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造化

原本想要一拥而上对孙轩拳打脚踢的乞丐们停了手，朝着缓缓坐起来的老酒鬼处望去。

老酒鬼好似浑然不觉，眼神迷茫还打了个哈欠，只是不经意地扫视过在场众人，目光在孙轩手上多停留了几秒，脸上突然流露出让人看不懂的表情。

“老头，没想到你还挺惬意的啊？”肉瘤走到老酒鬼面前，神色不善，“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我家狗字十三号救了你，你打算怎么感谢我们啊？”

老酒鬼将目光挪到肉瘤身上，眼睛微眯，浅笑道：“那你准备要我怎么感谢？”

“虽然我是个粗人，也没啥文化，但是也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更何况这还是救命的恩情。这样吧，只要你付五百金这件事情我们就揭过了。”肉瘤狮子大开口，想来是认准了老酒鬼在这武安城内没有靠山，能够随意拿捏。

五百金，这金额即便是在这都城内的富庶人家也不都能一下子拿出，更别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了。

老酒鬼依旧浅笑，摇了摇头。

肉瘤认准了老酒鬼是付不起钱，便又说：“付不起五百金也没有关系，只要你每日去乞讨，每日还十五文钱，二十年后你就能自行离开了。”

孙轩早就料想到事情会这样，这肉瘤就连行将就木的老头也不放过，二十年？这老酒鬼还能活多久？肉瘤这是要压榨完老酒鬼的所有价值！他当初怎么就一脑热把人给接回来了呢，就算随意丢弃在路边也不一定会被肉瘤给盯上。

老酒鬼仍是浅笑，仍然摇头。

肉瘤刚要发作，老酒鬼却发声了。

“五百金我拿得出来，却是不想给。至于乞讨？我对做乞丐可没啥兴趣。”老酒鬼挠了挠脖颈，挠出一只虱子顺手捏死，小指顺手弹飞。

在场众人听到这番说辞，皆放声大笑。

孙轩也朝那老酒鬼投去鄙夷的目光，五百金都能拿得出来？那为啥还躲到人家酒馆子里偷酒喝？对做乞丐没啥兴趣？那你为啥还穿着衣衫褴褛？

肉瘤笑够了，脸色不善：“看来老头你酒喝多了，脑子也不好使了，要不小辈我来替你醒醒酒如何？”说着，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老酒鬼风轻云淡地说道：“虽然这么说，但是救命之恩确实不能不报。”

肉瘤一愣。

“这样吧，我今日就送一个造化给救我的那位小兄弟，如何？”老酒鬼酒也醒了大半，目光灼灼看着孙轩，完全将身旁的肉瘤给无视了。

孙轩迟疑，不知道这老酒鬼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酒鬼将话说明白了：“你想离开这里吗？只要你点头，我就能带你走。”

肉瘤被老酒鬼这般**裸地无视，如何能够受得了？

“死老头，你别太嚣张了！”

一手抓住老酒鬼的肩膀，刚要作势打他，却突然感觉到手掌一阵刺痛。

“啊！！”

老酒鬼无视倒在地上不断翻滚倒腾的肉瘤，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扔到孙轩面前。

“想不想跟我走？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和在场的人有仇，也能现在报了。”

在场众人，看到自家老大无缘无故就被放倒了，顿时慌了。

“那老头只有一个人，铁定是在装神弄鬼，我们上去杀了他！”人群中有人吼道。

于是半数脑子过热的家伙，想都不想就冲上前，想要靠人多制服这个老酒鬼。

如果要是能够奈何得了老酒鬼，还需要人数吗？即便随便来一个人都能将老酒鬼揍趴下，还需要人数优势群起攻之？

无奈这些不长脑子的家伙永远只会靠人多欺负人少，一群只会讨钱、吃饭、睡觉、打豆豆的人还能指望他们脑子能转过弯来吗？以至于他们还未接近老酒鬼三步内就纷纷倒下，如同肉瘤一样在地上疼得直打滚。

孙轩看了一眼，发现所有人的“症状”全部一致，都是右手筋络肿胀，充血，手臂不断痉挛颤抖。最早倒下的肉瘤血管已经膨胀成小拇指粗细了，而老酒鬼自始至终连手都没有抬起过，更没有人发现他是如何出手的。

老乞丐继续说道：“在场的人，谁欺负过你，你大可一刀将他的手指剁下，还是不解气，将手脚全部砍断也无妨，就算你一刀将人的脑袋给割下来，我也能保证你平平安安地出武安城。”

在场的人何曾见过这种场面？这老酒鬼手段通天，近乎妖魔，有不少胆小的吓得惊呼：“妖怪啊！”然后夺门而逃。不过这些人还未逃到门口，就纷纷倒下，症状如同前面几人，一般无二。

这下满场的人都无一人敢乱动，即便连大口呼吸都不敢。

孙轩缓过神来，捡起地上的匕首，缓缓地站了起来。

老酒鬼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孙轩，孙轩浑然不在意，径直走向肉瘤。

肉瘤脸上冷汗直冒，想要求饶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手臂的疼痛只能让他不断倒吸凉气，嘴里吐出的尽是些“咿呀哎哟”的呻吟。

看着孙轩一步步靠近，肉瘤脸上充斥着绝望，眼神中不断流露出求饶的神色。直到孙轩脚步行至肉瘤身前，肉瘤只能闭上眼睛，静静等待孙轩复仇的一刀，只求砍下一根小指就能平息他的怒火。

然而预料中的刀刃相向并没有到来，孙轩无视肉瘤，径直走向城隍爷神像。

老酒鬼盯着孙轩，些许遗憾地叹了口气。原本他还想着收他为徒，不过看他这番的心性，有些过于软弱了，虽然学医这行，本性良善少不了，但是太过善良的话……老酒鬼不想让自己的徒弟也重蹈自己的覆辙。

而且那块玉若是自己没有认错的话，是蓝和玉。这么一想这个小家伙和药王谷也有牵扯，只是这徒弟是收与不收还要看这小家伙的表现了。

孙轩走到神像底下，趴到地上，朝神像脚下的缝隙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个破布包。孙轩拍了拍积灰的破布包，然后回头。

老酒鬼以为孙轩是要拿走自己的包袱，不管这些曾经虐待过他的乞丐直接离开，却不知道自己又猜错了。孙轩走到肉瘤身前就停了下来，不紧不慢地打开包袱，老酒鬼刚刚就发现了，这包袱里居然隐隐传出些许药香，开始时还未在意，直到孙轩打开了包袱老酒鬼才发现里面的药物种类不少。

孙轩拿出怀中的匕首，在肉瘤惊恐的目光中，一刀抹上了他的脖子。可是料想中血肉横飞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原来孙轩一刀抹中的位置，正是肉瘤脖子上长的肉瘤。

与其说是肉瘤，其实更像是一大块化脓的腐肉。血流的不少但是并不算多，而且多是脓血，一刀下去肉瘤缩小了一半，黄色腥臭的流脓流了一地。

这一刀当然疼，但是比起手臂的疼痛，这点疼痛简直可以说是如同蚊虫叮咬了。孙轩手上不停，拿出一个研钵，随手抓取些许草药，放入研钵中研碎。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而老酒鬼正是内行。孙轩抓药，研磨的手法浑然天成，熟练得像是重复了上千万遍一般，老酒鬼有些意外地眯了眯眼。

等肉瘤上的脓血流得差不多了，孙轩将药物粉末敷上伤口，然后随手将包袱扔到肉瘤身前。

“一日放血两次，每次放血后将药物敷在伤口，七日化脓便可以痊愈，半年之内肉瘤便会消退。”

肉瘤刚从恐惧中回过神来，但是感觉脖颈处微凉切舒适的感觉，本能地觉得孙轩没有骗他，而后机械式地应答道：“谢……”

话未说完，孙轩那柄匕首已经没入了肉瘤的胸口。孙轩是学医的，他清楚人心脏的准确部位，他清楚地明白肋骨与肋骨之间的柔软处在哪，以至于这一刀下去，肉瘤还没感觉到疼痛鲜血就已经渗透了整件破烂的衣物。

肉瘤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他不明白孙轩为什么一开始要帮他治病而后又要杀他。

孙轩缓缓站起身来，神色不变，瞳孔依旧是深邃得能够吸入所有光线的模样，肉瘤回忆这双眼睛，发现他这双眼睛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不曾变过模样。以前只觉得是被磨砺了棱角，无能且机械的被压榨者的眼神，现在看来更像是潜藏在暗处准备一击必杀的猎杀者的目光。

“为……为什么？”

“我给你治病，只是为了证明我没有说谎，是我站在一个医者的身份上应该做的。”孙轩淡淡道，孙轩在乎的事情不多，对于自己医术的自信算是一个。肉瘤看不起他的医术，当然一直让孙轩铭记在心。

“至于杀你，只是以为你是我的敌人。”孙轩面色如常，没有丝毫杀人后的恐慌。

孙轩随手抛下包袱，走到老酒鬼边上。

“带我走吧。”

老酒鬼神色变得异常精彩，没想到孙轩居然会来这么一手，不同于他所料想的任何一种情况，先救后杀嘛？倒是个挺有趣的答卷。

“那这些人你准备怎么办？”老酒鬼指着一众，或瘫在地上，或站着瑟瑟发抖吓得屎尿并流的乞丐们。

“就算我现在不去管他们，他们的右手也定然不保了吧？”孙轩平静地说，虽然不知道老酒鬼用的什么方法，但是症状是典型的手臂静脉曲张表现，而且是急性的。

无视众人求饶的目光，这一年来饱尝人情冷漠的他，早就不是那个为了帮人而在地震中付出生命的愣头青了，当然不会同情心爆棚，去解救这些曾欺凌过他的人。

“仗势欺人，这是人的劣根性，我虽然恨他们，但是还没到要取他们性命的地步。如今他们废了一条手，没了再去欺凌人的依仗，这就够了。”

老酒鬼听了孙轩这番理论，愣了一刹，转而大笑：“良而不愚善，仇而不乖戾，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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