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三章（七）

“那么，让我们谈回刚刚本来要谈的话题……”艾文微笑着望向自己的徒弟斯莱恩，“对于这个西北方孤立的主岛……斯莱恩王子有一些很重要的发现。”

“……抱歉？”海恩杜姆闻言一惊，猛地转过头看向斯莱恩。“你是说这孩子？”

沙哈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向海恩杜姆解释斯莱恩将会参与这场进攻这件事情——当然，这是艾文强烈要求的——但是他没想到艾文竟然就这样直接将此事摆上了桌面，“呃……正是如此，大圣骑士，作为白鹿塔门济学院最出色的学生之一，令公子要求参与这次行动——”

海恩杜姆一脸不可思议，举起一只手几乎粗暴地打断了沙哈的话：“然后您同意了？！他还是个孩子！他才12岁！”

“我不是一个孩子了，陛下。”一边的斯莱恩摊开手，“我是一个圣骑士，还是一个魔法师。”

“恕我直言骑士老爷，但您还仍然是一个孩子！”骑士王一手拍在沙盘桌的边缘，整个沙盘上的棋子和标识物都震了一下，“你必须退出这次行动，回去好好读你的书！”

沙哈心里其实是很犹豫的。

一方面上，以他的行事方式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这么小的人类参与战争的，这几乎是派他去送死；而另一方面上，桌边的黑暗守护者曾经一边对着自己发誓会保证斯莱恩的生命安全，一边反复强调（却不解释）让这个人类少年参与这场战争的重要性。

但沙哈坚信艾文自己也很清楚，这个学生是人类北方王国的王室末裔，还是骑士王海恩杜姆的养子和第一和唯一的继承人。在这种情况下要求这个孩子参战，骑士王一定会全力加以反对，如此是不是会对圣殿骑士团的战线造成影——

“您是在命令一名骑士放下他的剑吗？”另沙哈意想不到的是，面前的这位人类学生却比他还要强势和坚定。

斯莱恩脸上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他一手扶住自己腰间的剑柄，双眼直视着面前高出他将近一倍的大圣骑士。

海恩杜姆脸上的表情几乎已经替他将一句“是，我正是要让你放下剑回去看你的课本”说出口了，但整个沙盘桌周围的人都非常清楚这对一名圣殿骑士而言意味着什么。

对于一个圣骑士而言，被告知“放下剑”几乎相当于是被要求投降一般的奇耻大辱。在一千多年前象牙塔与圣殿骑士团爆发冲突时，被派遣来攻打象牙塔的第四圣骑士卡嘉郡主就被象牙塔大法师涅朵绮卡·妮茨芙洛娃就以一句“放低剑就可以无伤离开”彻底激怒。

自然，在场的大法师和将军们并不真的担心海恩杜姆在斯莱恩面前有什么危险，但同时他们也都明白当一名骑士把手搭在剑柄上如此发问的时候，他或者她到底是有多么认真而严肃。

骑士王的眼神慢慢地缓和了下来，他四下看了看桌边的人们，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斯莱恩。沙哈瞥到海恩杜姆的左手向前探了探，似乎是想要碰斯莱德肩膀一样，但整个动作才刚有苗头就被收了回来，他稍稍向后侧身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养子。

“当然不，我的孩子。我……我很高兴能有您并肩作战。”他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对着斯莱恩点了点头。

骑士王抬眼看了看沙哈，又看了看沙哈身边的艾文，然后，他把左手在自己的剑柄上搭了搭，对着斯莱恩说道：“愿你的剑永指正义，斯莱恩亲王。光辉之神与你同在。”

沙哈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实际上，他确实深觉意外于面前的这个孩子竟能用短短两句话就说服了海恩杜姆，更觉意外于海恩杜姆真的为了骑士信条而甘愿让自己十二岁的唯一继承人上战场。

原本，他是准备好了将自己对于斯莱恩安全的全部安排都一一告悉于骑士王的，尽管他认为在艾文的庇护下，这些安排都显得冗余而毫无意义，但他本认为这是能够说服海恩杜姆的唯一方法。

而事实证明了自己的想法绝不是唯一的——甚至称不上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不需疑惑，这毫无疑问的是艾文的主意，但同样毫无疑问的是，在面对着一个绝对权威的海恩杜姆时，这个十二岁的孩子表现出的勇气和镇定对于一个人类而言真的是非常难得的。

坦白地说，他甚至有些羡慕艾文竟能找到一个这么出色的学生，如果斯莱恩能留在白鹿学院，自己甚至有十成的把握他能够成为第二个涅朵绮卡一样成功的法师和学者，但——

“沙哈王子，”海恩杜姆的声音打断了沙哈的思路，他抬眼看向海恩杜姆，而后者的眼睛则一直留在他的养子身上。

“你身边的这位圣殿骑士是布列塔尼亚王国未来的国王，请一定……”骑士王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沙哈“……记住这一点。”

沙哈点了点头。

他环顾沙盘四周，两个矮人面色严肃，看着海恩杜姆和他的养子；人类法师们每人似乎都若有所思，沙哈觉得这很自然，当前在场的三名人类法师中的两名都来自布列塔尼亚王国，剩下的一位爱莎也来自与布列塔尼亚关系甚密的圣瓦伦丁大公国；对于他们而言，布列塔尼亚国君和储君共同出征自然是一件“自己的事”——又何况，这两位中的任何一位都不是以布列塔尼亚国的名义参战的（海恩杜姆代表圣殿骑士团，而斯莱恩代表象牙塔），对于当国公民而言，这或许比国王或者王储亲征更位意义深刻；另外四位精灵分别站在桌子的两边，阿塔里安面无表情地看着沙盘桌上魔法模拟的海洋，兀自陷入了沉思，根本没有在意面前两个人类的谈话，米米恩则皱紧了眉头，望着布列塔尼亚王国的父子俩；而比起那对争执的父子，尼尼薇明显对边上的艾文更感兴趣，她用自己的灰眼睛注视着黑暗守护者，而后者则面带微笑地望着面前的一片虚空。

“这个岛屿上的亡灵不想打仗。”又一次地，斯莱恩先开口结束了僵持。“他们也不愿意跟着魔族，我已经和他们谈过了。”

“谈过了？”海恩杜姆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样地跳到一旁，盯着他的养子。

斯莱恩并没有接话，他指着沙盘上的孤立岛屿，继续说道：“这座岛上的魔族驻军也是最少的，如果我们与他们合作——”

“和魔族合作？！”海恩杜姆和米米恩同时讶异地喊了出来，甚至他们两人看起来都被对方的反应吓了一跳。

“他们只是亡灵，还不是魔族。”斯莱恩面色平静，眼神也毫无波澜，甚至有几个瞬间他让沙哈感到现在正在讲话的是一个精灵——面容稚嫩，但是已然老成而全无畏色。“你们想用多少水兵和战舰来换这些对我们毫无敌意的‘敌人’的性命？”

米米恩立即不再作声了，沙哈知道这一下戳得米米恩有多痛：简而言之，米米恩承受不起任何伤亡，她只能打胜仗，不能打败仗——如果她打了败仗，哪怕只有一场，她都完全无法和长老院交代。

“一个圣殿骑士宁死也不会和魔族合污，我的孩子。”海恩杜姆则挺过了这一轮攻势：“如果你同黑暗并肩，光明就会远去。”

而斯莱恩仍然毫不退缩：“圣殿骑士从不以种族而以行为来衡量一个人是不是魔鬼，不是吗？”

斯莱恩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养父，沙哈觉得有点滑稽，因为他几乎从斯莱恩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不耐烦，“你打算在对他们挥剑之前说点什么？‘我知道你们心向光明，但是因为你们看起来像魔族，闻起来像魔族，更重要的是你们种族里的其他人都加入了魔族，所以你们都得死，愿光明之神怜悯你们’？”

“先生们，”沙哈感到自己确实应该讲点什么了，“我不得不说我完全赞同斯莱恩亲王的观点，如果我们能够策反一部分敌人，我们就更能把我们的注意力放在更主要的魔族军队上。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能够确定这不是对方的一个陷阱，如果我们能够确认这一点，我相信这一定是一个绝佳的战略。”

“而问题就在于，我们如何能够确认呢？”桌子对面的爱莎说着，“即便他们也会轻视一个孩子而对他说谎，不是吗？”

海恩杜姆立刻发声赞成，“正是如此，我们甚至没法和他们当面交谈，仅仅凭着这样的一点信息就制定如此冒险的策略，这太不负责了。”

沙哈看向斯莱恩和艾文，现在似乎正是二人回答质疑的好时候。然而，两个人都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毫无讲话的意图。

海恩杜姆清了清嗓子，他抬起一只手指向孤立主岛外围的岛链，接着说道：“因此，我仍然认为我们应该先行攻击这些小岛——”

“我们可以在占领这座岛屿后再在这里建立弧形防御，这是那些亡灵们提供的方案。”斯莱恩打断了海恩杜姆。

骑士王蹲下身来，一手揽着斯莱恩：“孩子，我们已经谈过这个问题了，除非我们能够亲自和其中的一个亡灵领袖交谈，否则我们很难信任他们。他们种族中的大多数都是魔族的爪牙，这样太冒险了，你懂吗？孩子？”

“所以你是说，如果你见到了其中的一个，就可以了吗？”斯莱恩侧过脸来，看着骑士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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