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哈回到自己的住处时,营地的时钟已经敲过十点了。
他将自己的长袍外套脱下,随手丢在了地上。接着,整个人一下子瘫倒在了窗前的椅子里。
诚然,沙哈早就不算是一个战场“新兵”了。无论是在萨尔拉多的魔族裂隙,黑精灵或者巨人的堡垒,还是在次元异界的魔族要塞,沙哈参与过很多场艰难的攻坚战,但即便是在这么多艰难的战役里,今天的这次也太过——
他心里一沉……实际上,今天他已经死过一次了。的确,死亡的体验与自己之前所预想的有着太大的出入,以至于让沙哈觉得他的死亡——从某种意义上说——并不是很有真实感。但实事求是地讲,就在今天,因为他自己的冲动和愚蠢,沙哈真的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有伊娃女神的干预的话……
“……那位竟然是伊娃女神本尊……”他抬起右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一时间,那柔顺的浅金色秀发的触感似乎再次重现在了他的掌心上……
同时被“回放”的,还有伊娃的那句淡淡的责问。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沙哈?”
他的胸口像是被针刺了一般,这个时候……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沙哈看向自己手上的法杖和上面绯红色的诸界水晶。从象牙塔劳滕学院对于史前文明的研究上来看,沙哈非常有理由认为上一次的诸神之战几乎——或者没有几乎——毁灭了整个萨尔拉多的全部文明生物。
“如果真的像伊娃所说的,新一次的诸神之战又要开始了的话……”他看着法杖上蚀刻的符文:“我们现在的文明又会怎样呢……”
“让萨尔拉多做好准备。”伊娃是这样说的。可是如何呢?他又有多大的把握——和能力,能让萨尔拉多做出“准备”呢?
以及,最为关键的是,萨尔拉多应该“准备”些什么呢?
沙哈看着窗外的双子月,西方的一轮橙红色的月牙是正在弦月期的,月神中的“姐姐”奥莉薇亚,天顶的双子月“妹妹”,蓝色的阿芙洛拉则处在朔月期,幽幽地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几千年前,自己和伊菲刚刚相识的时候,两个人就曾经这样每晚坐在海边的石崖上,一边望着天上的双月,一边聊着诸神,魔法,各个种族的延续和并存这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可如今,在这些问题就这样明明摆摆地搁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却再也无法同伊菲一起坐在月光下谈天了。
毫无疑问,这是自己的错。沙哈知道,毫无疑问。或许是当初自己不够认真,也可能是自己现在太过认真了——但毫无疑问地,是自己的错。
伊菲是个非常好的伴侣——和伙伴,他绝不否认这一点:温柔,美丽,成熟,聪颖,可人。
如果有任何——任何问题造成了他们之间的嫌隙,沙哈从不怀疑,这毫无疑问是自己的错。假使自己从来没有因为立场的问题和伊菲冷战,假使自己从来没有在气愤的时候对伊菲恶语相加,假使自己没有在伊菲无视自己之后立即与嘉德丽雅定下婚约——
沙哈叹了口气,这些“假设”越到后面就越显得苍白无力;最后的最后,一切问题都归结到了同一个节点上:
假设,他在初见的那一晚没有吻伊菲,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的目光缓缓落下,心里一片阴翳。
沙哈恐怕自己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了。对世界上各个种族的局势也好,对这次动员了萨尔拉多几乎所有的中立势力的大战也好,对自己在象牙塔或者精灵长老院里的权衡也好,对伊菲或者嘉德丽雅的感情也好——他彻底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了。
而且,这还不是全部。
“还有米米恩。”
他万分无奈地苦笑一声:“我在做什么啊……就那样冲了上去。”
沙哈承认,他被自己的情绪和思念彻底左右了——至少在这件事上,真的是这样。
米米恩的魔力波动和她几乎一模一样,担忧时的表情几乎和她一模一样,讲话的语气几乎和她一模一样,身上的栀子花香和揽着他的背时的动作和力道也与她一模一样……
他的心里一阵绞痛——不,或许这样反而能让他感到更舒服一些,至少这表示自己已经受到惩罚了,因为他的摇摆不定,因为他的感情背叛或者随便因为什么。沙哈觉得自己愧对嘉德丽雅,他觉得自己愧对伊菲,他觉得愧对米米恩——愧对任何人,愧对全世界。
一瞬间,一股温柔的栀子花香如同梦中的幻影一般地包围了自己——
对,他觉得自己很孤独。
在为精灵海军成功地递送了情报之后,嘉德丽雅已经正式地被纳入了米米恩的舰队作战序列并在参与了舰上执勤——对此,沙哈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如果可以单凭自己的心意来决定自己的态度,沙哈断然是强烈反对的:他想立即将嘉德丽雅送回象牙塔,或者送回精灵之都萨维利亚——
无论从什么角度上看,这场战争都太过危险了:它不是一场必然胜利的战争——即便抛开他因为自己的愚蠢和冲动而“死了一次”这个事实来谈,它也不是一场必然胜利的战争。在自己发现了迷雾海域中的亡灵时,魔族已经在此地经营了至少几年;而从今天的战况上看,成年的克拉肯海怪,孵化出的斯芬克斯,以及大规模的陆地部队——这些无一例外地证明了自己正在打的是一场无比艰难的仗。
如自己和伊娃所说的一样,他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有多大概率能够在这场战争之中幸存下来——
沙哈摇了摇头,试图再次在空气中感受到那股幻觉一般的,但却又让自己感到安心的栀子花香。
——谁都不能说出自己有多大的概率生还。
因此,无论如何,他希望嘉德丽雅立即返回象牙塔或者精灵领地——如果他的意见真的那么重要的话。
然而,就像是象牙塔作为一个个体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一般,自己还没成年的未婚妻也是如此。
与恋爱中尽显温柔——甚至是温顺——的伊菲不同,嘉德丽雅骄傲,独立且坚持自我。她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想要体验所有的事情——在很多时候,这种冲动都让沙哈感到非常头疼。
但是,沙哈知道,自己很在意她。
月色在云翳之间忽而隐现,像是手持轻纱起舞的歌姬。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脖颈来打断自己的思绪,尝试去避免让自己想到那个几乎是无可避免的,但又无从回答的问题:他更在意哪一个?
“伊菲……吧”他无奈或者自嘲地笑了笑,一时间仿佛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让他无比安心的栀子花香味。
沙哈走到窗前,低头望着下方营地的小路。象牙塔的匠师和使魔们仅仅用了一下午就盖好了这座与魔族尖塔堡垒相连的驻地,筑起了四周的石墙——尽管在岛屿魔能防御上出了斯芬克斯的小插曲,但是一切不得不说已经赶上了他预期的进度。
只是,这一切只能说明整个象牙塔,或者整个参与这次行动的骑士团乃至于教会的运转和协作良好,与他个人的能力和作用几乎毫无干系。
就像他和阿塔里安所说的一样,象牙塔作为一个独立的机构,根本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或许也不受任何一个人的影响。
即便是他本人。
而最终,事实就是——一直是,他似乎什么也决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舍弃不了;
胸口的刺痛让他几乎无法自拔,他已经将几乎大半个世界都直接或者间接地牵扯进了这场战争之中,但他无法给任何一个人做出关于这场战争结果的任何预估;他已经知道了众神之战行将再临的事实,但是在如此混乱的萨尔拉多世界上,即便是精灵重回正轨,也无法继续领导世界上的所有种族;他已经订了婚,决定了自己以后的生活和道路,但是他仍然深陷在与伊菲的关系之中无法脱身……
夜晚的微风吹拂起窗前白色的纱帘,沙哈太怀念那股栀子花香了的幻觉了——不,是他太孤独了,太无助了;他前途未卜,无所适从,身负重担,却毫无头绪……
他的身体跌回座椅。一时之间,那股栀子花的香气又一次包围了自己。
他——至少现在,他太依赖这股花香了,他太依赖往日的记忆给他的些许慰藉了。他……
“等等……”沙哈僵在了座椅上。
栀子花的芬芳刺激着他鼻腔里的每一根神经,他渐渐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盯着窗外的月亮:“……这真的是幻觉吗?”
沙哈起立转身,向自己的背后望去;房门之内,伊菲·洛芙琳身着一条白色的丝织连衣裙,脚上搭着一双高跟凉鞋,双手抱膝,靠着屋子里木质的床架,侧对着自己,坐在地板上。
“伊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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