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会面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通往都城的路上。

凌晨的凛风甚至要比海拔上千米高空的乱流还要让人寒冷。

马儿在车前喘着粗气，偶尔打出的响鼻在触及空气的瞬间化为白色的烟雾，我将身上的外套包裹得严严实实，克劳迪亚甚至在身上披了一层厚毛毯。

无论是人还是牲畜都受不了这种寒冷的天气。

而当我的视线投向莉娜的时候，却发现她穿着比昨晚厚不了多少的单衣，独自坐在马车的另一边。

她就像是孤立在寒风中的野花，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而我竟然对此毫无察觉，这令我不禁有些自责起来。

“莉娜，把这件衣服穿上。”

我从行李箱中翻出一件厚些的羊绒呢子大衣递了过去。

“主人，我并不能感受到寒冷，您这样做是多余的。”

她似乎很喜欢用歪头的方式来表示心中的不解，瞪大了眼睛盯着我。

我径直走了过去，执拗的将手中的大衣覆在了她的身上，并帮她系上纽扣。

“这并不多余，这样可以让我不那么难过。”

“不明白，我穿上衣服难道会令你感到开心吗？”

我点了点头。

“我遇到过的那些男人看到我穿的越少便越是开心，如果我肯把衣服脱掉的话，他们就更加兴奋了，这么看来，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单纯的样子让人很难相信她只是一个由一堆数据与金属元件堆砌起来的机器人。

“莉娜……”

“嗯？”

“对不起。”

“你为什么道歉？”

“我……”这是一种为同类犯罪所产生的羞耻，“我只是难过。”

“原来，这是难过，”

她闭上了眼睛，将这种情感记忆储存。

我将她抱进怀里。

“莉娜，答应我──”

“什么？”

“学会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

“没错，拒绝所有不尊重你的行为。”

“相互尊重是你们人类之间的礼仪。”

“这本应是人类社会的行为规范，如果AI也是人类，那这句话你们同样适用。”

“谢谢你，我能感觉到你是一个认可AI和人类地位平等的人。”

“谢谢你，莉娜。”

我鼻子一酸，一种难以描述的痛苦，如鲠在喉，当罪恶在她身上疯狂发泄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人心是多么丑恶。

待我回到原来的座位时，一旁的克劳迪亚便伏到我耳旁小声问我。

“她是个AI？”

“嗯。”

克劳迪亚仔细的上下打量着莉娜，显得很是好奇的样子。

我心情低落，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继续理会她。

一路上，我和两女在寒风的侵扰下颠簸着来到了都城，并且在经过一番严格的审查后，我们一行人顺利的通过了城门。

都城的街道果然与我之前去过的任何一座城市的街道都不一样。

宽阔的大理石路面足够四五辆马车同时排成一排仍不显得拥挤，在街道两旁人影绰绰，进进出出着各种商店街铺，每一个角落都彰显着身为一国之都的繁华。

我们依照信上的提示，很轻易地便找到了布兰德中将的居所，其实哪怕想要装作迷路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这里实在太显眼了，显眼到让人一眼就能看见。

高耸的宅邸，高墙自中间向两边延展开来，一眼望不到尽头，围墙后是宽阔的广场，气势恢宏的门前站着两名笔直的士兵。

“我是前线第三兵团空军少尉克莱因，请求面见布兰德中将。”

我将介绍信递了过去，那两名士兵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便向内院跑去。

“请稍等片刻，我们需要向中将进行请示。”

“好的。”

我点了点头，只过了一小会儿，那名离开的士兵便再度回来，将介绍信递还给我。

“克莱因少尉，布兰德中将请您进去。”

我将信收起，踏步进了前院，管家带领我们一路走进了这所大型“别墅”，穿过古朴的走廊，登上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典雅楼梯，最后停在一扇棕黑色的门前。

敲了三声门，在得到屋内的允许后，我才敢推开门进去，与外界相反的，房间内很是古朴，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屋子里只有一个男人，他正背对着我们站在窗前，听到了我的声音，便转身看了过来，我立即右拳扣胸，并且向前深深地施了一礼。

“布兰德中将。”

“你就是克莱因？我在都城便听说了你的事迹，传闻你一个人击落了敌人的七架武装战机？这件事在都城内传的沸沸扬扬，现在你可是个名人了。”

他的相貌很是普通，说话的语气也很是和善，可笑眯眯的双眼中却察觉不到一丝笑意，全身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那是长期处于上位者自然而然所形成的威严。

我将头埋得更深了。

“只是侥幸罢了，中将。”

“别谦虚，你能从战场上活下来，并且完成了别人不能完成的任务，这无论是因为运气亦或是其他原因，都是你能力的一部分，至于与你同行的其他人早就已经死了不是吗？”

我的胸口一闷，拳头不自觉地攥了起来。

与我同行的战友全部牺牲了，这是我心中的痛，然而他说话时表现出的那种冷漠的态度刺激到了我，让我更加不爽的是，我甚至不能因此反驳他。

“好了，别那么拘谨，先进来吧。”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这小小的变化，率先踱步走到书桌旁的沙发前坐下。

我抬起头并回身将门关紧，这才发现莉娜和克劳迪娅没有跟进来，并且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难道是被管家带下去休息了？应该是布兰德中将提前与管家吩咐过的，想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我放下心来，并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知道叫你来是什么意思吗？”

“是为了表彰我的功绩吗？”

“这只是其中的一层原因，你是一个军人，自然明白在一场战争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胜利？”

“民心！”

我对此当然是知道的，但我却不敢过于坦言，这些可不该从我一个少尉的嘴里说出来。

“民心是最重要的，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如果内部出了问题，就算打了再多的胜仗这个国家也不会安定。”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押了一口，随即用眼睛盯着我。

“为了消除民众的不安，我们需要英雄的形象来安抚他们，现在你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

“好！那你便休息去吧，待明天就是你的表彰大会，你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做。”

“是！中将！”

我点头答应了一声便准备转身离开。

“另外──”

布兰德中将的脸色突然变了，很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克莱因少尉，我送给你一句忠告，AI只是一件工具，除此之外最好不要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明白吗？”

他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不知道布兰德中将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确实是在警告我！

我心中一凛，整个身体都要僵住了，冷汗便从头上冒了出来。

“我明白，布兰德中将。”

“哈哈哈，不用这么紧张，快去休息去吧。”

他看了我一阵，突然又大笑起来，拍着我的肩膀率先离开了，留我独自一人在房间里伫立良久。

内心五味交杂。

我走出房间，管家正在门外等候，与莉娜相比，他似乎更像是个AI，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将我引至一间客房前便又离开了，我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中空无一人，陈设也极为简单。

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和一张床。

整个房间相当整洁，没有任何的杂物，除了压在桌面上的一张纸，那是我明天的演讲稿。

“哼，稿子都准备好了么。”

我把它拿起来，发现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前线的捷报，例如我军又收复了一座城池，或者击退了来犯的敌军等等，至于所承受的伤亡和损失却只字未提。

在战事报告之后，是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讲，演讲的大概内容是，我国具有强大的实力，敌人对于我军是脆弱且不堪一击的，国民应当对战争抱有必胜的信念，胜利的天秤终将会向我们倾斜。

“狗屁！”

我愤怒的将手中的稿子扔了出去，大声地咒骂着。

敌人不堪一击？他们难道没有想过那些因为战争而死去的士兵吗？又或者他们的死对于那些贵族来说根本就无足轻重？

我难以想象自己将在烈士们的英灵注视下说出这样骗人的鬼话。

更令人悲痛的是，那些牺牲的战士们将生命献给了他们守护的人民，可人民不仅不记得他们的慷慨，反而却将苟延残喘的我奉为英雄。

我愧对于我的战友。

稿子在空中优雅地转了个圈儿，又缓缓掉回到了我面前，上面的文字一笔一笔如尖刀一般刺进我的心里。

我发誓──

如果它此时还在我的手里，我会将它撕成碎片、揉搓成团，然后再丢到地上狠狠的踩上两脚来解气。

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至少现在不能，我相信布兰德中将的脾气绝对不会如草原上的绵羊那般温顺。

我一头栽倒在床上，烦躁的用枕头将脑袋压在被子里，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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