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百鬼夜市·第一节】

少女身边围绕着被哭声吸引而来的人群。却又畏惧着干尸的骇人不愿靠近，只在少女周身空出一片真空般的隔离层。

“这姑娘怎么了？抱着具干尸哭什么，怪渗人的。”

“不对……看这打扮，怎么有点眼熟。”

有人壮着胆子仔细看了几眼，高声惊叫道：“这不是阿月吗，怀里抱着的这个是她哥哥吧？”

闻声，人群中又有几个人恍然道：“不错，你们瞧这穿着，跟她哥哥一点不差！”

“怎么了这是？”

“诶，让一让让一让。”魏无羡用陈情拨开人群，“仙家人来了，都让一让。”

那些人看他一身黑衣，仪表不凡，下意识便侧过了身。又看到他身后谪仙一般的蓝忘机，登时便空出了一条道路。

蓝忘机向人群点头致谢，魏无羡毫不顾忌地俯下身来，安抚性地按住了阿月的肩膀。

他低声在阿月耳边说了什么，少女的哭声戛然而止。如同得到了什么救星一般扯住了他的衣袖，瞪大的双眼中不断滚落大滴大滴的泪珠，魏无羡反手握住她的手，抚慰般的笑笑。

他抬头道：“都散了散了，围着一个小姑娘算什么。”

蓝忘机站在一边，目光扫过围成一团的人群。被那目光扫到的人只觉得周身一股冷意，识趣地躲开视线，甩甩衣袖，悻悻地离去了。

魏无羡扶着少女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街边。这才把视线放到她怀中那具干尸之上。

干尸身着一身青色衣衫，早就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但看阿月的相貌，想必她的兄长也是个清秀俊朗之人。

“好姑娘，别哭啦。”魏无羡掏出一块手帕，递到阿月手中。

“你要把事情说清楚，我们才帮得到你。”

“你们能让我哥哥回来吗？”阿月把手帕攥在手心，抽噎着问道。

“死人复活，难如登天。”魏无羡道，“但至少，我们能让你哥哥不会白白死去。”

阿月兄长的尸身，散发着阵阵明显的怨气。加之这令人胆寒的死状，他是死于非命。

他的死，定与鬼怪有关。

阿月低垂着头，沉默片刻，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三月前，是我的寿辰。”她低声说道，“我哥哥说……他要送我一份绝佳的生辰礼。”

面容清秀的少年神神秘秘地对阿月预告之后，便一言不发地消失了。阿月在家里枯坐一整日，等到太阳西沉也没能等到兄长归来。

自那以后，她的兄长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哪里都找不到，哪里都没有踪迹。

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同伴也只知他似是向着浅冷溪方向去了，他没有向老板告假，夜间出发，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阿月跑去找了数次，始终不见踪迹。

有人说，他是与来此游玩的千金小姐一见钟情，一起私奔了。也有人说，是他受不了这种清苦日子，自己跑走了。更有人煞有介事地说，他可能是被溪边的精怪拐走了魂魄。

时间久了，阿月也渐渐放弃了。直到今日，阿月推开家门，木门吱呀吱呀，碰到了一样东西。那东西顺着阶梯咕噜咕噜滚下去，落在了路边一角。阿月探着头看过去，看到了自家兄长干枯发皱的尸身。

赶到浅冷溪时，已经接近黄昏了。火烧云正涨过来，溪边也渐渐变得凉爽。浅冷溪溪如其名，约有五尺深，溪水冷冽，升腾起阵阵白雾。

魏无羡弯着一条腿，撑在膝盖上对着水面左看右看，确认自己仪容仍然潇洒规整，这才满意地站起身来。

他伸手探了探溪水，笑道：“蓝湛，这溪水温度都快赶上你们家冷泉了。”

蓝忘机也伸出两指，在水面轻轻划过，道：“反常。”

魏无羡伸手舀水，溪水顺着他手掌的纹路又哗啦啦流下来，他甩甩手，随意地在衣服上擦了两下，道：“所言正是。这附近有没有寒泉，哪来这么冷的溪水。”

“特别是这雾气，居然比溪水还冷。”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三分无奈，三分纵容，还有几分他看不真切。

魏无羡又是一僵，暗自腹诽这小古板真是愈发神秘莫测了，装摸做样的清清喉咙，道：“好吧含光君，算我输，这雾确实不是溪水蒸腾上来的，这是鬼气。”

他挑眉道：“蓝湛，你也早就看出来了吧？怎么看出来的？”

蓝忘机淡淡道：“泉水过清，没有活物，阴气过重。”

魏无羡点点头，单手抽出陈情，在指间灵活的转了两下，凑到了唇边。

笛如飞鸟，几响之后，浅冷溪上的鬼气如同有知觉一般聚拢成线，只在一处有半分断折。

蓝忘机与魏无羡对视一眼，双双走上前，伸手探向断折之处。

手指触及溪水的瞬间，天地颠倒，日光下沉，黑色的雾气卷卷而来又纷纷散去，万物澄清之时，喧嚷蔓延而上，一场闹市渐渐成形。

长街一直延伸到天边，街边是面容发青缺眼少嘴的野鬼，露出长如蛇鲜红如血的舌尖声叫卖，铺上摆着人头蛇眼鱼目混杂，有女鬼抱着大肚子蹒跚前进，忽的小鬼撕破腹部而出，亮着一口獠牙恨声怒吼。

百鬼夜市！

原来阿月的兄长，竟是无意中闯进了百鬼夜市！

魏无羡拉拉蓝忘机的衣袖，二人迅速躲向一侧小铺旁。误闯百鬼夜市若是被发现，可就不是好摆平的事了。

魏无羡一面假装看着铺上的商品，一面在心里思考对策。这家小铺贩卖的居然并非什么血腥阴邪之物，而是一件件纺织精美的服饰。艳红无比，绣花精致，如果不是上面所依附的阴气太重，恐怕真的堪称极佳之物了。

“二位看上我家这赤纱衣了吗？”铺主突然开口道。

魏无羡抬眼看他一眼，这位铺主居然没有缺什么关键部位，只是个光头，露出一口獠牙笑的格外惊悚。

他状似不经意地说：“你这衣服有什么玄奇之处吗？”

铺主道：“自然有。着此衣者，可逆天改命。”

他用手点着那件红色的纱衣：“穷苦之人能变得富裕，总走霉运也可洗清厄运，总之，是转运的好物。”

魏无羡挑挑眉，道：“哦？真这么神奇？”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魏无羡悄悄对他眨眨左眼，示意他安心。

铺主道：“保真！不过要买我家衣服，可是要付出点别的代价的。”

他笑的更加放肆，嘴角都被扯烂了些许：“比如你旁边这位公子，我要他的仙骨。”

魏无羡看着他，突然轻笑一声。

下一刻，他一把抓住铺主的光头，强迫他把头低下来按在自己面前，一双眸子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只厉鬼。

他轻声道：“仙骨？可笑，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呢？”

那铺主被铺天盖地而来的压迫力惊得几乎魂飞魄散，一张脸都跟着扭曲起来，被魏无羡触及到的部分如同烧伤般冒出森森白气，他几乎是要跪下来求他一般拼命摇着头，甚至连高声求救也不敢。

魏无羡这才松开手，又像嘉奖一般轻轻抚摸他的头，笑道：“早这样不就行了。”

他用眼神示意蓝忘机，转身欲行，那铺主却拽住他二人的衣袖，哆嗦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这等人物，您二人在鬼市行走多有不便，不如稍加几层伪装罢。”

蓝忘机道：“如何伪装？”

铺主一边摸着自己仍在疼痛的头顶，一边颤颤巍巍地说：“我这里还是有几件法宝的！仙，仙君不妨戴着这面具，旁人自会将您认成鬼类。”

他慌忙翻出一个红蓝亮色的面具。面具左脸为蓝，右脸为红，只盖住上半张脸，形制精美，也散发着阵阵阴气。

别的不说，这铺上的商品，倒都是一顶一的精美漂亮。

魏无羡看他一眼，接过面具，细细检查一番，才放心递给蓝忘机。

“没诈，含光君，你放心用。”

蓝忘机依言接过面具，却并不佩戴，而是盯着铺主的眼睛，问道：“那他呢？”

铺主道：“他跟您不一样。”

蓝忘机道：“哪里不一样？”

那铺主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魏无羡，才吞吞吐吐道：“您虽然修仙道……但……好歹还是个人……”

魏无羡：“哦？”

铺主大惊失色，忙道：“不不不，我不是说您不是人，不是，您确实不是人，您您您……是个仙啊。”

鬼是不会出汗的。但这位铺主装摸做样的擦擦额头，道：“看您身上的气息，您应当是法器成仙吧？虽说品阶不高，但跟这位仙君还是不一样的。要压住您身上的仙气，面具就有点不够看了。”

他小心赔笑，从身后掏出一条项链，链尾是银制雕刻的小狐狸，眯着眼睛笑的狡黠，竟也平生几分可爱之感。

“您要是不嫌弃……就试试这个吧。”

魏无羡接过项链，抬到眼前看了一会儿，惊讶道：“妖魔坠？”

铺主道：“是是是，正是。”

妖魔坠正如其名，乃是妖魔精魂封印在链坠之中所得。佩戴妖魔坠之人，能得到妖魔生前的气息与部分形态，有时甚至连道行也能掠夺一二。

这鬼居然连这种东西都有。魏无羡把项链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又看，这只妖魔坠所封印的显然是只狐狸，生灵修炼或成仙灵或成精怪，他仙灵之身伪装成精怪倒也合适。

只是怎么偏偏是个狐狸……魏无羡忍不住想起之前碰到的蓝家长辈看他的眼神，这下是真的要装成狐狸精了。

魏无羡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铺主，微微颔首，收下了项链。

“那我就留下了。”

铺主弯腰鞠躬，两手互相揉搓着，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大人可否赠我一物？”

魏无羡眼神凌厉起来：“什么？”

铺主又是一阵发抖：“能能能不能给我一点您的血？血不行头发也行！”

魏无羡顿时了然。这人看他震慑力强大，起了歹意，想拿他身上之物做镇恶牌，或者逆转，做招恶牌。

做商人做习惯了，这种时候竟也能让他找到商机。

魏无羡哭笑不得，连吓人也懒得吓了，当下抽出随便，挑着自己的发尾砍下几缕青丝，递给那光头铺主。

蓝忘机攥紧了避尘的剑柄，看了一眼两眼放光的光头鬼。

铺主连忙双手捧住，宝贝似的把魏无羡的头发收进怀里，这才喜笑颜开，然而他那颗光头本就有几分喜感，如今上面多了个魏无羡的手掌留下的痕迹，配上他那满口獠牙的笑，整个人更加不伦不类，并不可怕，反而好笑非常。

魏无羡摇摇头，抬手给自己挂上了那个项链，蓝忘机也低头把面具配到脸上，待他整理好，再抬起头来，顿时愣在了原地。

魏无羡的头顶冒出一对红色的狐狸耳朵，身后一条同样鲜红蓬松的大尾巴，正在他面前来回摇晃着。

“……你看我做什么。”魏无羡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东西就是会这样，没有把手变成狐狸爪子就不错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头上的两只耳朵还要不平似的抖动两下，身后的尾巴也跟着抬起来，指责他般的晃动两下。

蓝忘机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他不留痕迹的收回视线，道：“走吧。”

说罢，蓝忘机向前走去，脸上的面具色调碰撞鲜明，纹路交织，到了蓝忘机的脸上，本是阴森森的面具，竟也凭空多出了几分清冷脱尘，衬的他露出的下半张脸愈发白如霜雪。

魏无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笑嘻嘻地凑过来，压长声音道：“蓝湛，你戴这面具真好看。特别俊俏，跟个仙子似的。”

不等蓝忘机回话，他又说：“啊不对，不能说仙子，说仙子不是骂人么。”

他仔仔细细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道：“哎呀，总之，就是特别好看。”

他身后的尾巴跟着摇了两下，像赞同般上下摇摆着。

蓝忘机神色一片柔软，道：“嗯。”

“你这算是承认了？哈哈哈你也……”

“哪来的男鬼？”

这话突兀的很，魏无羡一时被打断，下意识看过去，对面是几个女鬼，聚在一起好奇的打量着蓝忘机。

“这尸身怎么保养的，不是，也太会死了，死的这么完好。”

蓝忘机：……

“运气好，没法比。你看他身边那只狐狸，生的也好生俊俏。”

“就是只刚成精的小狐狸精，怎么拐到这么好看的鬼君的？”

“长得好看呗，你看他那眼睛，跟能下蛊似的。肯定修习过什么狐媚邪术，他们这些狐狸精都这样。”

几个女鬼用衣袖掩着嘴，自以为低声地交谈着。殊不知在仙家耳中，其实一清二楚。

话说完，女鬼们一起愤愤地盯着魏无羡，好像他是什么强拐清隽书生的狐狸精似的。

哦，不对。魏无羡反应过来，他现在确实是狐狸精。

玩心大起，魏无羡眼睛一转，嘴角翘起，索性往蓝忘机身上一靠，一条狐狸尾巴顺着蓝忘机的小腿慢慢扫上去，蓝忘机身子一僵，单手扶住他越来越没骨头的身躯，略带警告道：“魏婴！”

魏无羡忍不住笑了两声，顺着蓝忘机的手靠进怀里，余光瞥了那几只女鬼一眼，见她们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亲自手撕这诱惑俊俏男鬼的小狐狸精，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的站也站不稳，干脆把脸埋进蓝忘机的肩膀，两只耳朵笑的一抖一抖，在蓝忘机的脖颈边一蹭一蹭，蓝忘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他笑完，才将他扶起来。

蓝忘机道：“别闹。”

魏无羡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这怎么是闹呢，小郎君，你可栽在我这臭狐狸手里了，跑都跑不了，是我的人了！”

蓝忘机看着他笑的放肆无比，道：“嗯。”

魏无羡笑道：“嗯什么嗯，你怎么什么都嗯啊，我开玩笑的，你还真想被狐狸精拐走啊？”

蓝忘机道：“不是。”

魏无羡道：“不是什么？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这么走下去也不会有多少收获了，我看，咱们直奔主题吧。”

他抽出陈情，指着远处的一间小屋。

那小屋比起鬼市上千奇百怪的其他店铺，实在是太过普通了。要很仔细的看，才能看出那上面挂着一块破旧的木牌，上书：情报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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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鹤：其实想给蓝湛加个兔子buff来着，但是一想到时候一只兔子精和一只狐狸精走在一起这画面有点太美了只好忍痛放弃给他一个漂亮的面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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