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金氏向来张扬,喜好华奢之风,平日里一个小小的家宴也要歌舞升平,教人望尘莫及。
然而此次魏无羡回归一事不宜过度张扬,于是家宴便最大可能的缩小了规模,最终参与的人也不过是金子轩夫妇,江澄,再加上一个金凌而已。
操持这一切的本应是江厌离,但江厌离几日前感染了风寒,病初愈,金子轩不肯让她操劳,于是便把这事宜交给了金光瑶。
金光瑶向来是心思细腻之人,不该说的一句也不会说,金子轩一句话,他便知晓了金子轩的意图,家宴办的并不铺张,地点也选在后花园小荷塘上的浮岛上。宴席上的餐食虽罕见的选择了家常菜,却在细节上下了十成十的功夫。
魏无羡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地走进亭中时,只觉得这家宴安排的处处都透着妥帖,心下不禁感慨金光瑶果然是个极为周全的人。
江厌离看起来也满意的很,坐在主位旁抿嘴笑着,见他走进门来,道:“阿羡!”
魏无羡扬起嘴角,快步走到江厌离身边坐下来,两腿一翻,整个人向后仰去,又是一个不成体统的坐姿。
“瞧你这是什么样,还不坐好。”江澄一脸嫌弃地坐到他身边,规规矩矩地端起茶杯。
“你管我!”魏无羡对他做鬼脸。
江厌离一面笑着,一面又忙着调停。金子轩见状,黑着脸骂道:“你们两个几岁了?能不能有点长辈的样子?”
金凌挨在桌的另一边,颇为不屑地扭过了头。
听到金子轩的话,江澄和魏无羡如心有灵犀一般一起转过头来翻了个白眼。
“你们!”
“好了好了。”江厌离这才插上话,“你们几个,也都收敛一下。阿凌还在这儿呢,给孩子树个榜样。”
话音刚落,又是几个侍女托着金饰雕盘走进来。五个小碟,每一碟上都摆着一块细腻精美的冰品,细白柔软,做成牡丹的形状,散发着丝丝凉意。
金光瑶走在最后,又是一张笑脸。
他道:“这是最后一道,担心来早了冰品会化掉,特意等到人齐才送过来。”
江厌离笑着回道:“多谢阿瑶,我很喜欢。”
金光瑶道:“嫂子喜欢便是好的。既如此,就不打扰各位团聚了。”
他说着,微微欠身便要告退,离开没有几步,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等一下!”
金光瑶转身,疑惑道:“嫂子,还有什么事吗?”
江厌离小跑一会儿,微微喘了几口,把一只小坛交到他手中。
“阿愫最近身子不爽,这是我刚刚熬的汤,给她补补身子。”她道,“还有,你也是。”
金光瑶一怔。
“最近子轩受伤,事务繁忙,都要靠你来做。不要太累到自己了,偶尔发发脾气也没关系的。”
金光瑶捧着那只封的极其细心的小坛,竟有些不知所措。
最终,他还是笑道:“多谢嫂子的好意,我代阿愫谢过了。不过是忙了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子轩一直很照顾我,我做这些也是分内之事。”
江厌离只是笑:“辛苦你了。”
离开浮岛时,金光瑶攥紧了手中乌黑的小坛,忍不住苦笑。
江厌离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这是他唯一无法狠心抛弃的亲人。
一样的良善,也一样的……天真。
“只可惜,善良的好人,总是没有好下场的。”他叹道。
江厌离回到宴席上时,魏无羡已经与江澄对饮下一壶酒。两人自小便在各种事上比来比去,就连饮酒这等小事也非要分个高下。金子轩的右手仍有些别扭,端着酒杯还在微微发抖,江厌离连忙跟过去,替他扶稳了酒杯。
“你这手都伤了多久了?怎么还不见好。”江澄一脸不爽。
“你以为我想这样?”金子轩一面腾出左手去接酒杯,一面没好气的说,“连阿凌夜猎我都没法跟去,真是丢人。”
“你现在这样酒杯都拿不了,更别说拿剑了。”江澄翻了个白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魏无羡抬抬下巴,“说起剑,你终于知道配上你那把破剑了。这些年我可帮你擦累了,趁你带着剑,我们来比试比试。”
魏无羡端着酒杯的手一顿。
此次重生,他纵鬼靠元神,灵力全来自那枚银铃。平时偶尔耍耍剑玩个把式还好,要货真价实地使用灵力比剑,就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了。
“比什么比,你是三岁小孩吗整天就想着打架。”魏无羡仰头喝酒,“真要比,有本事你不……”
话没说完,他的目光突然落在金子轩的剑柄上。
金色的流苏缀着光泽柔美的玉石,悬在岁华剑下。
“你怎么说话还只一半?傻了?”江澄跟着看过去,“看见什么了?”
魏无羡道:“金子轩,你剑上那块玉哪来的?”
他这句话语气严肃无比,与他今晚每一句话都相差甚远。故而整桌宴席也跟着安静下来,金子轩面带疑色,伸手握住那块玉石,又看看魏无羡。
“岁华的剑穗时常更换,这玉应当是从库存里拣出来的,材质上佳,自为宝玉。怎么,你有什么高见吗?”
“宝玉?”魏无羡重复道,“不见得吧?”他轻笑一声。
他伸出一只手,对金子轩勾了勾手指,挑起嘴角又是一个得意又顽劣的笑,金子轩被他这副浪荡行径搅得正眼也不肯瞧他,一面又不情不愿地摘下剑穗扔了过去。
魏无羡笑着把剑穗接了个正着。垫在右手上,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来回看了几遍,又透着月光去瞧玉石的内里,来来回回半刻钟,才终于心满意足般的停了手。
他单手把玩着那块玉,边挑眉笑道:“金子轩,你要怎么谢我?”
“你说什么?”金子轩忍了他一刻钟,此刻只觉得莫名其妙。
“我说,你这玉并非宝玉。”他道,“看似是宝玉,实际早已被逆转。”
“何为逆转?你什么意思?”金凌一惊,立刻问道。
魏无羡转着那块玉,遥遥对金凌点了一下,道:“寻常上好宝玉,自带驱邪挡灾之效。此玉虽为稀世玉石,这上面雕刻的纹路却不是辟邪的,而是招邪。”
“就像你的招阴旗那样?”江澄问道。
“怎么能和我的招阴旗比?”魏无羡不屑,“这玉石,若感知不到灵力波动便不会暴动,我的招阴旗可没有这种拘束。”
“不过……”魏无羡话锋一转,“毕竟材质稀世,这玉能吸引来的邪祟,也不是寻常可比的。难怪那只鬼婴突然发难,恐怕是你试图度他时,邪玉暴动,感染了那只邪祟。”
“难怪我每次运转功力,右手都会愈发疼痛。”金子轩一抖衣袖,“究竟是什么人,在我金家留下这种邪门东西?”
“那就要问问你这块玉的来历了。”魏无羡盯着手里的玉,忽的发力,紧紧包住了邪玉。
他低声呵道:“开!”
邪玉应声爆出一声闷响。仿佛一层封印被强行破开,邪玉的中心如漩涡般散出乌黑的怨气,浓郁而厚重的怨气在散开的瞬间便已不受控制,沿着魏无羡的手臂一路向上,盘桓在他的肘间。
此等凶猛,魏无羡始料未及,舌下弹出一声哨响,来势汹汹的怨气闻声一阵畏缩,又一股脑地溜回了邪玉之内。魏无羡咬破左手,在玉石之上一抹到底,留下一连串龙飞凤舞的纹路。血符成形,邪玉才算又一次安分下来。
魏无羡松下一口气,把邪玉扔回桌上。
“怎么样?”江厌离问道,“阿羡,你有没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魏无羡笑道,“我只开了一层封印,怨气便如此肆虐。只怕这邪玉里的怨气已非常物可比。只是毁掉恐怕无法消其怨气,最好是找个什么东西把它镇住,或者找到炼制此玉之人,取其心头血,也许可解。”
“如果这玉真的难搞到这种地步,什么东西才能镇的住它?”
“自然是极品法宝,或者阴邪毒物。”魏无羡道,“这个还好说,我比较担心的是……这东西是否认主。”
“认主?”金凌一惊,“一块破玉而已,怎么认主?”
“灵气法宝可以认主,邪玉怎么不行?”魏无羡摇摇头,“方才我拿着这块玉,便觉得玉上封印隐有松动,果然只一声呵斥,封印便开了。恐怕炼制之人也担心这玉被你转送他人,才令其认主,一旦离开主人,几炷香的时间便会暴动。”
“带着招邪,取下来又会引发暴动,这可如何是好?”江厌离担忧地看了一眼金子轩。
“别担心,师姐。”魏无羡眨眨眼,“夷陵老祖在此,这种东西只要破解其招邪之法,自然能找到镇压之物。”
说到这,他又面带嫌弃地看了一眼金子轩,道:“看来最近,我是不想跟你在一起,也必须得跟着你了。”
金子轩皱眉,道:“谁要你跟着了!”
魏无羡道:“这话你说了不算。算起来你这条命还是我救的,要怎么来,得听我的。”
他说着,捡起桌上那个小小的玉佩,对金子轩挑衅般的晃动两下,抬手扔了回去。
金子轩盯着那块邪玉半晌,还是一脸不耐地把剑穗佩戴回岁华之上。
经过这么一个插曲,家宴算是吃不下去了。几人草草散去,金子轩唤来金光瑶,叫他把那块邪玉的来历仔仔细细查清楚,好在金光瑶过目不忘,立刻便说,那玉是上次金子轩寿辰时的寿礼,先前岁华的剑穗稍显破旧,索性连带着把玉佩也跟着换了一块。
再细致到玉是何人所赠,就真的需要去查查寿辰当日的笔录了。
金子轩也未曾指望能一下问出所有,便只是叮嘱金光瑶尽快查出,自己小心翼翼地封住灵力,一脸怨念的回了主殿。
魏无羡顺走了宴席上的最后一壶酒。与江澄走了一路,边走边打,江宗主日理万机,此次前来,明日清晨又要赶回莲花坞,二人见面次数增长,这次也没有月下对饮的雅趣,拐到交叉口便分别了。
魏无羡仰头喝下一口酒,挑着眉看向身后。
“这么晚了,还要继续跟着我?”
金凌脚步一僵,满不在乎地走到魏无羡前方,道:“谁跟着你了,我绕路多走一会儿不行啊?”
魏无羡憋着笑,道:“好好好,金小少爷在自己家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我管不着。不过,少爷,你当真没有话要对我讲?再不讲我可要回去了。”
“切。”金凌不屑,“你……那块玉……好解决吗?”
真是别扭。魏无羡脸部肌肉都扭曲了,好容易抚平嘴角,他轻咳两声,道:“当然……不好解决。”
“那怎么办?”金凌急道。
“不怎么办。”魏无羡道,“看机缘咯,这种东西解决方法有很多的,就看你爹有没有这个运气,再不济,找出不诡之人,自然也就解了。”
“说的轻巧,哪有那么容易。”
“你就别担心了。”魏无羡笑,“有你舅舅在呢,江澄不行,不是还有我吗?我可是最擅长这种事的。”
“……你这话,我舅……二舅听了,又要揍你的。”
“让他来,我什么时候怕过他?”魏无羡拍拍金凌的肩膀,“别怕,有我在呢。”
金凌别过头,抿抿唇,妥协般的松了一口气。
魏无羡见一切解决,也点点头,正欲回身,金凌又拉住他的手。
魏无羡转过身,看着他的手,又看看他的脸。
“……你呢?”金凌道。
“什么?”
“你这一天,有收获吗?”
魏无羡一愣。
半晌,他才笑出了声。捂着腹部笑了好一会儿,魏无羡才在金凌涨红的脸前稳住自己,道:“要说有没有收获,那自然是有。风邪盘的第二版就快要改好了。要说那件事,没有。”
“那你还笑,还不快……”
“别急嘛。”魏无羡眨眨眼,“你们家藏书太少,过两天我向蓝湛修书,求借他家藏书阁一用,总能找到办法的。”
他把手中没有喝尽的酒壶塞到金凌手中,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你才多大,就别想这么多了。”
“我又不像你,没心没肺的……”
魏无羡哈哈笑了几声,道:“没心没肺有什么不好的,我就觉得很好。”
“等你长大,你会经历很多无力回天又令人义愤填膺之事。孰是孰非,孰黑孰白,其实都没有定论。到时候,就算你想没心没肺,也没有能力如此了。所以趁你还能随心所动,就多做几天少年人吧。”
金凌似乎有所动容。却仍是扭头道:“瞎说什么,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魏无羡负着手,夸张地点点头,道:“嗯嗯,对,所以,长大的金凌公子,时候不早了,回去睡吧。”
“再在这儿游荡,小心我叫你爹把你送去姑苏求学。”
金凌呸道:“我还不想跟你待在一起呢,切。”
魏无羡笑着看他跑走,转身心满意足地一脚踢开大门,大摇大摆地走进现在宛如猪窝的房间,翘着腿把两扇门又踹了回去。
“查不到是什么意思?”金子轩眉头一皱。
“回去之后,我令人翻查了寿辰当日的赠礼。并没有人送上这样一块玉佩。”金光瑶道,“但这块玉,确确实实是在寿辰之后出现在仓库之中的。”
“也就是说,是有人故意把这块玉混在寿辰之中,悄悄地送了来。”魏无羡单手把陈情颇为灵活的转在两指之间,“恰好金子轩剑穗更替,这块玉材质上佳,便被选了上来。”
听起来逻辑似乎没有破绽,但却处处都透出别扭之感。魏无羡把陈情停在手心,微微皱起了眉。
“此事匪夷所思,恐怕是有人欲行不轨。”金光瑶也一脸严肃,“子轩,你最近还是少出门罢,我叫他们多调几个人来护着你。”
“哪里就那么娇贵了?”金子轩摆摆手,“你那里本就缺人手,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
“是你,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的。”金光瑶坚持道,“子轩,你可是仙督,你要是倒下了,百家可就要出乱子了。”
金子轩伸出左手摆了摆,不耐道:“阿瑶,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的状态我自己清楚,真的不要紧。”
金光瑶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既然你坚持,那我就只把轮换的时间缩短一些,也叫每班侍卫都能提高警惕。”
不愧是男公主,如此小心谨慎。魏无羡翻了个白眼,把陈情往腰间一插,抓起桌上的笔又开始龙飞凤舞,金子轩又与金光瑶确认了几项仙家事宜,注意到这边时,又是一地狼藉。
金子轩:“……”
金子轩道:“魏无羡,你是猪吗?”
魏无羡道:“怎么说话呢,还不是为了你。”
他边说着,边把手中的纸扔了一张给金子轩。金子轩接过符纸,认出那是用以封印的咒文。
“你想干什么?”
“你们家藏书太少,实践的余地也太小。”魏无羡甩甩墨水,“这几个是我觉得有尝试的可能的,回头先给你那块玉做个临时封印,我出去找找有没有破解之法。”
他说到这里,突然一顿,用笔尖指着金子轩凶道:“在我封印成功之前,不许去找我师姐。”
“这你也要管!”金子轩喷道,“我家的人,我凭什么不能找。”
“你要是敢引什么邪门东西到我师姐旁边,你看我不打的你哭爹喊娘!”
“要论邪,还有什么比你邪。”金子轩冷笑,“魏无羡,你现在连人也不是吧。”
这话就有些伤人了。但魏无羡自小受着虞夫人的洗礼长大,这点层次对他而言连抓痒也算不上,魏无羡张口道:“是是是,我不是人,我现在是仙人呢。反正,封印成功前,你别想离开我半步。”
不等金子轩回话,他便不耐烦道:“行了行了,金大宗主,拿着你的玉过来吧,我们一个一个试试看。”
蓝忘机背着忘机琴,行走在兰陵城内。
兰陵城乃是兰陵金氏驻扎所在,平日也没少见过金氏的仙人。但金家修士向来骄矜奢华,举手投足一阵贵气,活像一群高高在上的皇权贵人。像蓝忘机这样周身仿佛不染尘埃的仙人,倒是不常见到。
一时之间,街上的女孩子三五成群叽叽喳喳从蓝忘机身边路过,又悄悄地回过头来看蓝忘机的背影,他周围仿佛形成一个结界,硬是在闹市中给他空出一方天地。
“姑娘,你这煎饼怎么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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