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

“臭小子，是不是想逃跑呀？”那人将满脸是血的孙轩拉到自己面前，孙轩这才看清楚那人的脸。

孙轩错愕，原来不是自己猜的药铺伙计和老板，而是那个长着肉瘤的乞丐头子。孙轩不解，自己和这乞丐头子也没啥深仇大恨吧？为啥要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恶意？莫非是自己这副身体之前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了？

孙轩张了张嘴，发现除了溅出两口血沫之外，嘴麻得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

“臭小子，今天的业绩呢？”肉瘤放开孙轩的头发，随意地坐到了一边的台阶上，边上还有一个十分狗腿的人拿着芭蕉扇给他扇风，结果肉瘤一巴掌把那人扇飞，“你忒娘的脑子呢？大秋天的你扇你娘的风呢！娘嬉皮。”

“是，是，老大教训的是。”那人点头哈腰，抛掉芭蕉扇依旧一脸赔笑。

孙轩不知道为什么那人做个乞丐都能做的这么下贱，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臭小子，说你呢！今天十五个铜板的业绩呢？”肉瘤拍了拍孙轩已经肿胀的脸。

孙轩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十五个铜板，他今天满打满算也才搞了三个。看这模样，还是乖乖把铜板拿出来吧。

孙轩递出口袋里的铜板，肉瘤笑呵呵的看着孙轩瘦小的手掌上捧着的钱，一脚踹到了他的腹部，“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了吧？今天要是没有完成业绩，你就不能吃饭。”

孙轩捂着腹部蜷曲在地上不停地颤抖。

“你过来，给我说你中午的时候看到了什么？”肉瘤随手招过来一个人，漏出一排黑黄且参差不齐的牙齿。

那人十分狗腿地答道：“老大，今天我看到这小子拿着钱去买包子了。”

肉瘤故作夸张，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原来你今天业绩还没完成，就去买吃的了。”

“老子不是告诉过你今天没讨到十五铜板不许吃饭吗？”肉瘤一脚踹到蜷曲的孙轩身上，将孙轩踢飞了老远。

孙轩算是知道自己身上的乌青是怎么来的了。

肉瘤一把揪住孙轩的头发，将孙轩的脸对着他，“狗杂种，你特么还敢瞪我？”

孙轩知道这种境地下，自己应该服软，应该用最杂种的笑脸去迎合这个对他拳打脚踢的人，只求这场折磨能够最快地停止。

可是孙轩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心头的怒火，尽管溢满着鲜血的嘴上扬，笑的谄媚而下贱，但是眼神中的杀意愈加翻涌。

十多个人对着这具只有六七岁的身体，拳打脚踢，不顾生死，结果可想而知。

孙轩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浇灭，嘴角的谄媚也变成了嘲弄。在不过被踹了三脚之后，原本摊开手臂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就不见了，换成了蜷缩在墙角，只求能让最少的身体面积遭受打击。

孙轩不知道这场虐待施加了多久，反正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被打晕的，还是那群人先收了手，自己疲惫到睡过去的。

……

一年，孙轩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生。

孙轩想过逃，可是他刚刚走到城门，就被守在门口的乞丐们架回来，而后是一顿毒打。

孙轩想过复仇，他将药铺外一种类似巴豆壳的东西捡了回来，偷偷掺杂在那些乞丐喝的水里，后来又是一顿毒打，理由是就因为他一个人没中毒。

孙轩想过伸冤，结果还没走到鸣冤鼓前，就被看守的衙役架了起来，直接给扔进河里。恰好，城里从来就不缺乞丐，一顿毒打在所难免。

孙轩想过投身大户人家，哪怕是卖身也在所不惜，可是哪有那么简单？那些人伢子选人选的定是些身体健康的农户，像孙轩这种身上脏乱的乞丐，大户人家还怕他带了什么疾病呢。

孙轩也曾想办法治疗乞丐头子的肉瘤，只希望乞丐头子能别对他拳脚相加，换来的只是他不屑的目光和暴风骤雨般的拳脚。

“狗字十三号，你是老子看着长大的，有几斤几两老子不知道？想靠着治病的理由害老子吧？”这么说来肉瘤还算是孙轩这副身体的养父，只不过是他养肉瘤而不是肉瘤养孙轩。

冬日，大雪时节有大雪。

孙轩披着一层薄薄的稻草，蹲在墙角瑟瑟发抖，一个破烂的瓷碗随意地放在身前。他也不在意是不是能够完成今天的“业绩”，因为就算完成了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不被揍。

孙轩看着在碗里渐渐堆积的积雪，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抖掉，却发现在积雪下自己的右臂早就变得乌青，麻木得没有一点知觉。

孙轩放弃了这个想法，静静的低着头，眼神没有一丝神采，原本漆黑如墨的瞳孔愈发深邃，变得冷漠，变得麻木，变得将怨恨深深地藏在最深处。嘴角咧咧，不断地呢喃着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话语：“贼老天，有种你就收了我呀！不然总有一天我要收了你！”

孙轩有些不解，为啥自己穿越之后，会受尽这样的折磨，或许是因为他上辈子太过顺风顺水，连贼老天都看不下去，想要让他受尽苦难来偿还上辈子的债吧。

或许就这样在这里像一条野狗一样安安静静地死去，也不错。

……

“葙叔，这个人好可怜呀。”

谁？

“小小姐，他不过就是个小乞丐，没必要搭理他。”

是啊，我不过是个饱受冷眼的乞丐罢了。

“可是我觉得他快要冻死了。”

冻死了也好。

“小小姐，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被冻死，我们管不过来的。”

是啊，快滚！让小爷死个痛快。

“可是我们学医不就是为了救人吗？现在有个能够轻而易举救活的人就在我们面前却不救，反而去找一些疑难杂症的病患花费大量精力去救治，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

“……”

对身边的人置若罔闻，对远在天边素不相识的人同情心泛滥，人类真是种奇怪的生物。

不过接下来发生什么，都和孙轩无关了，寒冷刺骨的麻痹感逐渐侵袭全身，意识再也不能保持清醒，孙轩不知道自己这是穿越后第几次昏迷了，刚开始还有些焦虑地掐着手指算着，到后来连去数的力气都没有了。

翌日，雪停，屋檐上挂着冰凌。

铺内的伙计开了门，准备出门各扫自家门前雪，却发现门前蜷缩着一个破布衣的乞丐。

伙计先是一愣，然后便是脸一黑。

每年大雪，即便是武安城也少不了路有冻死骨，死些个难民也算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但是这人死在自家店铺门口，就显得有些晦气了。

铺内走出个体胖腰圆的人，指着伙计脑门就是一顿痛骂：“愣着干嘛，赶快扫雪呀！还做不做生意了！？”

伙计指了指被大雪盖了一半的孙轩，低声说道：“老板，你看……”

店铺老板左右扫视一番，确认了自己是第一家开门的铺子，而且清晨压满雪的街头没有什么行人之后，才低声俯到伙计耳边：“快将尸体抬走，随便找个地方给扔了。要是被人看到我们铺子门口死了人，那些对精灵鬼怪深信不疑的贵家妇人还能来我们店里买东西吗？”

伙计脸上漏出了难色，抛尸这种事情，真不会有人乐意去干。老板看出了他所想，警告道：“这个月的月钱还想不想要了？”

无奈，伙计只得从身后架住孙轩的手，刚要拖走，又想到了这正是在武安城内，到哪里去抛尸呀？

老板头也不回，也不管一脸难色的伙计，径直走进店铺内院。

伙计想了想，只好找个人少的巷子，将孙轩随意扔着。

“咳咳咳……”孙轩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漆黑而深邃的瞳孔透不出一丝情感。

孙轩没想到他还活着，在这种大雪天。

巷子内，昏暗阴沉。

有一道明媚的阳光从巷口洒入。

雪停了。

明明没有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一股暖流从胸口溢散。

孙轩愣了半晌，才感觉有些不对劲，将干枯瘦小的手掌伸入衣襟。然后，发现自己胸口居然挂着一块暖玉。

孙轩轻轻摩挲着暖玉，一股温润和暖意缓缓从手掌扩散，将手掌的寒意驱散了七分。孙轩将玉对着日光，光线轻而易举地就透过了玉石，玉石内扩散着十数颗墨绿色的点，彰显了它并非是多么无暇的美玉。

日光透过玉石，映射在孙轩的瞳孔上，原本深邃而黯淡的瞳色点缀上了些许明亮的墨绿。

大雪那晚的记忆开始涌入孙轩脑海。

两身漆黑的蓑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只有铺内葳蕤的烛火渗出的微光，孙轩没能看到他们两人的面貌。

那个小小的身影，从襟口处掏出那块暖玉，为几近昏迷的孙轩戴上。

“小小姐，那是谷里的……”

“只要能够救人，就算拿出乾阳归元散也不算心疼，更何况只是这一小块蓝和玉。”

随后，随着玉石划入衣襟，暖流渐渐从胸口扩散开来。在严寒的大雪天，孙轩居然缓缓地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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