,我不会吹毛求疵,也不是给谁难看。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就是使公司的财务经得住考验。还有,陈总交代工作时说有一个2000万美金的私人借款,可是在你的财务报表、财务报告里都没体现。这笔钱怎么借的?什么时候借的?什么时候到期?为什么不在资产负债表的短期负债里体现?陈总说他挪用了一部分,帐上有吗?我不是董事局成员,如果你认为不方便说,你可以不说。我也不愿承担这个责任,国家对外汇管理是有严格制度的。”彭舸特别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
刘涣儒沉默了很长时间,表情很艰难。他往上推了推眼镜,然后缓缓地说:“彭总,我只是个会计,或者说一个高级会计也可以。董事局聘请我为财务总监,我就必须执行董事会规定,这是职业操守。陈总交代我办的事,还有您今后交代我办的事,我有条件执行,有条件就是指国家财会规定,不符合规定的我不做,因此我也不承担责任。你提到的几件事,我给你解释一下。第一件事,董事局特别费用,这个是税务局同意的,徙阳市对外资企业有这项规定,按销售总额的4.5%提取,税务局也不稽核。第二件事,戴维斯、谢董事长拿票子在公司管理费里报销,都是陈总签字的,这在财务上一般不算什么问题,只是涉及一个人品问题,但这我不做评论。第三件事,2000万美金是戴维斯私人借款,经过了董事会讨论,同意用作物流项目。这笔钱是国内转汇来的,有没有外管局批件我不清楚。财务方面只给戴维斯出了一张收据,陈总要求记在往来账上。这笔钱是去年8月21日到帐的,一直都没有动。但是到了11月份,要大量结算工程款,公司资金不足,陈总便用其中的800万美元作质押贷款,贷款是进了资产负债表的。这2000万美金借还期,利息多少,如何使用,我相信陈总和戴维斯会有份协议,但我没看到,我也不过问,我说了我只是个会计。彭总还有没有别的要问的?“
彭舸听了刘涣儒这番话,很震惊。这是一笔巨款,竟然是这样操作的!他不禁问自己,这笔巨款你还要过问吗?不过问是对的,这笔款大有说道。但不过问能行吗?私人借款一定会有利息的,而且会很高,高的能达到年息20%。这是要仓吉公司支付的,陈希说不说都得仓吉公司支付,陈希不是个人行为。陈希挪用一部分换来的贷款又发生一笔利息,等于重复计息。而这800万美元的还款义务又都落在了彭舸身上。
彭舸紧张起来,对刘涣儒说:“刘总监,你说的我都理解了。请你马上把去年一年的往来帐和记帐凭证抱来,咱们一起看看帐。这件事非同小可。”
刘涣儒答应说:“好,我这就打电话。”他打完电话,犹豫着说:“彭总,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我看这事你也不必过于担心。陈总这个人还是有原则的,办事还是比较谨慎的,不至于太麻烦吧。”
刘涣儒的这几句话使彭舸稍觉宽心。他看看刘涣儒,心里对这邋遢的男人产生了一点敬佩。刘涣儒今天穿了件灰色的夹克,很陈旧的一个款式,两支胳膊上还套着套袖,一副老会计的派头。他问:“刘总监吸烟吧?”
刘涣儒憨厚地笑了一下,说,不吸,不会。
财务部的两个小伙子各抱了一摞账本进来了,说,全部的往来帐及记帐凭证,包括人民币的、美元的,都抱来了。
彭舸懂点财务,知道企业的往来帐最有玄妙,查账也往往是先从往来帐开始查。但是他看了几本帐后,觉得有点失望,仓吉公司的往来帐笔数并不是很多,几个月才记一本。美元帐的笔数更少,一共才一本。确如刘涣儒所说,2000万美金只有一进一出,出的是汇到省建行营业部开立的账户,800万美金。记帐凭证贴的是建行收讫收款单。剩余的1200万美金还在帐上趴着,只是增加了点存款利息。彭舸稍稍放下心来。
彭舸对房屋销售临时收款产生了兴趣,他问:“刘总监,房屋销售款可以直接进销售收入的,为什么还要在往来账上走一下?”
刘涣儒有点吃惊,他知道彭舸是懂的。他考虑了一下,解释说:“是,彭总你说的对。但是有的业主买房子不是自己付款,而是第三方代付,这就需要转一下。”
彭舸疑惑地问:“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转一下?转一下有什么意义?”
刘涣儒不置可否地笑笑,说:“彭总,你知道‘洗白’这个词吗?转一下就是洗白。“
彭舸暗暗吃惊,他知道洗白这个词,他不动声色地问:“具体怎么操作呢?”
刘涣儒解释说:“第三方付款人一般不是一笔把房款打来,而是分几笔,这样不引人注意。公司这边再把这套房子的对应金额调整为销售收入,给买房子的人开出**。这就行了。”
彭舸问:“税务局不查吗?”
“税务局只管税,他把握的就是定制**这一个环节,他不管别的。”
“要是纪检、监察那些部门来查呢?”
“他们对合资企业一般不查,就是查,也极难查出来,因为资金进入企业后就是一锅粥,具体分检一粒绿豆、一粒大米是很难很难的。”
“这种情况像咱们这个企业一年能有多少?”
“有个几十笔吧。”
彭舸明白了,笑着说:“老兄,你看似道貌岸然,还干了不少缺德事儿呢!”
刘涣儒难得地也笑起来,调侃说:“彭总,将来这种事你也不会少干的。没办法,为了卖房子么。缺德的不是我们,是他们。至于我们财务人员,这么做我们不违规,顶多是一笔良心帐呗!”
彭舸感叹说:“长见识!老兄,跟你学了不少东西呀!”
刘涣儒郑重起来,对彭舸说:“彭总,刚才我看你为2000万美金的事很上火,我个人看,您不必过于担心。陈总这个人还是很有原则的,不会出多大的纰漏。但是将来您就知道,企业很难,房地产企业没有资金根本就玩不转。像仓吉这样的公司,表面上看起来很风光,资金很充裕,但是资金成本都是很高的。宏观调控以来,国家不对房地产企业贷款,房地产企业不贷款怎么活呀?陈总也不容易,他没办法。不知道我说这些话,您是否能理解?”
彭舸点点头,说:“你说的话我都理解,但是涉及到具体事情,要一事一议。陈总为什么借这2000万,拿来又不用,白白付利息?这个我不理解。你来算算账,2000万美金的利息,抵押贷款的利息,加一起是多少?”
刘涣儒叹了口气,说:“关键还是在销售,俗话说,火车一响,黄金万两。销售不好,这个成本就相当高了。”
彭舸一听便沉默了。胡总也这么说。彭舸已经感觉到,仓吉公司问题的症结,还是要归到房屋销售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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