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

孙轩摸了摸缝在胸口的暖玉，机械的眼神中缓过了几分神采。虽然没有看到过那个女孩的脸，但是她是孙轩在最无助的时候，碰到的唯一一个肯帮助他的人。

在人间的寒冷飞雪天，给他活下去的温暖。因为她，孙轩这一年来将自己所有的傲气、仇恨和不甘的种子都掩埋在心底深处，希望有一天能开出花来。

“你真的看到狗字十三号驮着个老乞丐回来了？”

门口，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孙轩的回忆，孙轩匆匆忙忙用稻草将瘫在城隍爷神像后的老乞丐盖上，然后神色平常地站在庙中。

看见肉瘤带着一帮狗腿子气势汹汹地回来，孙轩深呼吸了两口，整理整理情绪，对面迎了上去，“老大，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呀？”

“狗字十三号呀，你说我对你还算不错吧？”肉瘤面露微笑，如同慈父一般摸着孙轩的头。

“如果说不打我算是对我好，那么这两个月来的确是对我挺好的。”孙轩心里默默念叨道，可面上却不敢这么说。

“要不是老大您收留我，我现在早就死在路边被野狗叼走了，您对我当然是极好的。”孙轩自认为拍马屁的技术无人能及，别的能力在这个地方毫无用处，但是这拍马屁的技术不管放哪里都有用。

这不，至少在他放低身段，不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表露出来之后，被打的次数大大减少了，一天一顿饭还是有的。

“你说我对你这么好，你对我却有隐瞒呀，啊？”肉瘤一只手搭住孙轩的肩膀，一只手拍了拍孙轩的脸颊，而且还把整个身体的重心压在孙轩身上，孙轩瘦小的身体如何架得住一个膘壮的成年人？能够架地起那个瘦小的老头已经用出吃奶的力气了。

孙轩两根如同竹竿似的腿，颤颤巍巍，脸上却不变颜色：“老大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日，我哪里敢对您有所欺瞒？”

是呀，没有他就没有孙轩被不断打压的今日，孙轩当然不会把这些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他不敢去看肉瘤，而是把仇恨掩埋在心底，脸上却是笑的非常阳光。

肉瘤点了点头，自认为孙轩说的没错，“豚字八号说看到你在西市，捡回了个老乞丐，是不是有这回事呀？”

孙轩心里咯噔一声，自己已经万分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看到了。

“哪有的事情，我也知道老大养活我们几个不易，怎么会闲着没事干再带个累赘回来呢？”孙轩笑着说道。

累赘？要是知道新带回来了个人，结果肯定会和自己一样，成为压榨的对象，看那老酒鬼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能不能撑过一轮“调教”还不好说。

“那你的意思是说豚字八号在说谎咯？”肉瘤扯过告状的那人的头发，眼中煞气冲天但是却不是看着手下的“豚字八号”，而是死死地盯着孙轩。

“豚字八号”连连求饶，“老大，我真的看到了！绝对没有说慌，我看到他在西街扶着一个老乞丐回来的！”

肉瘤有个规矩，要是有人举报“不守规矩”的人，那么举报人可以在接下来一旬的时间内，每天吃两餐，就算每天的“业绩”不达标也只会被记在帐上，不用被毒打。虽然说平日里诬告的事情不少，但是这种一下子就能被戳破的谎言这个“豚字八号”当然不会说。

孙轩深知，这种情况下是绝对不能败下阵来的。要是一开始就把老乞丐给抖出去，那也就算了，可现在已经对肉瘤说谎了，就算如实交代一顿毒打也铁定是少不了的。

“老大，我不是在说他说谎，刚刚我确实在西街看到了一个老汉喝醉了酒，我不过是问了他家在哪，将他送回家罢了。”孙轩迎上肉瘤审视的目光，脸上带着几分委屈说道。

肉瘤反复看了看孙轩的表情，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豚字八号”。他信了孙轩的话，虽然说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会比较早熟，都是他不相信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说白了，他不相信孙轩有这样的心性。

“那老汉的事情就先放在一边，你今天的业绩完成了？”肉瘤放开手中揪住的“豚字八号”的头发，不善地问道。

孙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还没……”看着肉瘤的眼神逐渐充满煞气，孙轩连忙“狡辩”道：“老大，我回来是有原因的！”

肉瘤看着孙轩，示意他继续说。

孙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上面还有点湿漉漉的，“老大，我刚刚不是送了个酒鬼回家嘛，那个酒鬼居然吐了我一身。我寻思就算是乞讨吧，也不能搞得浑身都是恶臭，善主们闻到之后，就算想给钱最后都不给了不是？”

肉瘤也是个乞丐，整天混在乞丐堆里对臭味已经免疫了，听孙轩这么一说，靠近孙轩嗅了嗅，不耐烦地开始赶孙轩：“快去冲冲，冲完了赶紧滚去干活。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多管闲事，今天要是讨不到十五文，要么别吃饭，要么一顿打，自己选。”

说完，也不再停留，向着门口走去。

孙轩连连点头，目送着肉瘤缓缓出门，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哐当~”从城隍爷身后，一道瓦罐打翻的声音，孙轩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什么声音？”肉瘤一只脚已经踏出庙门了，却又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吸引住了，又退了回来。

孙轩故作不知，“可能是老鼠吧？”

肉瘤也不起疑，因为像他们待的地方，野猫老鼠跳蚤别提多常见了，有时候遇上灾年，地主家都没有余粮的时候，这些东西就是储备粮食。更有甚者，吃些观音土也是常事。

俗话说得好，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就在肉瘤都已经决定离开的时候，一道虽然不算大声，但是足以让破庙内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响起：“酒！我要酒！”

孙轩的心一下子沉到了低谷，满脑子涌现的想法就是——该怎么样才能被揍得轻点，至少明天要能出门讨钱，不然又要几天没有东西吃了。

“豚字八号”兴奋地说道：“老大！你看我没说谎吧！这狗子就是带人回来却不和老大你交代！”

肉瘤瞄了孙轩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神像后，不一会儿，扯着老酒鬼的衣领将他扔到了大厅中间。

“狗字十三号！给老子解释一下！”

孙轩有些懊悔，干嘛不一开始就将这坑人的死酒鬼给交出来，或者直接扔路边也行呀，干嘛给带回来，这就是个坑货。

“呵哈哈，这个老头是什么时候偷偷跟着我回来的……哈哈哈……”孙轩挠了挠头，棒读地笑着。

“给我打！”肉瘤一声令下，早就在一旁跃跃欲试的狗腿子们一拥而上，孙轩来不及躲闪，只能抱着头蹲下身子。孙轩将脸埋在双腿间，这群家伙们落井下石起来可真是同仇敌忾呀，而且这种同仇敌忾并不是单独对待某个人，而是所能欺辱的所有人。

今天是孙轩成为被欺凌的那个，或许明天就换成那个“豚字八号”，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什么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在他们核桃大的脑仁里根本装不下这些东西，他们只知道现在我是欺负人的那个，现在我爽了，就足够了。

一顿拳打脚踢之后，孙轩龇牙咧嘴，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还要“感谢”肉瘤：“感谢老大的教诲，我下次再也不敢犯了。”

肉瘤没有管孙轩言不由衷的场面话，而是直直地盯着孙轩的衣襟除，一根红色的细绳从襟口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在孙轩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肉瘤将红绳扯了出来，被孙轩缝在衣服里的暖玉也被扯了出来。原来在刚刚的拉扯中，缝着暖玉的衣襟被扯破了个大口，孙轩藏了近一年的暖玉被肉瘤给发现了。

孙轩开始时还愣了一下，而后突然歇斯底里地揪住红绳：“这是我的！”

肉瘤愣了一下，这小子可从来不敢这样子跟他说话，即使是一年前最叛逆的时候也不敢。但是愣神也只是一刹那，而后就变成了暴怒，一个耳光甩到孙轩脸上：“给老子拿来。”

孙轩被一个耳光甩得懵圈了，手上一松，红绳夹带系着的暖玉，被肉瘤给从衣襟里扯了出来。

“居然还是块玉，看样子能当不少钱呀。”肉瘤掂量掂量暖玉，用手指摩挲了一番。虽然他不懂得这玉的材质，但是手感温润，应该是上等货色。

“啊！”肉瘤手上一阵刺痛，抓着暖玉的手下意识地松开，孙轩红着眼如同被激怒的老牛一样，一口咬上了肉瘤的手。

肉瘤看着孙轩猩红的眼，一时间有些畏惧，下一刻又恼羞成怒，“给我打死他！”

孙轩抓住暖玉，死死护在怀里，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寄托，是他还作为一个人活着的证明，是他与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的羁绊，他死也不会放手的。

“人生幸事莫过于独酌，微醺，小憩，宿醉。前三者已尽得，是何人在我宿醉时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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