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鬼婴·第二节】

婴儿在呼唤他的哥哥。

鬼婴尚未出生便已去世，能学会的只有寥寥几句人言，多半与亲人有关。老夫人阳气衰弱，鬼婴顺着亲缘气息，找到了他的哥哥。

小孩子的执念简单的很，无非是想见亲人一面。故而鬼婴看到他的哥哥，才会那样开心的笑起来。

周家主攥紧了拳头，发泄般地捶打地面，又把双手插入发中，愤怒地吼出声来。侍女抓住老夫人的双臂，哭着求她回去。

“没办法！我也是没办法！”他叫道，“你们这些仙家人，留下一句话便走，让我们这些普通人难做！”

江澄手里的紫电微微加重了电力。周家主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哆哆嗦嗦地看向江澄。

“别急。慢慢说。”他道，“白天编的不挺顺溜的吗。”

“你不说清楚，这鬼婴超度不得，你全府上下还要遭罪。”金子轩警告道，“到时候，可就不是夜半哭声这么简单的事了。”

“……一个月前，我府上来了一个云游道人。”家主泄气般道，“他说，我们府上即将诞生一个天煞孤星，要把我们府上的人都克死。当时，家里有两个人都在孕期。”

“一个是你母亲，另一个是你妻子。”江澄道。

“……对。刚开始，我们没人相信。可当时我父亲刚刚去世，丧事还没结束，我大哥又从马上跌下去摔断了脖子。我母亲，从那时候起就不太正常了。”

“一派胡言！”金凌忍不住说，“哪来的天煞孤星，天底下根本没有天煞孤星这一说！”

“家里的大人一个一个死掉，我们不得不正视这件事。”周家主打了一个寒颤，“就算他不是，他也必须死！不然我怎么跟家里人交代？两个孩子！不是那个玩意，就是我儿子！如果不是他，我大哥，我父亲，他们就都不会死！”

“真是够了，你家人死，关他一个没出生的婴儿什么事！”

“是你们仙家的人这么说的！我能怎么办？我父亲活该死吗？我大哥活该生生摔断脖子吗？不恨他，我找谁报仇？不是他的错，那是谁的错？怎么我的父亲兄长死了，我连个恨的人都没有？”

“你！”金凌气的发抖。金子轩剑尖上的小婴儿看不懂眼前的情形，只知道自己哥哥就在眼前，伸着手努力去够周家主的衣角，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接着说。”江澄按按他的肩膀，面无表情，眼神微微闪烁。

“我能怎么办？不杀他，我还能杀我的孩子吗？我母亲原本年事就高，这个孩子来的蹊跷！加上精神失常，他本就不该留。”周家主辩解道，“他死后，我们家再也没有死过人了。”

“可是……当天晚上，他来找我了。”周家主抬起右手捂住半张脸，笑的发抖，“他一身的血，见到我就笑，还叫我哥哥。”

“我听说走尸要吃人，以为他是来吃我的。”

“……所以？”金凌喉咙干的发涩，声音微微发颤。

“……所以，我杀了我的侍卫，把他扔出了门。”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的金凌眼前发懵。他只觉得怒气上涌，全身发麻，难怪那些死尸都尸身损伤极惨，是周家主要掩盖杀人的痕迹。难怪没有鬼气，难怪他们的神情里带着乞求，这些人根本不是鬼婴杀的，他们是在求自己拼死护着的主人，不要杀死他们自己！

金子轩和江澄并不惊讶。想来是早有预料。江澄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家里死了八个人才去求救，不是仙家反应不及时，是你心里有鬼。明明侍卫全都惨死，换用的侍卫却仍然称不上健壮，是为了方便你自己下手。”

“你这样坚持了七天。第七天，你发现杀一个人不够，要杀两个人他才肯离开。终于忍不住跑来求救了，是不是。”

周家主僵硬地点点头。

“你真是个人渣。”江澄冷声道，捏着他的后颈把他拎入屋内。

金子轩连看也懒得看他一眼。弄清了真相就都好办了，这只鬼婴未曾害人，死后执念仅是与亲人相见，想要超度也简单的很。他随手捏下一个符，正欲度化怨气，一直老老实实挂在他剑尖上的鬼婴，突然发出一声嘶厉的尖叫。

金子轩猝不及防，反应慢了一瞬，便已经有些来不及。鬼婴周身怨气暴涨，吼叫着转身向他扑过来，自进入这个院中第一次露出满口獠牙，金子轩左手来不及回防，下意识挥出右手，腕部跟着传来钻心的疼痛。

他伤还未愈！

灵力周转不及，他身子一软，眼睁睁看着那鬼婴的獠牙愈来愈近。

金凌看在眼里，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一般，他僵直在原地，看见腰侧的银铃，不管不顾的把它扔了过去。

“爹！！！！！”

仙子从院外咆哮着一跃而入，院里升腾起白色的雾气。银光大作，金凌被刺得睁不开眼，耳边回荡着银铃的声响，此刻于他，犹如从天而降的救星。

也确实是救星降临。他勉强睁开眼睛，雾气正浓，他又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这次看的更真切些，才看清那是一个修长俊逸的男子。方才还獠牙外露，满目狰狞的鬼婴，此刻却温顺无比地咯咯笑着，用头去蹭白衣人的手掌。

那白衣人微微勾起嘴角，把鬼婴扔在一边，转身欲向银铃冲去，方才急忙回防的江澄立刻吼道：“仙子！咬他！”

仙子仰起头怒吠几声，爪下发力冲了出去，那人影一僵，立刻没骨气的倒转方向，跳上了院内唯一的大树。

江澄发出一声冷笑，抬手吹出一个哨子。

仙子立刻直起身躯，顺着树干向上爬去。

那白衣人缩在树梢吓得魂飞魄散，险些连手也抓不稳，连声求饶：“江澄……江澄江澄江澄！！！我错了我错了！啊啊啊啊啊你快让他下去！！！！你这狗怎么还能上树啊！！！！！”

一番耽搁后，此刻雾气终于散去。金凌这才真正看清了来人的容颜。

丰神俊朗，眸若桃花，如果不是此刻吓得毫无仪表可言，应当是不输他父亲的俊逸之人。

这就是夷陵老祖。

这是他，迟到了十二年的亲人。

如天神般救他于险境的是这个人，可被一只小狗吓得上树，在他的银铃里厚着脸皮装死的也是这个人。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矛盾而又让人忍不住去了解更多的人？

金凌忍不住笑了起来。

魏无羡蔫蔫地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子，难得没有坐的歪七扭八，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茶桌的一边。

金子轩看着金凌超度了那只鬼婴，此刻正与江澄一左一右，夹着一个金凌，坐在魏无羡对面。

江澄抱着手，上下打量眼前这个人。

虽说早有预料，但真的见到已死之人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江澄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蛊住了。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江澄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金凌敏锐的发现魏无羡面前没有茶杯。

连杯茶都不给人家喝，真小气。金凌腹诽。

“……好好说话，不要放狗。”魏无羡小声嘟囔，“谁的狗啊，还会爬树，成精了吧。”

“仙子是条灵犬！”金凌立刻道。

“……他叫仙子？？”魏无羡大惊，“我以为刚才江澄是在叫他夫人！”他看向江澄，“怎么过了十几年你起名的方式还是这么一言难尽？”

“喂！”金凌不爽，仙子怎么了，那是他起的名字！

“你也知道十几年过去了？”江澄咬牙切齿，“十二年，魏无羡，你走的爽快，想没想过一地的烂摊子是谁给你收拾的？”

“……”魏无羡想说他也不想给江澄留一地的烂摊子，看看江澄神色，还是理智的没有说出口。

怎么脸臭的跟谁抢了他老婆似的。魏无羡腹诽，跟虞夫人越来越像。

“……辛苦你了。”最终，他道，“事发突然，想也知道有多棘手。”

“……哼。”江澄没想到魏无羡能好好说话，不习惯的轻哼一声，转移了话题，“什么时候恢复的意识？”

“……两年前。”

“你他妈两年前就恢复意识，就一天天看着我和阿姐缅怀你？？？”江澄立刻爆炸，“是不是看着还极爽，啊？？夷陵老祖过世十年，还有人这么挂念着？”

“不是！！”魏无羡立刻吼回去，“你以为恢复意识就能显形吗，醒醒吧江澄，是你死过还是我死过？”

“……操！”江澄怒吼，“你现在立刻给我去死，我保证不给你烧一分钱，你就饿死在阴间算了！”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就你之前求爷爷告奶奶求我显灵那样，你舍得叫我饿死？”

“……你信不信我叫仙子咬你。”

“……不……敢不信。”魏无羡立刻认怂，“十二年没见了，怎么不见长进，还退步了呢，遇事就会放狗。”

江澄冷哼一声，道：“我有没有长进，你回去亲自问阿姐去，我看你怎么跟她说。”

语罢，他一把按住金凌的肩膀，力道大的金凌甚至有些疼痛，道：“瞧仔细了，这就是你那个迟到十二年，人称夷陵老祖结果却是个见狗怂的舅舅，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你就放仙子咬他。”

“怎么教孩子呢！”魏无羡抗议道，“我还救过如兰的命呢！本老祖一世英名，你少在这给我败坏名声。”

“一世英名？就你？我看是一身骂名吧，好吃懒做胡作非为，蛮横无理不思进取……”

“差不多行了，你哪来那么多话。”魏无羡挥挥手，“我们如兰可喜欢我了，是不是如兰？”他笑着看过来。

金凌一愣，正欲回答，便听见江澄先开口道：“少在那自作多情。你脸皮怎么那么厚。”

“脸皮再厚，也比你这张脸好看！”

“你！”江澄伸手要揍他，魏无羡翻着眼皮对他做鬼脸，两人僵持片刻，突然卸下力来笑出了声。

金凌茫然的看着这两个刚刚还吵得像孩子，恨不得就地打架的两个人此刻一个仰着头大笑，一个撑着身子笑的仪表全无，觉得惊异非常。

他舅舅还有笑得这么放肆的时候？

金子轩看着眼前的两人，摇摇头，还是没能忍住，噗的一下笑出了声。

“两个白痴。”他小声笑骂道。

回金麟台的路上，金凌御剑跟在金子轩身边。身后是如同一人的云梦双杰。江澄把魏无羡看的死紧不许他回银铃里去，而魏无羡没有仙剑，不能御剑，只好别别扭扭地站在三毒上。

“操，魏无羡你他妈别乱动，小心我一脚给你踹下去。”

“不是你求着我上你的剑的吗，能不能飞的稳一点？”

“我求个屁！回去你就把自己那把剑拿回去，再带你一次我怕脏了三毒的身！”

“……你就跟你的三毒过一辈子吧，活该你现在还没成家。”

“你……”

金凌听不下去了。

江澄虽说一贯话里自带三分刻薄，但也没有不留情到这个地步的。他和金子轩惯常不对付，但也从来没吵得……这么没有身份过。

金凌总觉得，自己这个大舅舅回来之后，许多事都要发生变化了。而且不一定是朝着好的方向。

“爹。”他小声叫金子轩。

“嗯？”

“……夷陵老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子轩像想起什么似的，咬牙切齿道：“自大狂妄，胡作非为，不是什么名士。”说到这儿，他立刻低头警告道，“他要是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别听他的，都是些狗屁不通的东西。”

金凌觉得问完之后心里的疑惑更多了。一模一样的问题，曾经他也问过江厌离，彼时江厌离一面把一碗莲藕排骨汤盛出来，一面笑着说：“是个长得好看，心性纯善的人。”

“阿凌一定会喜欢他的。”江厌离如是说。

为什么他的父母对魏无羡的感觉相差这么大？

抵达金麟台后，金凌原本还担心魏无羡回归一事会引发围观，不想魏无羡面不改色大摇大摆地跟在江澄身后就进了金麟台，沿途也并未引起多大关注，这才反应过来，夷陵老祖毕竟已经去世十二年，还记得他长什么样的，恐怕早就不多了。

也就是他这些曾经亲近的人，还能凭着金凌几点破碎的形容就猜出他的来历。

他乱七八糟的想着，金子轩忽的停下了脚步。金凌把自己抽离出来，才发现已经到了金麟台的主殿。

他父母的居室。

江澄伸手按住魏无羡的肩膀，把他推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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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鹤：有木有人能帮我做封面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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