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高山上的旅行修女

“喂！咱都一天没看到其他人了，你挑的这条路真的靠谱吗？”

“你是不是又走错啦？”

比迪斯没好气地对加百莉翻了个白眼，然后停下了马车。

在他们的面前，是一条没有任何标识的三岔路口。原本立在路口表示方向的路牌，也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而折断，上面的字早已模糊不清了。

从离开摩根海姆到现在，整整七天，加百莉几乎每天都是满腹牢骚。比迪斯当然知道原因，但是他也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为了避开可能存在的通行税，一路上，比迪斯都尽可能地避免走上繁华的“西斯罗主干道”。所谓的“主干道”，不过是西斯罗的当权者为了行路人的便利，自行开辟的一些道路罢了。他们会派人割除路面的杂草，用枕木或者石子填充路面，最后再铺上厚厚的黄土并压实。这样的道路，就连战车都能在上面高速往返。

当然，由于当权者付出了劳动，这些“主干道”自然不会让人们免费使用。所有在上面行走的人都必须支付一笔额外的费用。西斯罗人将这笔费用称为通行税。

通行税的收费额度其实并不算高，而且，像这样的收费道路，往往都会有专门的卫兵进行守护。行路者完全没有必要考虑其他的安全问题。如果以时间和安全性来考量，有时缴纳通行税反而比较划算。

只是，在经历了香料生意的失败之后，比迪斯已经不愿意支付更多的费用，来为西斯罗的道路买单。本着能省一点是一点的原则，他总是选择一些鲜有人烟的偏僻小路。

“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要是你也能抽出一点点时间看看路，我们就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了。”

加百莉斜倚在驾座上。她正一边咬着一块水果干，一边把腿翘得高高的，发出没礼貌的“啾啾”声。

“落到这个地步，明明是因为你不相信咱大天使长的直觉……”

“是是是！”比迪斯只是简短地回应了几句。他已经知道加百莉接下来将要说些什么。这些天，他已经受够了加百莉的唠叨。

“香料生意的失败”似乎成为了加百莉对付比迪斯的又一大杀手锏。每当比迪斯对她的言语感到不满，她就会用这样的说辞进行严厉的反抗。这招屡试不爽。

尽管比迪斯心里明白，眼前的这位大天使长，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恶意。

不过，比迪斯还是发现了一些值得欣慰的地方。在摩根海姆的攻城战发生之后，这位大天使和自己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一些。

如果有一个女孩愿意花时间，没完没了地对一位男孩的日常生活念念叨叨，那就说明，她是真的从心底打算融入进男孩的世界了。比迪斯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和加百莉在摩根海姆的夜晚说过的那些话起了作用，不过，他还是对这样的变化感到有些骄傲。

“哎……”

不知是喜还是忧，比迪斯还是长叹了一口气。

道路的分歧点在一处隆起的土丘上，从那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远方的景致。比迪斯站在土丘的顶点，放眼望去，不远处连绵起伏的高山如画轴般在他的眼前铺开。

想要从其他路绕过去，那几乎是天方夜谭。犹豫再三，比迪斯还是选择穿过高山峡谷。

“决定好了？”

“走这边。”

马车再一次向着远方驶去。

……

秋季已经过去了大半，山谷里寒风凛冽。呼啸而过的风似乎带来了动物的腥味，比迪斯双手合十，轻声祈祷接下来的旅途能够平安。

越往里走，山路就变得越是狭窄。很快，马车就来到了靠近山崖的地方。

“你说这里会不会有狼？”

加百莉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有咱大天使在，你还会怕狼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狼可不是人类那样好对付的。他们可是凶残的野兽。”

加百莉耸耸肩。

“论凶残，恐怕没有什么生物可以和你们人类相比吧。”

加百莉的话，像锥子一般刺进比迪斯的心里。

“所谓的抛弃，背叛，贪婪，暴戾，人性的凶残是别人所看不见的。这些难道不比其他动物表现得更为可怕吗？”

“至少在这方面，野兽可比人类要单纯多了。为了食物，为了地盘，为了自己的交配，吃就是吃，睡就是睡，这些是多么纯粹的需求。”

“咱说过，人类不是坦率的生物。”

加百莉一边说着，一边用诡异的眼光瞟向比迪斯。她发现比迪斯冷汗直流。

“你放心，咱没有在说你。就算是真的有狼群出没，咱也一定有办法可以应付得了。”

比迪斯点了点头。

……

在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之后，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开阔了起来。周围的岩石变得越发地陡峭，树木也变得茂盛了。从上往下，可以看见蜿蜒曲折的小路，从山脚一路盘旋着往高处延伸。

这无聊的景象让加百莉感到有些睡眼惺忪，她弯腰窝在驾座上，百无聊赖。可就在马车驶过一个拐角之后，她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加百莉直挺挺地坐起了身。

比迪斯知道，周围定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加百莉的注意。

“发现了什么？”

“咱仿佛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需要绕道吗？”

“不，那并不是什么邪恶的东西。”

比迪斯对加百莉所说的话深信不疑。不过，他还是变得谨慎了起来。

没过多久，两人就发现，在远处的路边，出现了一个深黑色的小点。

“那就是你觉得熟悉的东西吗？”

“不清楚，不过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比迪斯跳下马车。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小心地靠了上去。加百莉自然也跟在了后面。等距离靠近到足以看清一些缝补的痕迹时，比迪斯才终于意识到，那是一位倒在路边的修道士装扮的人。

怪不得加百莉会对这样的气息感到熟悉。比迪斯不敢轻举妄动。他用木棍轻轻挑起盖在修道士头上的兜帽。一根暗棕色的麻花辫显得尤为瞩目。在她的手里，似乎还握着一根黄桐木制成的古老节杖。

“是个人。好像还是个女孩。”

“你要救吗？”加百莉问。

“当然！”

在加百莉的帮助下，比迪斯将倒在路旁的少女扶上了马车货仓。尽管少女的脸被深黑色的兜帽所遮挡，但通过露出的半张面部轮廓和唇形来看，比迪斯认定那一定是一张美丽的面庞。

“咳咳……咳……”

在喂她喝下一些蜂蜜水之后，修女装扮的少女终于恢复了意识。她很勉强地支撑着坐了起来。看到比迪斯和加百莉这两张陌生的面孔，她那双茶色的眼珠里露出了警戒的眼神，随即就把帽檐拉得更低了。

“你不用怕，我们不是坏人。”

少女那精瘦的双手，让比迪斯感到有些吃惊。他看见少女将节杖握得更紧了。为了消除这尴尬的气氛，他主动上前，笑着说到。

“那个，我们只是碰巧路过此地的旅行商人，贩卖松饼的——我的名字叫比迪斯。这位是我的表妹，叫加百莉。”

“居然是一位大天使同名的美丽少女呢。”

在转头看过马车货仓里面存量不多的松饼材料之后，少女攥着的双手终于放松了下来。

“请原谅我刚才的无礼。”

那个声音是那样的温柔。就在比迪斯准备继续刚才的自我介绍时，修女却突然站起身来。她手握节杖，底端朝上，并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那吟唱的声音依旧是如此地美妙。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庇护旅途的行者能够一路平安宁静。”

末了，她将指向天空的杖底缓缓拉向指尖。在吟唱完最后一句之后，她向比迪斯深深鞠了一躬。

“感谢两位对我的帮助。我的名字叫做诺艾尔，埃里·诺艾尔。”

比迪斯知道，修女或者修道士在受人帮助之后，会用传统的祈祷词为他们献上最诚挚的感谢。不过，只有那些拥有一定修养的修士，才能够熟练掌握这样繁琐的语句。

但他转念一想，这样的修女，一般是不会独自出现在这荒山野岭的。

“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说来话长。”说话间，诺艾尔轻轻地摘下了盖在脑袋上的兜帽。她的眼眸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像羊儿一般温柔的脸庞，不由地让比迪斯心生怜悯。只是她的身材有些过于纤瘦，绑着麻花辫的暗棕色头发，看起来也似乎很久没有梳理过了。

“我是一位来自法恩贡的修女。前些日子，我和同行的修道士们，一起去邻近的村子做礼拜，结果在回去的时候迷失了方向。”

“我沿着小路一直走到了山里，不知道走了多久。可能是因为太累了的原因，我本打算在路边休息一下的。结果坐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听到法恩贡这样的字眼时，比迪斯突然感觉眼前一亮。

“你是法恩贡人？”

诺艾尔点了点头。

“请问，法恩贡城离这里还有多远？”

“马车的话，可能还需要一天。”

“前面有可供歇脚的地方吗？”

“没有了，都是山岭。”

“这样啊……”

比迪斯盘算着时间，他的肩上还扛着坎拉商会的委托。他没有理由为一些其他的事情在路上耽搁。

“看来，我们也得尽快赶路才是了。”

“你们急着走吗？”诺艾尔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失望了许多。

“唔……其实我们还有一些私事。”

不知怎的，诺艾尔脸上竟露出了有些遗憾的表情。

“那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就先告辞了。再次感谢你的指引。”

在确定了诺艾尔已经完全恢复之后，马车再一次启程。

比迪斯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谁知刚刚前进了没多久，身后就传来了诺艾尔轻柔的喊话声：

“请等一下。”

诺艾尔竟一路小跑地追了上来。比迪斯还是决定表现得像绅士一样。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个……”

诺艾尔有些语无伦次，很明显，她有什么难以开口的请求。

“请不必客气，如果还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话。”

“两位是要前往法恩贡吗？”

“是的。”

“那个……”

“嗯？”

“你们的马车上，还有空余的位置么？”

“大概有，怎么了？”

“你们能带我一程吗？”

这样突然的话语让比迪斯有些惊讶。基于目前手头的经济情况，他没有理由再邀请其他人与之同行。

“我……”

“求求你了，前面真的没有其他的村子了。”诺艾尔的表情开始逐渐着急了起来。

“若是真的能够带我回法恩贡，我还愿意支付钱币作为酬劳。”

诺艾尔那拼命比划的双手的可怜样子，让比迪斯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更何况，将这样一位少女扔在山里，似乎也不是一位绅士应该做出的行为。他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加百莉。

“怎么说？”

“随你的便。咱没有什么想法。”

“好吧。”比迪斯终于还是同意了。他看见诺艾尔的笑容仿佛春日绿草一般温暖。

……

马车小心翼翼地驶过了那一段危险的悬崖路。前面的道路开始变得平缓了起来。

诺艾尔远远地走在前面。在决定与比迪斯一行人同行之后，她自告奋勇地决定帮助马车在前面探路。本来，比迪斯并不同意这样危险的做法。但诺艾尔坚定的眼神里充满了自信，比迪斯只能由着她去。诺艾尔的脚步比比迪斯想象中的要快得多。

可奇怪的是，自从与诺艾尔同行之后，加百莉的脸上似乎露出了难以描述的诡异表情。比迪斯挠挠头，想想自己也没有做什么会惹这位大天使生气的事情。他不过就是在加百莉的面前，亲自为诺艾尔整理了一下衣服，并帮她重新梳理了一下那一头乱蓬蓬的暗棕色长发。

“喂，你说那个叫诺艾尔的修女怎么样？”

在瞥了一眼远远走在前面的诺艾尔后，加百莉一副懒得开口的样子。她嘟了嘟嘴：

“还是咱比较可爱。”

加百莉说完便不再吭声，这似乎是对比迪斯无情的嘲弄。

“我不是问你这个。”比迪斯头也没回，“你不觉得她是一位很靠得住的女孩吗？”

“比咱还靠得住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说咱没有她靠得住咯？”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等等，你这两句话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加百莉的眼神有些高冷。她昂着头，视线略微高过比迪斯的额头。她看起来竟略微有些生气。比迪斯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在脑海里幻想了无数种可能引起加百莉出现这种表情的理由。

他心想这大天使总不会因为诺艾尔而吃醋吧。当然，比迪斯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想法。他不敢这样说出来，如果照实说了，加百莉一定会逞强地反驳吧。

“你这是怎么了，一脸古怪样。”

“专心看你的路。”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没事找事。

“驾！”

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哐哐”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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