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三章（六）

众人得以解除戒备，再次聚集在沙盘桌前已经是一刻钟以后的事情了。

这一刻钟里，斯莱恩王子和的养父海恩杜姆以及他从前的老师爱莎坐在屋子的一角轻声交谈着，赫布里特，柯兰和两个矮人则跑到室外一起吸了好几袋烟。另一边，阿塔里安，尼尼薇和沙哈站在窗前讨论着刚才的事情。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但是沙哈真的没有想到这次的会议会——这样严重地——以这种形式开始和展开。从人员到齐开始已经过了将近半个钟头，但各方甚至都仍没有解决完彼此之间的私人恩怨和冲突。这让沙哈不禁对整个行动的前景感到十分的忧虑。

“你姐姐没告诉过我你邀请了艾文参与这次行动。”阿塔里安皱紧了眉头，看着沙哈。

沙哈摇了摇头：“这是精灵王的意思……那天我离开长老院以后立即去了王宫，然后在与父亲见了一面之后就赶去了西部大陆，根本没有来得及见任何其他人。”

阿塔里安一手扶着下巴，眼睛盯着地板，慢慢地说道：“精灵王在位已经几万年了，他对冰霜守护者和黑暗守护者之间的事情也很清楚……”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语速也越来越慢，“他明知道这场战争米米恩必然要被派遣，为什么还故意让黑暗守护者也一同前往呢……”

沙哈一愣，他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当天在王宫里，精灵王提出派遣黑暗守护者与他同行时，沙哈还以为只是父亲担心他们遇到过大的阻力，希望到那时能有一个自己信得过的手下在旁协助；但的确，一向思虑周全的父亲到底为什么会派出自己明知与米米恩不和的艾文亲自前来？

他抬眼看向阿塔里安，“我想父亲应该有他自己的打算吧……”

“不，沙哈！”阿塔里安突然抬起头，盯着沙哈，“我已经厌倦了他把所有人都摆弄在掌心的感觉了！想想你的姐姐，她本来该留在艾莉朵拉森林的阿芙萝琳古城，过着弹琴写诗的幸福生活！而现在呢？就因为你父亲的‘打算’，她不得不整天呆在那个愚蠢的长老院，陪着那些迂腐的老呆子们争论下个月的水神祭典到底是应该供奉一座红宝石还是蓝宝石雕塑！”

沙哈完全无法反驳。

阿塔里安，姐姐贝瑞萨丝的丈夫从一开始就强烈反对她加入长老院。然而，精灵王的一系列计谋仍然使得他稳重可靠的长女成功替代了长老院指派给他的“精灵王代理人”，获得了长老院里唯一代表王室的席位。

他仍然记得贝瑞萨丝当时有多么沮丧，新婚燕尔的她甚至没能享受几年的婚后生活就不得不离开她和阿塔里安在阿芙萝琳的家而搬回到在姐姐看来“拥挤，暴晒，毫不自然”的萨维利亚去——当然，比这更糟的是从此以来他的姐姐再也没有离开过长老院枯燥而冗长的争辩和讨论，而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千年。

“沙哈，这从来都不是公平的，不是吗？”阿塔里安的语速提高了好几倍。

“她不属于那个破房子！不是吗？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精灵王有他自己的安排’，不是吗？！精灵王和长老院之间的斗争已经牵扯了太多不相关的人了！不是吗？！”

他边说边在窗前踱了几步，紧接着，阿塔里安转过身抬手指着沙哈，继续说道：“你也无法幸免，沙哈。你和嘉德莉雅还没有结婚，所以你们两人现在还是自由的——尽管我不确定你还能自由多久，但一旦你们结婚了，嘉德莉雅一定会——要么被精灵王，要么被长老院——绑架到议会里！”

沙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全天下的所有事物之中，最让他讨厌的就是政治，而且他也真的完全不擅长于这件事情——这就和他的姐姐完全不同，尽管他的姐姐也想要在阿芙萝琳过悠闲的生活，但当她来到了长老院，她就立刻成为了一个非常成功的议员——这与自己这个元素守护者议员的表现是完全不同的：与姐姐相比，自己几乎就是长老院里的一个异类，他对长老院的议题从来都没有什么兴趣，对他们的行事效率更是嗤之以鼻，至于长老院长期以来的保守主义和隐忍政策更是让他不屑一顾。

另一方面上，他也相信长老院对他的耐性也快要到了尽头。

在他们看来，沙哈提出的议题往往都意味着“麻烦”，而且大多数还都不是精灵的或者精灵土地上的“麻烦”。

在几千年前，沙哈在长老院里提出的第一个议题就带着精灵和其他的种族在遥远的银河星系里找到了人类，以及由人类带来的一系列冲突和纷争。这次事件和后续的战争给精灵的军事力量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尽管可以复活，但精灵的复生周期之长可以达到接近一万年，而当年大战造成的死伤则达以数万计，因此即便是这些死去的精灵中愿意复生的一部分，也至今都还没有重生完成，当然，长老院早就把这个责任归在了沙哈的头上。

近几百年里，沙哈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中部大陆的象牙塔，而极少是在精灵之都萨维利亚度过的，长时间的缺席更让长老院对沙哈极为不满。

沙哈的老师光辉守护者莫里亚瑞斯曾经十九次怒气冲冲地赶到象牙塔亲自催促沙哈返回长老院参与几个他们认为非常“重要”的议题的讨论，而即便是象牙塔之中的革新派（例如烈焰守护者达瑞姆）也对沙哈长期以来和其他种族（以长老院标准的表述方式：“凡间种族们”，或者更糟的：“劣等种族们”）厮混在一起感到非常气愤。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沙哈真的不确定嘉德莉雅到底会经历怎样的事情。

她甚至比沙哈自己还不适合那间黑底白墙的议会厅——沙哈觉得嘉德莉雅简直是一个仙子，她喜欢在野外喂松鼠和飞鸟，喜欢潜到水底看淡水珊瑚，喜欢唱歌喜欢弹琴喜欢采野果子。她能攀着植物的藤条从悬崖攀到谷底，她射的箭能命中沙哈几乎无法用肉眼看到的距离外的目标，整个艾莉朵拉森林里的林间小妖精都是她的朋友，她们会聚在一起跳舞，会一起听古树们讲述古老的传说，她从中部大陆北边的雪原探索到西南的雨林，绘制了整个亚戈瑞斯根山脉的地形图，她几乎能做天下的一切事——

除了待在长老院里陪着那些外表青春可人，但灵魂却苍老腐朽的精灵长老们讨论那些无味而冗长的议题。

“但是……”沙哈望向阿塔里安，“你说得对，不论是我还是姐姐，或者是嘉德莉雅，或早或晚地，我们都逃不掉这份责任的。”

一旁端着茶杯斜倚着窗台的尼尼薇摇了摇头，“其实未必是这样。”

她把自己白色的短发理到耳后，说道：“一方面，嘉德莉雅小姐和沙哈大师在短期之内并没有正式成婚的打算，甚至长老院里的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嘉德莉雅。另一方面上，象牙塔的精灵们最近也一直在讨论长老院又迂腐又低效的问题。说不定过一阵子之后情况会有好转。这样无论是嘉德莉雅还是贝瑞萨丝，她们都可能得到一个重新决定的机会。”

尼尼薇笑了笑，接着说，“两百年前我也曾经是天鹅城的大主教，你们也都知道我有多讨厌那份工作……但是你们瞧，我现在不是已经在中部大陆定居了？”

“代价是放弃了作为精灵的所有地位和权力，尼尼薇。”阿塔里安撇了撇嘴。

“但是这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我根本不需要一个‘精灵’的名号，我从那里得不到任何我想要的，阿塔里安。”尼尼薇摊开了手，“而我在这里得到了，我现在感到自由，舒适，我剪了短发，把自己打扮的像一个人类村姑，我自己种了一片莴苣和雪菜，而不靠元素使魔来替我做活，你永远不会相信精灵有多擅长园艺，任何一个使魔都无法相比；我现在有一个小神殿来供奉和祭祀伊娃女神，我也向象牙塔周围的居民们布道，帮助解决他们的问题，我觉得很充实，比在天鹅城里伊娃大圣殿里的任何时候都快乐。阿塔里安，轻松，而且充实。”

阿塔里安轻轻地晃了晃脑袋，“不是所有精灵都能够像你一样自愿被放逐出萨洛瑞大陆的，尼尼薇，我们是精灵，世界树，故土和森林对我们而言太重要了。”

“重要到可以让你们远离世界树和森林，搬到悬架在萨维利耶湖上的精灵之都讨论如何照顾那棵与你们之间的距离不比黑精灵的黑鸦堡更近多少的世界树？”

“对！就是这样！”他皱紧了眉头，“事情并不总是像你想的那样直接，尼尼薇，你要知道政治就是政治。”

尼尼薇把身体从窗台上挪开，她放下手上的茶杯，反问道：“但这也正是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长老院的原因，不是吗？”

阿塔里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旋即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我们的话题太远了，现在需要讨论的是，如果精灵王有他自己的‘想法’，那么这个‘想法’会是什么，它又会怎样影响我们的行动。”

“无论父亲现在在想什么，我想至少他不会刻意给我们的计划造成阻碍，毕竟我和他的女婿都会去迷雾海域，因此——”

沙哈话未说完，米米恩就将自己闪现回了会客厅的中间，紧接着，艾文也忽然出现在了沙盘桌的另一侧。屋子内外的众人见此，都纷纷围聚了过来。

“黑暗守护者艾文……”米米恩眼角的泪痕依然明显，沙哈无从判断两位守护者刚刚在私下里聊了什么，但是米米恩至少没有再次对艾文动手的迹象，单这一点就让沙哈松了一口气。

“我永远都无法原谅你的行为，记住这一点。但是……”米米恩说着，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面前的沙盘，“我不想让我的士兵和船只因为任何原因而置身于不必要的危险之中——再一次地置身于危险之中……”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因此，如果你有什么想要传达的消息，我会听。就是这样了。”

艾文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她的眉头似有似无地紧了一下，嘴角也微微动了动，但一刹那的功夫，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平时的平静。

“那么，让我们谈回刚刚本来要谈的话题……”艾文微笑着望向自己的徒弟斯莱恩，“对于这个西北方孤立的主岛……象牙塔了不起的法师学徒斯莱恩王子有一些很重要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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