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十三章（二）

嘉德丽雅看着三个作战人偶指挥官（用她们的话说，“指挥单位”）安静地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地闭着双眼，默不作声。

这三人，碰巧，她都认得。

右边的金发少年编号α11，尽管看上去秀气甜美，但出人意料地竟然是一个男孩子。他指挥了三次小岛的攻坚战，也参与了一次和精灵合作的海域防卫战，作战风格十分果决且勇猛。

左边的灰色长发女孩编号α16，是人偶们的一个战略指挥官。嘉德丽雅并没有亲眼见过她在战场上的样子，不过却是在维护人偶们的休眠仓和管理人偶的战略投放设备时经常碰见她。据说她常用一长一短两把佩刀作战，身手敏捷，攻击利落，而且耐力也相当地惊人。

正中间的白色中发少女则是自己最为熟识的μ7了。很多当天目睹了她和阿塔里安之间的战斗的游侠早就和自己描述了当时的场景，就连沙哈也认为这个作战人偶的剑术和战力即便是在精灵吟游诗人里也是极其少见的。

作为嘉德丽雅的作战搭档，μ7小姐——尽管这样说起来显得有些奇怪——十几次地从空中跳下自己的翼骐并且像一只猫咪一样轻巧着陆，持着她的电浆太刀冲进恶魔的阵地里。

几乎在任何士兵身上都会显现出的对战争和杀戮本能的反应几乎从没在μ7的身上出现过，嘉德丽雅也从没有见到她在战斗结束后仍然保持着哪怕是只有一秒钟的作战亢奋。她就好像是感觉不到任何恐惧或者紧张一样地毫无迟疑地投入战场，在战斗结束后又好像是从来都没有兴奋或者冲动过一样地瞬间冷静下来等待着进一步的作战指示。

就好像她只是她手上电浆太刀的一个载体一样，在战斗时发挥了自己的作用，在结束后就从此沉寂，再也没有任何存在感一样。

当然，就像是嘉德丽雅之前说过的一样，她并不会为这些作战人偶感到伤心或者惋惜；她也没有立场这么做。她们的确是战友关系，而且配合得相当亲密无间，但是也仅限于这个关系而已。

她甚至都不觉得自己背后乘坐的μ7算得上是自己的朋友——尽管以精灵的标准上说，大多数人都算不得精灵的朋友，但μ7则更甚一些，她甚至都没有主动和自己讲过一句话，就连现在这样的场合，这个作战人偶——毫无疑问，她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就坐在这里——但她仍然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和自己打上一个招呼。

她有些丧气地撇了撇嘴，两手抱着胳膊转头看向了刚刚走进来的象牙塔指挥官们。

毫无疑问，象牙塔的正面战场形势非常顺利，她从赫布里特·法拉赫和巴尔肯·石锤这两位佣兵团的头头高声的谈笑之间就能听出来。他们身后的大法师千秋和大贤者斐达罗也是一脸轻松地走进会议室，就好像是这场仗已经打完了，他们马上就可以收拾行李打包回家了一般。

更让嘉德丽雅感到意外的是，平日里总是日理万机的，沙哈的助手爱莉可西丝·海伊柯今天也显得格外——

“嗨，小姐，今晚有时间去佣兵团的酒馆喝上一杯龙血葡萄酒吗？”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从她的另一侧传了过来。

对嘉德丽雅而言，这个声音确实足够熟悉，以至于她根本不需要转过头去就可以将自己的肩膀和整个上身向那个声音的来源靠上去；并且，果不其然地，常被沙哈用来熏衣服的白檀味道在下一秒就随着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了上来。

“真是抱歉，精灵先生，我可不是那种随便会和人去酒馆喝上一杯龙血葡萄酒的女孩子。”她笑嘻嘻地悄声答道，又用自己的头顶蹭了蹭沙哈的脸颊，“不过如果是珍珠露酒的话，我会好~好~地考虑一下的。”

嘉德丽雅转过身去，亲昵地搂着自己的未婚夫：“然后再给你加一份松浆酒和细盐？”

“听起来不错，”沙哈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也不知道这穷乡僻壤的，酒会怎么样。”

嘉德丽雅一边用鼻尖磨蹭沙哈的胸口，嗅着他身上的白檀香气，一边低声呢喃道：“怕是不像精灵森林里的那么好呢……可能会有点遗憾哦……？”

“是哦，会有点遗憾呢。”

自己脸侧的头发被他的手指拨开，嘉德丽雅抬起头，将脸凑上前去：“所以，或许你需要一点点小小的补偿？”

好消息是，沙哈的嘴唇还是如往日一样地柔软和温暖。

更好的消息是，这次，他的身上——无论哪里都——没有某些奇怪的人身上的气息了。

嘉德丽雅不禁嬉笑出来：“有些人近来一直在做好孩子哦，没有四处糟蹋栀子花田哦。”

一个极其短暂，但也足够了的僵硬感扫过了拥抱着自己的沙哈的身体。她暗自觉得一丝得意，自己总是能看穿沙哈的一切小心思，无论这些事情被他藏得多深，掩盖得多仔细——反正自己就总是能做到。

她调皮地在沙哈的脸颊上又嘬了一口。

就像之前所说的，沙哈——很多时候——真的傻得可爱，尤其是在自己的面前的时候。半年多前，她曾经无意间嗅到了沙哈身上新出现的一股和米米恩——或者当时还在迷雾海域的象牙塔大元素师伊菲·洛芙琳夫人衣服上的味道非常相近的栀子花香——“这种情况当然不可能是已经结了婚的米米恩”，她这样断定，所以最终的结果自然就落在了和沙哈相识了几千年的白女巫身上。

嘉德丽雅并不是不在意自己的未婚夫瞒着自己偷腥这种事情。如果单说生气的话，她的确是生气的。并且她坚信，即便不是自己，即便是把此情此景套换到任何一个精灵身上，她都会生气的。

可从另一个角度上说，她也并不是完全以一个消极的视角来看待这件事的。尽管象牙塔上下——哪怕是看似知道从种族间的大政到甜水庭院的菜价的一切事情的爱莉可西丝·海伊柯都不认为沙哈和伊菲之间有任何暧昧关系，但是以她自己对沙哈的了解，几千年的亲密关系而不产生一点情感纠葛——

“这也太不符合你的性格了。”她嘻嘻地笑着。

而如果几千年的感情能被沙哈就这样轻易地舍弃掉，这件事情恐怕会给她一个比得知了沙哈和伊菲偷腥还要大的冲击和心理负担。

毕竟，如果几千年的感情可以被他在几年之内舍弃干净的话，相比之下，自己和他两百多年的关系真的算不上什么。

“又在乱说什么呀！”沙哈用指节轻轻地弹了一下嘉德丽雅的额头；紧接着她嘟起嘴巴，立即抬起手指弹了回去。

这又是一个让自己喜忧参半的事情。

一方面上，她很开心于沙哈的确在照顾自己的感受这件事：他总是很照顾自己的感觉，无论是象牙塔的研究不顺，还是长老院的压力，沙哈几乎从来没有在自己的面前抱怨过，他无比错综的人际问题也从来没有直接给自己添过任何麻烦——即便是那个被他从斯芬克斯吐息里救下的，对他的感情几乎都要写满整张脸的米米恩也从来没有因为他的原因而对自己刻薄过。

尽管，从某些角度上，这反而让自己更加喜欢偶尔用沙哈刺激一下米米恩敏感脆弱的神经——嘉德丽雅拒绝承认自己在这其中享受到的任何恶趣味，她只是单纯地享受一个精灵少女所应享受的顽皮罢了。

另一方面上，她却宁愿沙哈对自己坦诚一些，自己也好直说了她对沙哈的谅解——如果自己还是一个一百多岁的孩子，这种事情或许是自己完全无法接受的，偷腥这种事情的确是——无论怎么讲，也——太过分了；但是现在，即便仍然被大多数精灵当成一个小孩子来看待，嘉德丽雅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更贴近其他人的角度来思考自己的问题了。

毕竟，话又说回来——沙哈如果真的和伊菲有着几千年的感情，自己是宁愿让这段感情——至少在他们的婚礼之前——持续下去的。

并且她也的确很有兴趣瞧瞧这段感情将会怎么结束。

因为——如果一切都很顺利的话——她可能没什么机会看到沙哈结束自己的下一段感情了。

嘉德丽雅捏了捏沙哈的脸庞，侧头偷瞟了一眼正在看向他们二人的米米恩，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窃喜。

“比起某一些人来说，”她凑上沙哈的耳畔：“另一些人就是显得不那么沉得住气呀。”

嘉德丽雅嬉笑着。她相信在任何一个第三方看来，自己就好像是坐在屋子对面的那两个小孩子一般傻得可笑——即：一副满脸挂满了恋爱满足感的样子。

她的确是，即便是在现在的情况之下。嘉德丽雅是现在这段关系中唯一的——也会是最后的赢家。她对此无比清楚。

一来，沙哈对自己的感情是真的——当然，再一次地，她并没有期待他们之间这段以政治婚姻为开始的“未婚姻”在这两百年里能给他们带来比他和白女巫之间几千年的更深的感情，但是至少，可以确认的是，在这一刻，他对自己的感情是真的。

二来，沙哈离不开自己。尽管从事业上，她的确有理由相信比起她，很多人：比如说精灵的烈焰守护者达瑞姆，白鹿学院的助手爱莉可西丝或者甚至是骑士团的“海军上将”威廉王都更有可能对沙哈起到更大的帮助。但是，无论如何，在感情上，他非常缺少一个能够随时能够读懂他的心思的——且能在那之后还能理解并且支持他的人；很巧的是，自己就是目前他身边唯一的那个人。

三来，也是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一点是：恋爱并不是她生活的全部；对她而言这个世界——与其他活了几千几万年的精灵们的视角非常不同的是——它太引人好奇了。

嘉德丽雅想去更多的地方探险，想认识更多的朋友——当然，不是那种即便是见面了也不会和自己打招呼的朋友——想知道更多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种种。与这些“好奇”相比，恋爱几乎是一件拖累自己身心的累赘——当然，如果不是自己的未婚夫是他的话。

生活，至少对她本人而言，还是真是有趣。嘉德丽雅暗自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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