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腰间挂着一只银铃,配着一把用黑布缠住的古剑。另一手轻巧地转着一管通体乌黑的笛子,正笑意盈盈的靠在摊铺上,垂着眼看向守摊的姑娘。
蓝忘机的脚步顿住了。
“真这么好吃?既然如此,那这几个我都要了。姑娘人生的美,想必也不会骗我。”
“是啦,我是云梦人,初来兰陵,自然要尝尝兰陵的佳肴。”
“谢过姑娘,多出来的就当是你我相逢一场,送给你啦。”
那人把一小包的煎饼握在手心,颇为娴熟的用嘴咬出一只吃起来。他转过身,刚刚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也停在了原地。
他眼睛一亮,又是一个耀眼夺目的笑。他挥挥手中的笛子,笑声叫道:“蓝湛!”
魏无羡快步走上前来,用陈情敲敲蓝忘机的肩膀,道:“怎么有空来兰陵了?前几天我有急事,把你自己丢下,对不起啊。”
蓝忘机:“不必。”
他眼中似有水波荡漾,踌躇片刻,道:“魏婴,你是如何……”
“我是如何死而复生的,对不对?”魏无羡嘴里嚼着煎饼,晃了晃陈情。
蓝忘机沉默片刻,道:“嗯。”
魏无羡哈哈一笑,道:“运气运气,实在是老天看我死的太冤,给了我这重生的机会。”
他拍拍腰间的银铃:“瞧见这个没?这十二年,我的魂魄一直在这银铃里。最近几天,机缘巧合之下得以恢复肉身,不过这具身体其实不用吃喝拉撒睡,我吃也就是图个开心。”说着,他又浮夸地咬了一口煎饼,故作美味地咂咂嘴。
他帮金子轩封印邪玉之后,便找金凌要来了银铃,配在自己腰间。这样虽说不能随时回到铃铛内,但至少不用跟金凌捆绑出现了。
蓝忘机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只银铃上。银铃早就很陈旧了,加上现在中央还有一道裂痕,显得更加脆弱。
“如果银铃破碎,你会如何?”
魏无羡:“不如何。自然是肉身散去,魂魄飘摇。大不了,继续做孤魂野鬼呗。”
这句话几乎未经思索便脱口而出。魏无羡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跟蓝湛说这么多作甚,他连江家姐弟都未曾告知一二。
只是看到蓝忘机那双淡若琉璃的双眸,他就觉得,不能胡乱搪塞这个人。一定要好好说出口才行。
他语气里满不在乎,蓝忘机却蜷起了手指,他垂下头,又开口问道:“那该如何,才能让你继续活下去?”
魏无羡面露惊异之色,绕着蓝忘机转了两圈,才笑嘻嘻地说:“看不出来啊,蓝湛,你这么舍不得我死?”
见蓝忘机面若冰霜,魏无羡才举起一只手,道:“好好好,既然如此,蓝湛,帮我个忙吧。”
蓝忘机:“什么忙?”
魏无羡眨眨眼:“借你家藏书阁一用。”
他转了两下陈情,转过身倒着走了两步:“兰陵金氏的藏书真的太少了,我在研究有没有移魂之术,至少也要转移到玉石之类的比较坚固的凭借内。可惜我虽然对此颇有涉猎,涉及到如何制造合适的玉器,却还是差了些。”
他笑了两声:“所以我就想啊,蓝家藏书阁那么多呢,包罗万象,你们家肯定有我想要的。”
蓝忘机看着他,突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魏无羡猝不及防:“做什么?”
蓝忘机顿了片刻,才把手收回来,张开手掌,把掌心露给他看。
那是一瓣深红的花,花型优美,应当是一侧的店家恰巧在散花,才飘到他的发间。
“哦……”魏无羡看着那瓣花,“谢啦,蓝湛。”
蓝忘机神色微动,把花收回手心,淡淡道:“好。”
“什么?”
“藏书阁的事,可以。”蓝忘机道,“我帮你。”
魏无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把勾住蓝忘机的肩膀,道:“就知道你会答应。其实我原本也准备叫金子轩江澄他们帮我写拜帖了,没想到现在就遇上了你,倒也省了这几日来回拉扯的功夫了。不过,其实我求访你们家藏书阁,还有另一件事。”
他说话叽叽喳喳的,旁人听来都有些聒噪了。但蓝忘机被他这般勾着肩膀,也并不烦扰。反而微微侧过身,听得一本正经,时不时还要跟着点点头。
听到最后,他侧过头,道:“何事?”
魏无羡道:“这事跟你说也无妨。你们蓝家的人品我是知道的,此事并非我私事,乃是兰陵金氏之事。说来话就长了,这样,咱们边走边说。”
他一面把陈情插回腰间,一面又咬出一张煎饼。歪头看见蓝忘机两手空空,他晃晃手中那个黄色的油纸袋,笑道:“蓝湛,你要不要尝尝?刚刚那姑娘跟我说这是兰陵特产,一定要尝尝才不算白来兰陵一场,我吃了一个,觉得还可以,你要吃的话,我捡一个给你?”
蓝忘机道:“好。”
魏无羡:“哈哈我就知道,你们蓝家怎么会吃这种街边小食……嗯?”
他一脸震惊:“蓝湛,你真要试试?”
蓝忘机:“……”
不等蓝忘机回应,魏无羡便仔仔细细的翻遍了油纸袋,挑了一个卖相最好的煎饼出来,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包住下角,这才递给蓝忘机。
“请吧,含光君。”他半带笑意地说。
蓝忘机于是捏着手帕的一边,把煎饼接了过来。指尖相碰,魏无羡见他已经接稳,飞快地便抽走了手指,蓝忘机微不可查地一颤,垂眸斯文地咬了一口煎饼。
饼很薄。卷成几层后,里面还灌了夹心。吃起来酥脆香溢,确实对得起一方特产的称号。
魏无羡见蓝忘机一口一口吃下来,并未面露不豫,只觉得心里也美滋滋地,连带着自己去吃那几口煎饼,也变得可口了许多。
这个小古板,怎么做什么都这么有意思。
两人并行,时而挤在避尘上由蓝忘机御剑,时而落下来行走片刻。魏无羡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要去插一脚,连带着蓝忘机都尝到了许多从不曾尝过的小食。
“含光君?”
魏无羡手里拿着一只糖人,正恶趣味地凑到蓝忘机面前,闻声跟着转过头来,来人是姑苏蓝氏的一位门生,看起来比蓝忘机略长几岁,抹额纯白,并无卷云纹。看来是位外姓门生。
蓝忘机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行礼。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含光君……这位是……”那门生拱手行礼,跟着转过头来,突然顿在原地。
他上下打量着魏无羡,目光停留在他的红发带,黑衣,还有腰间那管笛子上。
魏无羡心道:要遭。十二年过去,见过他的人多半都不会随意混迹市井,但年纪稍大一点的,总还会对他有点印象。特别是这副黑衣加陈情的打扮,十二年前简直就是江湖传言的标准开头。
他正遇打个哈哈蒙混过关,那门生却先一步开口:“阁下可是夷陵老祖的追随者?”
魏无羡一句话卡在喉咙里。
那门生神情复杂地看看他,又看看蓝忘机,半晌,他甩甩衣袖,叹了一口气。
魏无羡:……
不是,这几个意思?
门生斟酌片刻,开口道:“含光君,我知您多年辛苦,可是就算再像,也不要如此折煞自己啊!”
蓝忘机神色一僵。
那门生见蓝忘机的反应,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激动道:“夷陵老祖去世多年,这些年来,谎称自己是夷陵老祖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也没见您这般……过呀!含光君,我知此言逆耳,但是……有的东西,该放下就要放下。”
“您要是再这么折磨自己下去,难保要出什么事啊。”他又看了一眼魏无羡,像是在看什么勾引良家妇男的狐狸精一样,摇摇头,惋惜地又叹一口气。
魏无羡只觉得莫名其妙,好气又好笑。也对,好多人连他的脸都没见过,见到这副打扮,第一反应可不就是在模仿夷陵老祖么。可怜他堂堂正正的一个魏无羡,这几天先是碰见了自己的转世,现在又被旁人当成模仿自己的江湖骗子,真是世风日下!
他忍不住开口要为自己辩解几句,虽说这人说的话十句里有八句他都没听懂,但就听懂的部分,总还是让人不忿。
“不是。”蓝忘机道,“他不是。”
蓝忘机向前走了两步,不动声色地把魏无羡挡在了自己身后。顺带连着那令人不爽的视线,也一起被蓝忘机挡住了。
他道:“多谢前辈好意,但是不必了。”
魏无羡愣住了。蓝忘机身量与他相近,但此刻站在他身前,魏无羡才觉出,蓝忘机这十二年,是真的愈发成熟了。
站在他背后,只觉得无比安心。
那门生见状,尴尬地笑了两声,便借口离去了。
魏无羡在他身后探出头来,笑道:“含光君,多年不见,脾气见长啊?现在都敢顶撞前辈了。”
蓝忘机看他一眼,道:“不是顶撞。实话实说而已。”
魏无羡又是一阵语塞。
他摸着下巴,心中一阵不可思议。这蓝忘机真是长本事了,多少年前这么逗他,他还知道生气,要骂他无聊无趣,现在居然都能平平淡淡的回答他了,还能把他一大堆话一口憋回嘴里,不上不下噎的难受。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他把手里的糖人转了两个来回,一口咬掉了糖人的头。
“兰陵金氏的事。”蓝忘机突然开口,“如何?”
魏无羡:“什么?”
他猛地一拍头,懊恼道:“对对对,我这脑子,我还以为我已经告诉你了呢。”
他捡着重点言简意赅地顺了一遍:“……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蓝湛你怎么看?”
蓝忘机道:“违和。”
魏无羡一拍手:“那什么所见略同,我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三两口把糖人吃完,随手想把竹签扔到一边,又看见蓝忘机的神色,伸出去的手生生一转,又收回自己袖中。
“金子轩这事儿也太巧了。有人送了邪玉,事后打点的时候竟然没能发现上面的诅咒。哪怕这人做的极其隐蔽,非常人能识,怎么偏偏金子轩更换玉佩时就选中了这一块。”
万一他没有用这块玉,上面的怨气等待时间过久暴动了该如何?万一这块玉并不是拿来做玉佩,而是挪作他用,又该如何?
达成现下这种情形的条件,未免也太严苛了些。
他和蓝忘机对视一眼,蓝忘机道:“有人接应。”
魏无羡点点头:“只是兰陵金氏这么大,尚不知此人是谁。”
他转过身来,倒着行进两步,又笑道:“总之,是谁使坏现在还只是猜测。先搞明白怎么破掉这棘手玩意儿,总不能大海捞针地去查谁得过这么一块玉吧,再给金孔雀十年恐怕也不够用。”
蓝忘机点头:“嗯。”
魏无羡忍不住又要笑。蓝忘机现在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无论他说什么,蓝忘机总会有些反应。现在他说这种无聊的夸张话也要跟着嗯一声,当真变化不小。
他眼睛一转,正欲再说什么,却听到一侧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嚎哭。
魏无羡一下收敛了笑意,回身看过去。
那是一位约有十五六岁少女,哭的脸都皱在了一起。跪在地上,怀里搂着一具相貌可怖的干尸,无措又绝望,撕心裂肺地尖叫着。
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一眼,一同走上前去。
银铃仙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